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難和苦
第二天,綠魚和林空竹還是跟了去。儘管宋家年輕宗主怎麼威逼利誘,兩位大小姑娘都堅持己見。綠魚自然是打著有王依山保護的理由,非要去金山寺湊湊熱鬧。而林空竹昨晚倒什麼也沒說,第二天卻比誰起的都早,生怕世子殿下會把她一個人丟下似的。
飛來峰金山寺遠在長安城下,距此還有十里的路程,慢慢走過去還需半日時間。明日中午便是佛道之辯,時間倒還充裕。宋家年輕宗主一行人中午的時候到了長安城郊,但並沒有急著趕往飛來峰,而是反方向而去。
宋逸安要去的地方是京城一位富豪的行園,這都是之前宋福祿提前安排好的。那富豪姓錢,名百萬,為京州一個頗有名氣的商賈人士,富甲一方。
這錢百萬的府邸在長安城龍馬巷中,此處衚衕極富貴之盛,京城裡大多有頭有臉人物的府邸都設在這裡。其中不乏朝中一品大員,甚至是皇親國戚。
錢百萬,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此人肯定與金銀有密切關係。須知能在京州這處極繁華之地稱之有錢的人,可以猜的到這錢百萬家中錢財肯定不止百萬之數。
宋家年輕宗主不進長安城,是因為沒有那個時間,一行人是在錢百萬城郊的一處避暑園子內落腳的。如今很少有人知道,這位京城巨賈年少時曾拜於宋家劍爐門下,可因沒有那個天賦,學武不精,宋龍鳴見他還算機靈,便賞了那錢百萬一百兩銀子,放之離去。那時候太宗親征剛結束,百廢待興,這錢百萬雖然在習武方面沒有天賦,可做生意卻是一把好手。沒幾年時間,便掙得盆滿缽盈。如今這錢百萬日進斗金,旗下生意遍布五湖四海,單比錢財數量恐怕連宋家都比不上。
風雪園。
宋逸安抬頭看了一眼匾額,一見這名字便有一股涼意,怪不得要將它用來避暑。錢百萬富可敵國,可看著卻跟尋常富家翁沒什麼區別,年過五旬的年紀,身穿華袍,體態豐腴,面目和善。他領著一幹家奴園丁,恭敬看著自己從未見過一面的宋家年輕宗主,內心激動。
宋逸安笑道:「福祿叔非要來這裡一趟,本宗主其實心底里是不情願的,錢伯伯既然離開了劍爐,棄武從商,便跟劍爐再沒有關係了。本宗主如今這麼一來,豈不是純粹壞錢伯伯的生意嘛!」
錢百萬一聽這話急了,「宗主你說的這是什麼話,當初若不是老宗主給我本錢,我怎會有如今的榮華富貴?做生意講的就是誠信,和氣生財,如果某些人因為我與劍爐曾有關係而跟我斷絕來往,那我還得謝謝宗主趁早讓我看清了他們的嘴臉!」
宋逸安抬腳向風雪園內走去,平靜說道:「錢伯伯在商海沉浮多年,竟沒有被金銀等俗物抹去曾經的江湖義氣,真是難得。」
錢百萬渾身沒來由感到一股涼氣,噤若寒蟬。他緊緊跟在宋逸安身後,這個在京州商海馳騁縱橫,立於不敗之地多年的大人物,在此刻竟然如履薄冰。一干錢家大小奴僕看的眼睛都直了,紛紛猜測那一襲青衫的年輕公子哥是什麼身份。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家老爺的鐵腕手段,畢竟商場如戰場,心慈手軟也不會有如今的局面。
從外面看那風雪園倒也沒什麼,可進到裡面才知道別有洞天。四進四齣的也就算了,裡面亭台樓閣,水榭長廊應有盡有,甚至正屋后還開了一片地,人工栽了一片方圓十丈左右的橘林,聽錢百萬介紹說是他的小妾喜歡吃橘子才會命人栽種的。
林空竹和綠魚二人看的眼花繚亂,不禁咂舌。前者是劍州知府的丫鬟,也沒見過這麼富麗堂皇的園子,後者自小從總督府長大,算是見過世面了吧,可還是被眼前景緻驚住了。
宋逸安抬頭看了看後院的名字,小桔園,不禁嘖嘖稱讚。他回頭看向錢百萬,笑言道:「都說錢伯伯近些年掙了不少錢,今日一見才知道這『不少』是個什麼概念。僅這小桔園來說,單單那百來棵南方才會有的桔樹,運費加花匠的費用,就得不少錢吧?」
錢百萬不覺汗顏道:「還行還行。」
眾人返回正堂,一一落座。錢百萬示意一干侍女奉茶,王依山很不客氣坐在了宋逸安左手邊上最接近主座的位置,可謂「反客為主」。錢百萬看在眼裡,默不作聲。
宋逸安喝了一口茶,嘖嘖點頭道:「好茶,這該是江南道的龍井吧,還是雨前新採的。這泡茶的水也不大一樣,別有一番滋味呢。」
錢百萬附和說道:「宗主真是好見識,這茶是昨天由江南道八百里加急,一路還不斷灑著水送來府上的。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今陛下每年的貢茶都不一定有這麼用心。至於這泡茶之水,還有一段可說的故事呢。」
「哦?」宋家年輕宗主饒有興緻,拿起茶杯道,「錢伯伯說說看。」
錢百萬娓娓說道:「京州寺廟眾多,其中有三座尤為知名……」
宋逸安突然沒來由插嘴道:「金山寺,報國寺,龍泉寺。金山寺為佛教祖庭,自然被世人所知。而那報國寺是十年前太宗親征勝利后,咱皇帝陛下為祭奠死去的將士,特撥銀兩修建而成。最為世人所知的是報國寺內有一公德碑,高三丈有餘,寬三尺,實打實的大理石材質,可謂氣勢恢宏。石碑上面記載了太宗親征期間,共一百一十五位大明朝軍功最多的烈士姓名,讓人望而興嘆。最後那龍泉寺,聽說是寺中大地上有一泉眼,一年四季都不會結冰,端的是無比神奇。有傳言稱那是龍吐水,龍泉寺一名便由此而來。」
錢百萬撫須眯眼笑道:「宗主好博學,龍泉寺那一泉眼被當今聖上封為御泉,本是老百姓不能觸碰的。每年夏季,皇帝陛下都會去龍泉寺收集泉水以作沐浴用。而宗主今日喝這茶,是我花重金託人,偷偷從龍泉寺泉眼裡接來的。」
聽了這話,宋逸安剛喝的一口茶差點又噴出來。雖說他今日喝的茶肯定不是朱明和洗澡剩下的,但宋逸安光一想想就覺得嗝應的慌,默默將茶杯放回了原位。
錢百萬偷偷看了一眼宋家年輕宗主的臉色,先不露痕迹深吸口氣,輕聲問道:「宗主此行,是為那佛道之辯來的吧?」
宋逸安還在為自己之前喝的那口茶感到後悔,就隨口敷衍道:「畢竟五年一屆嘛,不去看一看豈不是徒增遺憾?」
錢百萬瞭然,閉嘴不再說話了。
用過晚飯,錢百萬領著宋家年輕宗主一行人去往他們的住處。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最後各自道聲好生歇息后,便散了。
夜色濃郁。
風雪園南廂房內,燈火闌珊。錢府的大管家臉色很不好看,錢百萬見狀,沉聲叱道:「擺出這一幅臉色給誰看?又不是閻王爺來了,你至於的嗎。」
那大管家苦笑道:「老爺,小的說句不好聽的,這位年輕宗主跟那閻王爺差不多。」
錢百萬本想發怒,但還是忍住了,重重嘆口氣。其實自家這位大管家說的沒錯,這年輕宗主確實跟閻王爺差不多,今日過門前好似漫不經心說的那句話,就差點要了他一半的命。
一念及此,錢百萬低聲吩咐道:「你只管好生侍候,其它不用瞎操心。小姐那裡你可看好了,我可聽說這位宋家宗主人小鬼大,最貪戀女色。」
大管家輕輕應了一聲,俯身退去。
四下無人,這位在商人圈子裡聲名顯赫的大人物,臉色布滿陰翳,眼神冰冷。你宋家來這麼一手,無非就是想試探。我錢百萬不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宋龍鳴要錢,我給你便是,只要你吞的下!
……
送走了錢百萬,宋逸安回身進屋,嘴角一翹丟下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旁的林空竹剛好聽到這話,不覺心生疑惑,這世子殿下說的是誰?她覺得這位錢姓老人挺和善的,對世子殿下也不錯。就如今宋家劍爐的境況,能有人還敢這樣款待他們已經挺不錯了。
屋內,宋三握劍而立,冷聲說道:「這老小兒心思不正,恐怕早忘了老宗主當年對他的恩惠。宗主何必受累跟他演那麼久,宋三一劍便可讓他去見閻王!」
宋逸安擺擺手,臉上雲淡風輕,「不必跟他這樣的人較勁,劍爐無非就是想跟他要點錢而已,無傷大雅。這錢百萬是個商人,知道和氣生財的道理,不會不給。你一劍殺了他事小,壞了劍爐多年的布局就不好了。好了,這沒你什麼事了,退下吧。」
宋三心有不甘,咬牙退去。
宋家年輕宗主推開窗戶,看了一眼屋外濃郁的夜色,陷入沉思。如今宋家逐漸沒落,一切旗下生意勢必會遭到大明朝廷的壓榨,之前那種日進斗金的情況一去不復返。雖說這麼些年劍爐積累了一些家底,可對於是否退走西川,還是一個未知數。諾大的一個宋家,每天的花費都是一個不小的數目,真心熬不起。
宋逸安輕嘆口氣,真是不當家不知當家的難,不缺錢不知缺錢的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