第七十四章 字跡
新兵們一起詢問地看著安隊長。一直跟著他們的傅明芳卻搶著解釋了起來:「對啊,你們可以自己去買喜歡的傢具,裝飾品,生活用品……你們自己的房間,只要不弄塌了,怎麼折騰都行。這裡面的這些桌椅什麼的,都是上一個弟兄買的。這個沙發……這個沙發……」說到這裡,她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然後垂下了頭。
朴副隊長趕緊輕聲道:「阿芳,你也累了。先回去啊,別等我了。」
傅明芳的情緒突然變得低落下來,低低地嗯了一聲,就垂著頭慢慢地走開了。雲濤能猜到她為什麼這樣。這間房間之前住的,買了這些傢具的突擊隊員,傅明芳曾經的隊友,已經不在了。
朴副隊長的聲音也低沉下來,但仍然解釋道:「總之,從你們簽了合同,拿到證件開始,這裡的房間就是你們的私人空間了。從理論上來說,沒有你們的允許,我們公司的董事長也不能進。——我和頭兒也不行。」他看起來想勉強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有些沉重的氣氛:「只要不鬧出太大的動靜,我們是不會管你們在自己房間里幹什麼的。你們要是有本事,在基地里,甚至從外面拐妹子或者漢子回來也沒關係。哈哈。」
雲濤勉強笑了一聲,其他隊員也都笑得生硬而虛假。朴副隊長也覺得無趣,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理論上,公司不會幹涉我們的婚戀自由。但是我們是突擊隊員,身份特殊。所以除非對象是隊內的成員,否則都需要上報,審查對方的身份家庭等不會對公司造成損害和威脅之後,才能批准。這一點你們要切記。」
雲濤默默地記著,他注意到,朴副隊長今天好幾次說到「理論上」這個詞。雲濤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反覆強調這個詞,但他現在對這些內容沒有興趣,所以也懶得多想。他還有很多疑問,光是圍繞買傢具布置房間就有一大串,比如去哪裡買,怎麼買,以及最重要的,從哪裡得到買東西的電。疑問實在太多,所以反而沒必要問了。
以後會慢慢明白的。
老孟繼續走向下一間空房,安排了第二名新隊員。很快二樓就住滿了。於是雲濤和剩下的幾名新兵來到三樓,第一間就是空房。
按照剛才擲骰子得出的點數,這一間是雲濤的。他接過老孟給他的鑰匙,緊張而好奇地走進房門。這間房又和前面的那些不一樣,外間的牆邊都擺著書櫃,上面整整齊齊地碼滿了書籍。窗下是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別的陳設。
朴副隊長和老孟領著最後的新隊員離開房門,往下一間去了。雲濤站在房間中央,環顧四周,然後走到書桌邊,拉開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但這張椅子還是發出了一陣吱呀聲,而且有些搖晃。
這把椅子該換了。雲濤有些擔心把椅子坐垮,不敢亂動,伸手扶住書桌邊緣。這時他才發現,這張書桌已經非常陳舊,桌面上的漆已經被磨得斑駁不堪,露出木板的紋路。桌子一角刻著幾個字,馬上吸引了他的注意。仔細一看,發現那是一個名字。
顧芸芸。
這是誰?雲濤好奇地凝視著這個深深刻進木頭的名字。銳利的痕迹已經被磨得有些模糊,顯然已經刻在桌面上過了很久很久。是上一位住在這裡的突擊隊員刻的嗎?這個名字,是他的什麼人?雲濤出神地想象著一位突擊隊員拿著匕首,在這裡刻下這個名字的情景。他似乎能看到那位前輩專註而帶著微笑的表情。他後來怎麼樣了?退役?還是殉職?雲濤忍不住伸出手指,拂過那幾道刻痕。而這個時候,他又看到桌面上並不是只有這一處字跡。
是的,這張舊書桌上除了這個名字,還遍布其他的字跡。他看到了寫上去的一串數字,看到了一句已經完全無法辨認的話,看到了一個日期:2461-09-14,還看到了一句含義不明的,似乎是詩的句子:
「你們以人血建立錫安,
以罪孽建造耶路撒冷。」
這些字的顏色,筆跡,深淺都各不相同,顯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雲濤的目光靜靜地掠過它們,想象著這張書桌擺在這裡的漫長歲月,和曾經在這桌子前坐著的突擊隊員們。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朴副隊長和老孟低聲交談著從門前走過。他趕緊站起身來,走出房門看了一眼。老孟馬上回過頭來:「啊,啊。你要吃夜宵嗎?我等會給你送過來。」
雲濤搖頭:「我不餓。」
「哦,不餓就早點休息吧,你們也辛苦了……」老孟絮絮叨叨地說著。而朴副隊長插話道:「你們還沒有拿到證件,現在先不要到處亂走。明天的早餐就先在樓下會議室解決一下,等手續辦完,就可以自己去餐廳吃飯了。」
「好。」雲濤目送著他們離開,身影在樓梯口消失,回到房間關上了門。然後他再次打量了一遍外間,突然覺得無所適從。這裡是他的私人空間,現在是他的私人時間。無論做什麼,都沒有人干涉,也沒有人打擾。這種生活實在太奇怪了,沒有限制,沒有規定。沒有指示,沒有命令。所以他站在那裡,完全不知道幹什麼好。他很希望有人告訴他,幫他安排好。他甚至開始懷念教官的怒吼和工作人員的尖叫。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有些恐懼地舉步走進裡間。
裡間比外間更大,牆角處擺著一張寬大的雙人床,足有雲濤在訓練中心的那張床的兩倍寬。床上鋪著雪白的被褥,應該是老孟提前換上的,是天火公司的統一用品。雲濤注視著這張大床,想象不出一個人為什麼要睡這麼大的床。他遲疑片刻,走了過去,輕輕地在床沿坐下。馬上他就跳了起來,因為屁股感到了泡沫的柔軟和彈簧的彈性。他死死地盯著這張床,像是自己會被這奇怪的東西吞噬。良久之後,他才鼓起勇氣,伸手按了按床沿,然後又馬上縮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