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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心塞

  對於場間突然出現的公子哥,一干精騎也是愣了一下,以為自己眼花了,因為他們都沒看到那公子哥是怎麼出現在那裡,又是怎樣突破重重包圍的,而旅店二樓的老闆娘看到宋逸安出現在精騎包圍圈裡,輕輕切了一聲,腹誹了一句「還說自己是做生意的」。


  林空竹看到世子殿下出手並不奇怪,如果宋逸安不出手她才會感到奇怪。只是她很好奇這世子殿下會如何解決這件事,繞是她這種不懂政治的人,都知道大明朝來這一手就是為了逼宋家去「袒護」雲山劍宗,好順便給宋家也安插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可若是宋逸安為求自保不出手,選擇冷眼旁觀,則會被天下江湖人所不齒,以後誰還會誰還敢投靠他宋家劍爐?


  一念及此,林空竹苦笑自語:「你這世子殿下做的真是窩囊啊……」


  一邊在找王依山去哪的綠魚聽到自己林姐姐這話,眼珠子滴溜溜轉動,不明白也不好奇,權當沒聽到。


  旅店老闆娘很自覺的就當自己真的沒聽到,眼睛一直在看著下方局勢。


  ……


  此時雲山劍宗那十幾個死士已經死傷殆盡,最後退回來三人,其中一個年紀偏大的老者渾身是血,看到佩雙劍的年輕人略微一驚,警惕問道:「是敵是友?」


  腰佩雙劍的年輕公子哥自然是宋逸安。


  呂丹霞擺擺手搖頭說道:「周管家算了。」


  如今是敵是友都不重要了。


  一路長途跋涉躲避追殺,一次次死裡逃生,即便有人保護,呂丹霞也受了不輕的內傷,甚至是死傷。最重的傷口在他右胸,是在出西川邊境時,被一名殺手偷襲所致。當時雖然抑制住了傷口,但一路奔波至此,傷口早已重新崩開甚至潰爛。如今傷勢加重,可以說已經傷入骨髓,呂丹霞知道這時的他已經無可救藥。能支撐到現在已然是一個奇迹。


  雲山劍宗的管家半跪在地上,老淚縱橫說道:「公子不能放棄,老朽拼了命也要帶公子突圍出去!」


  其餘兩名同樣受傷不輕的死士跪在地上重聲說道:「公子快走!」


  這時宋逸安右手撘在若水劍劍柄上,他心裡發酸,沒有回身,像是自言自語問道:「呂丹霞你後悔嗎?」


  「你爹呂雲平後悔嗎?」


  呂丹霞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竟是明白了那公子哥這奇怪的問題。他笑了,因為他猜出眼前這公子哥是誰了,這只是他的一種直覺,一種臨死之人的直覺。


  「不後悔。」


  得到這個本該滿意的回答,宋逸安卻閉上眼,呼吸沉重。


  呂丹霞笑容安詳,有些迴光返照的樣子。他握著那周姓老者的手,平靜說道:「我走不了了,但連累了你們,都是我不好。所幸這一切沒有白費,我爹沒有白死。」


  周管家與兩名死士雖然聽不大明白自己公子說的是什麼意思,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自然不會發問,都是在落淚,極度悲傷。


  反應過來的騎兵再度發起衝鋒,那周姓老僕與兩名死士齊齊起身,毅然向著一排排鐵槍飛身撞去,慷慨赴死。


  ……


  包圍圈外圍本來劍拔弩張的中年校尉和那竹山四友在這時卻都不動了,因為他們雙方各自跟前,憑空出現了兩個人。


  一個白髮白須的老人。


  一個背負鐵鎚的中年人。


  黃姓劍客冷汗直流,他只感覺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一片海一柄劍。他心裡驚悚,明明老人手中無劍,為何自己卻感覺到哪裡都是老人的劍意!

  正如宋逸安所猜的那樣,那中年校尉確實不是什麼雜牌校尉,而是官至四品響噹噹的車騎都尉,手中虎符可調動精騎一千步兵三千,可謂權柄極大。可就是這麼一個本應該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在這時卻目光沉重,不敢有絲毫妄動。


  因為他面前那背著自己而站的背負鐵鎚的中年漢子,身上釋放的那股氣勢甚至是氣息,比他這個身經百戰在死人堆里滾過的軍人都還要沉重深厚,甚至是壓抑。


  白衣青年不愧是在權貴門閥里長大的,他拱手作揖,神情自然問道:「兩名前輩這是為何?」


  王依山與老羅自然不會搭理他,他們二人一起看向人群中的宋逸安。


  白衣青年對此不以為意,他順著二人目光看去,才發現包圍圈中竟然有人進去了。青年一陣天人交戰,在一番權衡利弊以後,直接對一旁的中年將領宛如命令一般說道:「讓你的人暫時停下攻勢。」


  中年將領的年紀足夠是青年叔叔一輩的,況且前者手握數千精兵,權柄極大,對於後者這樣目無尊長的行為,卻沒有任何不悅表現,默然點了點頭。因為他深知陸家在西川是怎樣的一個龐然大物,世人皆知大明朝有三位大學士,乃文人之首。其中又屬武英殿大學士胡芝渙與保和殿大學生蔡望津比較聲名顯赫,前者因為彈劾了宋家而被人熟知,後者則是大明朝開國元老並一手造就了如今太平盛世的人物。唯獨那文華殿大學士不顯山不露水,很少有豐功偉績之類的事情傳出。當然這只是在平常老百姓看來如此,在一些高位者的圈子裡,比如這位中年將領,都知道文華殿大學士陸費翕在幕後為兩朝天子做了多少貢獻,可以這麼說,五十年間那些出自蔡望津之手的治國綱領,必定也在陸費翕那過了一遍。所以,陸費翕能與東方大明,蔡望津並為大明朝三大柱國,靠的不只是世人眼中的輩分高而已。


  而陸費翕是陸家的老太爺,陸遠的親曾祖父。陸家只要有這麼一顆參天大樹不倒,試問誰敢去招惹?

  命令很快傳達給了前沿騎兵,受令兵士勒馬停止,卻依然呈環形一重一重緊緊包圍住呂丹霞與宋逸安二人。


  宋逸安轉過身,看了一眼呂丹霞已經被血浸透的右胸,臉色沉重。


  呂丹霞咧嘴一笑,說道:「有傷在身,請宋宗主恕呂丹霞不能起身行禮。」


  宋逸安蹲下來,與前者平視,幽幽說道:「我本來是想要將這些人都殺掉的,可冷靜下來后我改變了主意。為了宋家,我只能對你以及你爹還有整個雲山劍宗說句對不起。」


  呂丹霞輕微搖搖頭,淡淡說道:「本該如此,宋宗主若是露了身份,那呂家做的這一切不都白費了?」


  宋逸安沉默無言。


  呂丹霞重重咳出幾口血,緩了口氣后,笑問道:「宋宗主在亂平崗上,真對著那總督蕭索的數千禁軍,說了拔劍二字?」


  宋逸安依舊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呂丹霞眼眶內有一瞬間的神采閃過,他咂嘴說道:「嘖嘖嘖,呂丹霞真恨那時候不在亂平崗,宋宗主那番做派才是咱江湖人的應有的樣子嘛!」


  「你覺得我可以嗎?」宋逸安驀的抬頭,問了這麼一個奇怪的問題。


  呂丹霞如實答道:「呂丹霞不知道,以後也沒有機會去知道了。咳咳,呂丹霞時間不多了,宋宗主湊近些,呂丹霞還有一些私密事情要跟你說。」


  宋逸安立刻探前身子。


  呂丹霞穩了穩心神,盡量讓自己咬字清晰。在他慢慢說了他爹要他帶給宋家的話后,又自作主張將雲山劍法的總訣也全部與宋家年輕宗主說了。


  宋逸安聽完呂丹霞最後一字,皺眉問道:「你這是為何?」


  呂丹霞這時候如釋重負,有氣無力道:「其實哪裡有什麼雲山劍法劍譜,呂丹霞自己就是一本劍譜罷了。宋宗主請牢記這劍訣,有雲山劍法的地方,雲山劍宗就不會真箇破滅。」


  聽了呂丹霞這話,宋逸安手不自覺摸向腰間的楚子劍,他感覺自己的肩上不知突然被壓上了什麼非常沉重的東西。


  正在他失神間,一道刺耳的嬰兒啼哭聲將他思緒打斷。宋逸安看向呂丹霞,他的心臟驟然收縮,緊跟著就是無邊的痛感襲來。


  只見那呂丹霞竟是一劍刺死了自己懷裡的親侄女!


  這個雲山劍宗呂氏在世上所存在的最後血脈之人,流著淚,卻依然笑著,用最後一口氣說道:「我說了不後悔,便真的是不後悔。宋宗主為保全大局,不能露面,呂丹霞都懂,自然更不能拖宋宗主後腿。我這侄女可以在地下與我大哥我爹一家團聚,也挺好,宋宗主無需自責。」


  宋逸安緊抿起嘴唇,失魂落魄。


  他伸出手將呂丹霞衣衫整理好,鄭重說道:「我不喜歡做承諾,但今天我答應你,雲山劍宗不會破滅,而且將來還會是西川最大的門派。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本宗主會一個一個將他們送下去交給你處置。」


  而呂丹霞這時候已經氣息全無。


  宋逸安只感覺心中被壓住了一塊石頭一樣,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想起了以前在一本奇書雜談上讀到過一個詞——心塞,那時候他只覺得有趣,不知道這心塞究竟是個什麼滋味。直到了今天,他才真的體會到了何為心塞。


  宋逸安低下頭,盡量穩住情緒,甚至強顏歡笑,卻還是哽咽說道:「你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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