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有你處即吾鄉
東方大明一刀開山的故事早已名垂大明江湖多年,如今凡是使刀的武夫,都是視前者為刀法一途的高山,有望一日能追趕得上。五十年前馬踏八國的東方武神一刀開山,如今的他一身刀法肯定早已登峰造極,甚至臻至化境也說不定。
宋逸安盯看著昆崙山壁上的裂紋,暗自咧嘴。如果是他,莫說是一刀開山,身在船上,隔空對著那山壁,就算累死自己劈出一劍,劍氣恐怕都觸碰不到山壁。
王依山收回目光,見宋家年輕宗主如此,頗為不齒,譏笑道:「宋小子看傻眼了?也就是老夫出西川時太早,沒有碰上那東方大明,要不然哪會有他現在的威風。」
以前不管這老匹夫怎麼說,宋逸安都是當做一半真一半假,可如今王依山已然躋身劍仙,宋逸安自然是相信這話,拍馬屁說道:「那小子此次去那金山寺,有王老前輩護著,豈不是穩了?」
沒想到王依山眉毛一挑,撅嘴說道:「你小子想的美,出門時老夫與那宋龍鳴做的生意,只是說力所能及保你不死,超出老夫能力範圍就不作數。當初亂平崗上雖說有千軍萬馬,危險歸危險,但畢竟不出老夫的掌控,可一旦碰上東方大明這樣的人物,一心要殺你,老夫頂多事後給你報仇,因為根本攔不住。」
宋家年輕宗主神色一驚,不可置信說道:「就連王老前輩都攔不住?如果羅叔與您聯手,還有沒有可能?」
王依山給不出答案,因為他畢竟才躋身劍仙不久,境界不穩,再加上自己也沒有與東方大明交過手,不知對方深淺。
宋逸安見王依山如此,心中已有了個大概,不覺陷入沉默。果然武夫力之極盡,不能以常理度之。像雲山盡,木真青,東方大明這樣的高人武夫,恐怕都是跟王依山所說的那樣,一心想殺誰,除非有同等級人物以命相攔,否則絕不會攔得住。
二層樓船順流直下,抵達京州。
京州只是一個統稱,就跟百姓常說的中原九州一樣,並不是準確的數字。大明朝有四大行省,唯有京畿重地隸屬皇宮直接管轄。百姓口中常說的京州,其實除了京城長安所在的州府外,還有其周圍大片區域。一線江雖說連接了江洲京州,但下了船,與長安城其實還有些距離。
過了一線江,算是來到了北地。宋逸安下船后,買了一輛馬車,又買了兩匹駿馬。之前出西川時,因為麗江江面狹窄,只能通小船,宋家年輕宗主的坐騎上不了船,所以就賤賣給了當地百姓。
再過兩天就是民間極為重視的中秋佳節,而這一屆佛道之辯,剛好就定在這一天。宋逸安走在街上,已是能感受到節日迫近的那種喜慶氛圍。
天色將晚,宋逸安一行人找了個旅館住下,兩天間吃了一頓正兒八經的晚飯。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可今日這月亮就已經又大又圓了。宋家年輕宗主毫無睡意,叫旅館小二準備了一些瓜果擺在陽台上,然後讓人去喊林空竹過來。
林空竹本來以為這世上騎馬最難受,可經過這兩頭間不停歇的坐船后,才發現自己錯了。尤其當時船入陵州經過一片險灘時,她吐了好幾回,自然都沒有能好好吃飯。如今好不容易上了岸,渾身難受的林空竹一沾床,就打定主意要一覺睡到天亮。可這剛閉眼,還沒睡著呢,小二就過來說宋公子有請。
林空竹氣的牙根痒痒,可也是無可奈何。她本來可以不去的,也是,如今她與宋家年輕宗主的關係,算是一種僵持態勢,誰先服軟誰就輸了啊。
與林空竹一個房間的綠魚見自己林姐姐在猶豫,以為是林姐姐不想去又害怕那世子殿下,就拍著胸脯說道:「林姐姐不想去就不去,若怕那世子殿下責怪,綠魚可以去跟世子殿下說,保准林姐姐沒事。」
林空竹聞言會心一笑,她慢慢從床上起身,先來到桌子前照了照鏡子,然後對綠魚說道:「跟我一起去吧?」
陽台上,宋逸安怔怔望著天上明月,他自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宋三看著自家宗主的模樣,他自然不知為何如此,卻只是沒來由感到一股哀傷。
這時林空竹與綠魚過來,對著宋家年輕宗主施了一個萬福。
宋逸安收回目光,轉而看向林空竹綠魚二人,笑容和熙,然後伸手做出請的姿勢,說道:「坐。」
待二人坐定,宋家年輕宗主重新抬頭看向天上明月,沉默不語。一盞茶時間很快過去,見世子殿下還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林空竹不覺氣憤道:「世子殿下若沒有什麼事,奴婢就回房間休息了。」
宋逸安還是仰頭的樣子,張開嘴平靜說道:「明日去金山寺,可能會有危險,就連本宗主都沒能力自保,你們二人還是不要去了。」
早幾天就想著要去金山寺看一看湊熱鬧的綠魚自然滿口不答應,嚷嚷道:「我有王老頭保護,還不行嗎?」
宋逸安暼了一眼她,語氣輕鬆道:「就因為王老前輩要分神保護你,所以才不要你去,本宗主得讓王老前輩全心全意保護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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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回家本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可如今這宋家劍爐的老主人,貴為新楚王的宋龍鳴回家,卻是驚動了東南劍州一系列大人物。一道一道消息傳往總督府,再由總督府傳至京州,鄭重其事。
月上三桿,龍鳴閣內。
世人皆知宋家山莊有座芭蕉園,裡面的九位侍女生的國色天香,而且滿腹才情,全是宋飛劍的禁臠。今日芭蕉園大丫鬟燕兒奉命來到龍鳴閣內,宋龍鳴看著前者,幽幽說道:「若早幾日讓你走,肯定會引起旁人注意,明日便是佛道之辯,我想那些人已經放鬆了警惕。你此時走,不易被人察覺,而且剛好可以趕得上。」
東南劍州與京州隔了千里之遙,而且中間還有一條一線江,今日出發,就算插上翅膀飛過去也趕不上吧。
可燕兒卻神情堅定說道:「遵命!」
「去吧。」
燕兒迅速領命而去。
少許,宋龍鳴扭頭看向身後的一團黑影,驀的笑問道:「若是心疼,為父可以讓她回來,畢竟你看上一個女子不容易。福祿去雖說目標大一點,可好在經驗豐富。」
一道清冷嗓音幽幽傳出:「死士當死。」
宋龍鳴聽到這話,微搖搖頭,背手走向龍鳴閣外。他想到了什麼,也猜到了那時候逸安會怎樣做,會心笑著低語道:「不一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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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山寺佛道之辯大開之即,近些日子一線江上來京州的船隻數量增加了三倍不止。此時一艘兩人小船停岸京州,委實不算什麼。
船上是一男一女,男的不惑年紀,身體頎長,男子容貌非常普通,只是他那一身在黑暗裡也十分耀眼的黃衫,讓人見之肯定要倒抽涼氣。
女子年紀輕輕,幾個月時間,本來就有很好底子的姬若水經過調養,皮膚不再黢黑,身子也不再瘦弱,越發標誌可人。船靠岸,她先那位楚叔叔一步下船,望了一眼天上明月,不由想起了什麼,輕嘆一口氣。
他這時候應該是又在想他的哥哥了吧?
楚姓黃衫男人拴好小船,見姬若水在發獃,知道她又是想起了那位年輕宗主,不由心底暗嘆口氣。他雖說是受父命,其實也是心甘情願為姬若水賣命,復國他不敢想,只求能親自手刃朱明和。後周楚門,三代忠良,豈是隨便說說的嗎?
姬若水回身看向那位楚叔叔,真誠一笑,說道:「辛苦楚叔叔了。」
黃衫男子笑容和熙,柔聲說道:「公主言重了,這本就是臣的職責所在。只是臣還不得不再多勸一句,金山寺此行危險重重,公主最好還是不要去。」
姬若水微笑不語,但可見她神情堅定。
黃衫男子見狀,欲言又止。雖然經過短短三個月相處,他卻是已經了解到這位大周幼公主其實脾氣倔的很,一但認準的事情,幾頭牛都拉不回來。本來黃衫男子此行是不打算帶上姬若水的,只是慪不過後者,甚至中間姬若水還以絕食明志,他才不得不答應下來。最後兩人達成約定,姬若水見了這一面后,再跟他回去就得安生讀書練劍,再不能心有旁鶩。
姬若水見自己的楚叔叔臉色不好看,心有歉意。她又不是鐵石心腸,這三個月自己這位楚叔叔對自己怎麼樣,她一清二楚,可以說無可挑剔。但每每一想到這位楚叔叔說回家,她就莫名會感到一股恐懼感。
是近鄉心怯嗎?
她知道不是。
在她內心深處,早在那位老管家死後,她就已經沒有家了。
若非要說一個地方是故鄉的話,姬若水腦海里首先就浮現出了那個無賴經常做無賴事時臉上出現的無賴笑容。
姬若水不禁想,書中說心安處即吾鄉,這肯定是沒有失去過家的人才會說的話吧。一念及此,她又抬頭望向月亮,小聲呢喃道:「你在這裡,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