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公斤
蕭瑟的秋風從荒涼小鎮的兩排木板房之間吹過，捲起黃土街上的滿天塵土。雖然這條所謂的街道不過兩三百米長，但街道的一端卻已完全看不清另一端。幾棟木板房的房頂在風中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吱呀聲，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會乘風而去。一條無精打採的黃狗百無聊賴地朝著一片被卷到半空的枯葉吠了幾聲，它身後的木板房中馬上傳來一個女人憤恨的斥責。那狗趕緊夾著尾巴，順著街道消失在沙塵中。
街上行人寥寥。偶爾出現一個，也緊緊地裹著全身，低著頭快步穿過沙塵。僅有兩三家無人問津的店鋪還開著門，破敗的貨架和稀稀落落的商品上也都落滿了黃土。店主們也都憂愁地嘆著氣，徒勞地打掃著那些無孔不入的飛塵。
在街道的中段，座落著鎮上唯一一棟水泥和青石建成的，也是唯一一棟窗戶上裝著玻璃的三層樓房。厚重的鐵門漆成黑色，跳動著兩朵凌厲的火苗。和它身邊那些搖晃不休的木房子相比，這棟堡壘真可謂堅不可摧。兩位穿著黑色西裝，胸前也綉著火苗的人正坐在堡壘底層大廳中的一張辦公桌后，無聊而煩躁地看著玻璃窗外模糊的景象。雖然他們西裝的衣料不如老李先生和小李先生那麼名貴，但這種西裝本身就是身份的象徵。
兩人中那位年輕的女子反覆把一張紙捲起，然後展開，突然抬頭，塗得艷紅的唇間吐出一個極度不滿的疑問：「這鬼天氣。這邊分公司的人都放假了，我們還要在這兒坐著。真是無聊。上面怎麼派我們來這裡招收什麼新兵？這種窮地方怎麼可能招得到符合標準的孩子？」
那中年男子正從側面盯著她鼓鼓囊囊的胸口，被她一問之下，猛地回過神來，嘿嘿訕笑一聲，向後仰靠著真皮座椅的椅背，將兩隻腳翹到面前的辦公桌上，仰面看著頭頂上那盞明亮的吊燈，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那女子斜著眼睛掃了他一眼，一副懷疑的神情。
「我在國都的哥們說，這是從國都傳出來的命令。據說和李家和胡家的不和有關係。」男子神秘兮兮地說道：「李家找了個法術高明的大師，然後要在幾個特別的方位收羅一批童男童女作法……」
「討厭，我還以為是真的呢。」年輕女子聽到最後，才發現男子在胡扯，撅起鮮紅的雙唇，把手中的紙揉成一團扔了過去。
男子伸手抓住紙團，哈哈大笑起來：「我真知道原因，但是不能在這裡說，要保密的。你想知道的話，晚上來我房間，我詳細的，全方位的解釋給你聽。怎麼樣？」
「去死。」女子雖然嘴裡罵著，但漂亮的臉上卻帶著笑意：「我可是有老公的。小心阿翔撕爛你的臭嘴。」
「那有什麼。最多我回去了跟阿翔說，讓我家小英陪他睡幾次。」男子對這一點顯得不以為然：「你就沒被你家阿翔拿去換別人的老婆玩過？」
女子顯然被男子說中了，俏臉一紅，用力跺了跺腳：「你要換著玩，也得和我老公先打個招呼才行。不和你嚼蛆了。」說完就站起身來要離開辦公桌。
兩人打情罵俏得正歡時，厚重的大門突然被轟隆推開。一個矮小的身影卷著一大片沙塵鑽進了大廳中，伴隨著一個稚嫩而清亮的童聲，穿透呼嘯的風聲：「請問，天火公司招收孩子去進行突擊隊員訓練是在這裡嗎？」
男子趕緊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按住辦公桌上被吹得到處亂飛的文件。女子則側著身，抬起手擋住眼睛，尖叫道：「快關門！」
矮小的身影趕緊轉過身去，伸出小小的手臂，吃力地推著沉重的大門，對抗著勁風。正當兩人都以為這孩子肯定會連人帶門地被風吹倒時，他卻低吼一聲，小小的身體中不知道從哪兒爆發出一股能量，推著大門砰地一聲，把風和塵土擋在了門外。
男子和女子鬆了口氣。男子飛快地整理好被吹亂的文件，女子則趕緊整理自己的髮型。而那孩子轉過身來，大聲問道：「叔叔阿姨，天火公司招人是這裡嗎？」
兩人這才一起看向那個孩子。他的短髮已經被塵土染黃，圓圓的臉蛋上，厚厚的塵土則被汗水衝出一道道溝壑。身上那件簡單的亞麻布衣服也變成了暗黃色，腳上的舊草鞋露出兩三個腳趾頭，腳丫里糊滿了泥漿。
中年男子坐回座位，打量著孩子，懷疑地問道：「你想報名參加突擊隊員訓練？」
男孩趕緊走向辦公桌，同時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的，叔叔。」
「你的家人呢？怎麼沒大人帶你來？」男子繼續問道。
「我是孤兒，沒有家人。」男孩走到辦公桌前，抬起手臂擦了把臉。這下他滿臉的汗水和塵土全部糊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張花臉。那些塵土比較少的地方露出黝黑的肌膚，上面帶著不少傷痕。只有那雙烏黑的眸子保持著清亮，裝滿了期待。
「小朋友，這可不行啊。」男子為難地挺直了腰：「我們公司可不能招收來路不明的孩子。」
男孩聞言，趕緊道：「我們孤兒院給我開了介紹信。」說完就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張疊好的紙，雙手捧著放到男子面前的辦公桌上。這大概是他身上唯一在穿過風沙之後還保持著乾淨的東西。只是因為貼身收藏，所以已經被汗水浸透，變得又濕又軟。
男子的目光從孩子抬手時，袖中露出的那截手臂上新癒合的傷痕處收回，拈起那張紙展開，掃了一眼，便隨手放在一邊，盯著那孩子期待的眼睛，皺眉道：「小朋友，你叫雲濤。」
「對對對，我就是雲濤。」男孩伸出雙手，扒著高大的辦公桌邊緣，高興地回答道。
男子板起臉來，繼續道：「這是封閉訓練，時間是十年。這十年中你都不可以和外界聯繫，也不能離開訓練的地方。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看過你們的宣傳單了。沒問題。」雲濤顯然對這一點毫不在意。
「訓練會按照突擊隊員的標準進行。很嚴格，也會很痛苦。」男子盯著雲濤，表情帶著恐嚇的意味。
「我就是要來當突擊隊員的，我不怕。」雲濤平靜地回答道。
「而且很危險。訓練中可能會受傷，殘疾，甚至死亡。」男子的語氣越發嚴峻起來。
「沒關係，我經常受傷的。」雲濤毫不在乎地回答道，臉上甚至浮上一個微笑。
男子嘆了口氣，表情鬆弛下來：「就算完成訓練，也不一定能當上突擊隊員。」
雲濤的反應自信而輕鬆：「我一定能。」
「好吧。訓練一開始，就不能中止了。你明白嗎？沒有反悔的機會。」男子最後問道。
「我不會後悔的，叔叔。」雲濤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堅決。
「那好吧，該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既然你還堅持要報名，那我這裡沒什麼問題了。」男子說著轉向女子：「你給這孩子體檢一下吧。」
女子總算放下手中的小化妝鏡，停止了整理頭髮的動作，打量了孩子一眼，表情頗有些厭惡地搖搖頭，愛理不理地回答道：「不行，身高不夠。」
男子卻嘿嘿一笑：「我覺得差不多了。」說完壓低聲音湊到女子耳邊：「隨便招兩個交差，我們也好回去。」
「那體重也不夠啊。看著壯，不過身高真的差不少。」女子有些不耐煩地板著臉，再次拿起化妝鏡：「這種小個子，根本不符合公司要求的標準。上面對這批孩子的挑選要求很嚴格，身高體重體型都要是同齡人里最出色的。你看這孩子，平均水平都不到。」
雲濤著急起來，扒住女子面前的辦公桌角，眼巴巴地喊道：「阿姨，我個子小，可是我力氣很大。你看。」說著蹲下身，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沉重的辦公桌一邊拉起了半尺。
「停停停！」女子趕緊伸手擋住傾斜的桌面上開始滾動的東西，生氣地喊道：「幹什麼呢。」
雲濤趕緊放手，辦公桌轟然落回原地，髒兮兮的小臉上滿是不知所措的表情。
女子不耐煩地指著她身邊地上的一隻磅秤：「上去稱一下。」
雲濤趕緊走上秤盤。古舊的彈簧吱呀響了半晌之後，女子在稱錘上放了一隻小小的砝碼，然後伸手在標尺上來回撥動了一下游標。直到標尺終於呈水平狀態懸空之後，她才搖著頭：「差了一公斤。不行。你最有可能達標的體重都不夠，別的數據就不用想了。特別是身高，差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