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出宮,回家,下山(下)
宋家山莊。
青木老道看著眼前正在認真寫字的少女,百感交集。已活過大半輩子的他膝下無兒無女,進了宋家無非就是想頤養天年。沒有想過為宋家建功立業,他想的是自己碌碌無為一生,最後可以死得其所就心滿意足了。可姬若水的出現,讓這個孑然一身的老道人第一次感受到了生的意義。
姬若水因為以前沒有學過寫字,而老道人對她要求又嚴,一橫一豎一撇一捺都得極盡工整。少女只寫了三十幾個字,便覺得手臂手指發酸,蹙眉停下甩了甩手。
老道人見狀心裡一陣心疼,忍不住說道:「要是覺得累,停下休息一會兒也好。」
姬若水扭過頭沖著青木老道和熙一笑,輕搖搖頭說道:「若水不累,離老爺爺說的一百字,還差好些呢。」
青木老道笑道:「這練字如練劍,只要用心持之以恆,假以時日便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倘若每回都是敷衍去做,別說一百字,就算練上一千字一萬字又有何用?老道給姑娘定下一個數目,無非只是想要督促姑娘罷了,並無其它深意。」
姬若水神情一絲不苟,眼睛盯著手中筆走龍蛇,嘴裡回應老道人道:「老爺爺,若水如果一百字都用心去寫,豈不是要抵得上寫兩百字。這樣划算的買賣,若水哪肯放過,今天這一百字不寫完若水絕不吃飯!」
青木老道人聽到這話頓時尷尬了,他說那番話本意其實是想讓姬若水停下休息的,可沒曾想這姑娘如此執著,自己反倒弄巧成拙了。
這時候正是處於夏季最熱的時節,姬若水即便趴在那裡寫字,時間一長額頭上也溢出了一層密密汗珠。老道人看到這,起身拿著書本走至前者身側,輕輕給她扇風。
姬若水扭過頭,露齒歡快一笑。她沒有說話,就又低下頭專心寫字去了。
寥寥一百字,姬若水硬是寫了一個下午,而青木老道自然也扇了一下午的風。
姬若水在寫下最後一個字后,如釋重負喘口氣,而後她趕快起身,扶自己的老爺爺坐下,給後者捶背,說道:「辛苦老爺爺了。」
青木老道捋著鬍鬚,眯著眼笑著,若此時仔細往老道人眼裡看,就會發現裡面有晶瑩閃爍。
……
晚飯時,姬若水和青木老道二人儼然一副爺孫倆其樂融融的場景。此時後者在今天山莊送來的嫩姜鴨這道菜里挑了許久,終於找到一塊不是那麼肥膩的鴨肉,就準備夾給前者碗里時,老道人忽然神情驟變。
下一刻,一道黑影從不知從何處射出,直衝姬若水而去。
老道人勃然大怒,他一手扶住姬若水,一掌隨即拍向餐桌,將之擊向那道黑影。
青木老道雖然當初是因為宋家小宗主心情好才收留下來,可自身依然是有不下四品的修為。再加上姬若水在前者心目中的地位,所以老道人這一掌勢大力沉,那餐桌受力竟然瞬間離地而起,直接砸向了那偷襲之人。
「走!」老道人拉起姬若水,腳步連點地面,身子一掠再掠出了房間。
他不傻,對方敢在宋家行事,肯定不止一個人,自己年事已高,若強行打鬥必然是慘死的下場。如今唯一的勝算,就是發出信號,讓山莊里的其他客卿護衛前來救援。
青木老道來到屋外並無停留,他右手輕拉著姬若水,身形繼續飛掠,嘴裡正準備喊話時,一道清冷嗓音在他背後響起。
「青木道長且慢!」
老道人驀地停住腳步,這聲音他不能再熟悉了,即便他沒有見過說話之人的臉,照樣可以聽出來這道嗓音的主人是誰。因為這個人本身就是個影子。
青木老道轉身,看向宋家劍爐權柄僅次於宋龍鳴之人,先是恭敬行了一禮,尊聲問道:「柳施主這是為何?」
來人正是柳寒棠。
之前那個突然襲擊姬若水的黑衣人走出房間,與柳寒棠並肩而立。
青木老道見狀眸光不覺一冷,下意識護在姬若水身前。
柳寒棠淡淡說道:「奉義父之命,來青木道長這裡接姬若水回去。」
青木老道撇頭看向柳寒棠身側之人,皺眉問道:「敢問這位施主是誰?」
柳寒棠沒有回答青木道人,而是直接看向姬若水,道:「他們是來接你回家的。」
姬若水聽的雲里霧裡,下一刻柳寒棠的話讓她如遭雷擊。
「回姬家劍庄。」
這時,那柳寒棠身旁的黑衣男子上前,竟是轟然下跪,五體投地說道:「罪臣楚蕭然參見幼公主!」
姬若水茫然若失,她自然不懂為什麼眼前這人要跪下,還叫自己「幼公主」。姬若水沒有挪動腳步,還是唯唯諾諾藏在青木道人身後。
姬若水不知道,可能整個宋家甚至整個大明朝,就連宋逸安都只是有猜測,前諸侯周國的嫡系皇室遺民還有血脈留下,而且就是姬若水。當初宋龍鳴能留下這個整天要殺自己的仇人,並且想方設法要隱瞞此事,可能就是為了以後的一步棋,為了將來宋家能有路可退。
在聽到那黑衣男子的話后,姬若水無動於衷。說實話她哪都不想去。家?在她印象里早就沒了蹤影,或許可以說她早已將這裡,將宋家山莊當作了自己的家。
青木老道看出了些許端倪,他直視柳寒棠,在宋家第一次大膽質問道:「小宗主知道這件事嗎?」
柳寒棠轉過身,冷冷丟下一句話:「這是義父的決定,由不得他!」
————
武當山的掌教又要下山了!
不過這次李三清下山早在世人預料之中,沒有引起像上次宋家小宗主束髮禮下山那樣的震動。
這次武當山這一行道人去的地方不遠,正是京州金山寺,為的自然也是那佛道之辯。
武當山下,「玄武當興」的牌坊前,李三清與下山送他們的趙文律,宋宇軒等駐守武當山的道人一一告別。
只見李真人在嘴上一一道過別後,似乎是有些不舍,又跟趙文律,宋宇軒他們來了一個擁抱。
在武當山已是擁有「小劍魁」稱號的宋宇軒滿臉黑線,無奈說道:「師傅,時候不早了,該啟程了。」
李掌教笑道:「不急不急,這不是捨不得你們嗎?」
宋宇軒在心裡腹誹,他這位師傅,堂堂武當山的掌教,哪會真的是因為捨不得他們才會如此。就像上次,要去參加宋逸安的束髮禮,可是天還沒亮早早就走了,根本是連招呼都沒打,哪有一絲捨不得的表現!這次無非是因為知道去金山寺沒有什麼盼頭,也是,照李三清自己的話說,金山寺那一群禿驢一天三頓吃素,比畜牲還不如。所以這位天下第一武道宗師今天才會這般不情願走這趟。
李三清似是想起了什麼,正欲說話,趙文律笑著趕緊說道:「掌教儘管放心去,有文律掌管山上戒律,亂不了。」
本來是想以這個借口才拖延一會兒的李真人咂咂嘴,尷尬笑笑,無言以對。
宋宇軒道:「師傅快些去吧,也不知劉青與圓真在那裡怎麼樣了,金山寺那些僧人待他們不好怎麼辦。」
李三清聽到這話哈哈大笑道:「宇軒你這就想多了,上一次你跟你大師兄提前去的你會不知道?金山寺那群老……額,老和尚人怎麼樣我不知道,可那待客之道確實做的還行。」
宋宇軒點點頭,上一次佛道之辯便是他跟自己的大師兄提前去的,這讓師傅來說叫做先禮後兵。金山寺主持無量僧人確實不錯,讓他們住最後的房子,吃最好的齋飯。
一念及此,宋宇軒自言自語道:「那無量主持確實是個好人。」
李三清一聽這不樂意了,言語嘲諷道:「肯定是那老禿驢自知搶了咱武當山一半香火錢,不好意思所以才這樣恭敬的。」
宋宇軒對此一笑置之,懶得跟他師傅講這樣的道理。
李三清看到宋宇軒身後的小道童,不自覺笑了,逗他道:「餘光,跟你師傅學了幾招劍式了?」
小道童跟圓真一樣的年紀,姓趙名餘光,是李三清十一年前帶上山的。那時候這叫做餘光的小道童還是個嬰兒,見誰都哭,還經常抓李三清的鬍子。唯獨看見宋宇軒就笑。所以李三清便讓宋宇軒做了其師傅。
名子明顯有深意的餘光小道童看著很是膽小,他聽到自家掌教突然問自己問題,頓時嚇了一跳,唯唯諾諾應道:「回稟師祖,餘光資質差,沒有學會幾式。」
宋宇軒低頭看向自己的唯一弟子,笑著將手放到後者腦袋上習慣性揉了揉。
李三清手捋白須,笑道:「餘光,是不是偷懶了?」
小餘光頓時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餘光不敢!」
「哈哈!」李三清大笑,道,「偷懶有什麼不敢的,你師傅小時候就經常偷懶,還隔三差五就想偷溜下山。」
「真的?」小餘光不敢問自己師傅,瞪大眼睛看著李三清。
後者笑道:「這還有假,不信你問你趙師伯?」
趙文律這時點頭笑道:「確是如此。」
宋宇軒一直平靜如常,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說道:「師傅,真的要走了。」
李三清嘆口氣,幽幽說道:「這次的佛道之辯別再那麼無趣就好了。」
……
也不知是不是李三清有意這樣說的,他一語成讖。這次的佛道之辯,聲勢之浩大,影響之深遠絲毫不亞於之前宋家年輕宗主的那場束髮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