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鮮衣怒馬入江湖
宋逸安這兩個字出口,劍爐內先是死一般的沉寂,而後便是劇烈的躁動與嘩然。
什麼叫封爐?
宋家劍爐難道從此不鑄劍了?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宋家鑄劍千年,還從未有過封爐的先例。
幾個老一輩鑄劍師,從宋龍鳴老爹在位時就在宋家打鐵的老人,如今都已是古稀的年紀,在此刻卻是渾身顫抖,氣不成聲。
對於他們來說,若說宋家山莊他們的家還不太準確,其實這劍爐才是他們真正的家。一旦真的封爐,也就等於是拆掉他們的家園。這放在誰那裡,都會不願意。甚至是反抗。
「宗主,你的話我不是很明白!」有正值壯年的鐵匠控制不住情緒,出聲質問宋逸安。
也有老人直接看向宋龍鳴,語氣恭敬話語卻是鋒利如劍道:「老宗主,恕老朽冒昧,小少爺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要趕我們走嗎?」
宋龍鳴動動嘴,剛要說話,宋逸安又止住了他。
幾個年紀輕的鑄劍師再也忍受不了,怒聲道:「小少爺你是什麼意思,快說!」
更有本來就傾向於柳寒棠的一些鐵匠與鑄劍師言語已不再恭敬,「宋逸安你有什麼權力封爐?!」
「大膽!」
宋福祿雖然也為宋逸安下令封爐感到不解,但他是不論如何都會站在他的小少爺這邊的。此時見一些人趁火起亂,就下意識怒聲呵斥。
宋福祿在宋家還是有一些淫威的,本來嘈雜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不少。
宋逸安真不知該如何去解釋,其實他本來也沒想要去解釋什麼,來之前,宋龍鳴教給他一些措辭,但宋逸安自己卻覺得無論他怎麼說,都改變不了必須要封爐的事實。
所以這次宋逸安實話實說道:「我作為宋家劍爐當代宗主,自然有權力下令封爐。」
好吧,這勉強也算是實話。
宋福祿如遭雷擊,心裡納悶今天這小少爺是怎麼了?
本來安靜的人群再次沸騰。
宋逸安卻轉身就走。
柳寒棠上前站在宋逸安之前所站之地,目光隱晦,看著年輕宗主消失在自己視野。
人群中一些支持柳寒棠的鑄劍師都上前問前者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都心存疑惑,就算是朝廷不扶持宋家,也不至於鬧到封爐的地步吧?
更有之前一些激進的年輕人,說宋逸安年紀輕不懂事,柳寒棠作為宋逸安義兄,有義務幫宋逸安也是幫宋龍鳴看管宋家。
說是看管,其實在場所有人都清楚說接管更恰當些。
宋家在宋龍鳴在位時,絕對是在東南行省獨佔鰲頭,在整個大明朝也是前三甲的江湖豪門,實力雄厚。但等到年輕宗主繼位,許多潛在問題就漸漸顯露了出來。
宋逸安十四年間在宋家雖然不是浪蕩公子,也並不是那種一無是處被酒色掏空身子扶不上牆的爛泥,在劍爐也深受宋家鑄劍師的愛戴。但大部分人還是覺得宋逸安太年輕,還不足以承擔大任。本來他們覺得宋龍鳴正值壯年,至少還會有十年掌管劍爐的時間,這個時間足夠讓他們的小少爺成長。可如今朝廷蔡太師一道聖旨,就讓所有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宋逸安繼位合情,卻不合理。宋家大部分人都是這樣認為,其實內心都很不情願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輩子,有的甚至是一輩子效忠的宋家,最後毀在一個才剛剛束髮的毛頭小子手裡。
而柳寒棠作為宋龍鳴義子,雖然對於外界這位影子護衛公開度並不高,但在宋家內部,還是有很多人衷心佩服這位宋龍鳴的義子的。因為近些年宋家很多大小事宜都是柳寒棠在打理,劍爐內的人都看在了眼裡,當然,也都記在了心裡。
說起來,柳寒棠其實在大明江湖甚至是廟堂,更甚至是北原的江湖和廟堂,都一直保持著很高的熱度。原因就是十年前的那場太宗親征。
那一戰雖說最後是大明取勝,但也有很多慘烈戰役。其中就有一戰,宋龍鳴所帶領的一隊人馬中了埋伏,被北原一隊千人騎軍圍攻,宋龍鳴身受重傷,最後就是靠柳寒棠背著,強行突圍,而後更是輾轉十餘里擺脫追兵。事後有傳言稱柳寒棠身上刀傷劍傷不下三十處,甚至有幾處還是致命傷。
最讓百姓津津樂道的是當今天子聽說了柳寒棠的事情,當即封後者為忠義候,民間都說太宗私下與柳寒棠喝了一頓酒,酒後笑言說如果你柳寒棠願意進宮,朕就讓朱愛卿給你在大明寺騰位置。
朱愛卿?大明寺!騰位置?!
這一句話中的三個信息無論讓大明朝任何一個人聽到,都會讓他驚訝,驚恐甚至是驚懼。
這種流言沒辦法求證,但柳寒棠在當時真的是風頭盛極。然而最重要的是,那時的柳寒棠不過才十四歲。
十四歲,年輕便是最大也是最值得自傲的資本。
北原皇族對於柳寒棠的評價可謂一針見血,說願意用三千鐵騎換柳寒棠一人生死。
這樣忠義孝皆具,名頭與威望並存的人,誰不希望他做自己的主子?
宋家此時就遭受著這樣有可能會動蕩整個家族的大劫。
宋福祿站在柳寒棠身側一言不吭,他其實心中已有了殺氣。如果柳寒棠有任何鼓動人們逼宮他小少爺的言語,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對前者出手,即便他知道自己殺不了柳寒棠而且有可能會被後者反殺。
所幸,柳寒棠始終沉默無言。
……
另一邊宋龍鳴立馬跟上宋逸安,牽強笑道:「安兒剛才你那話就算是借爹兩個膽子,爹也說不出來!」
宋逸安只是走路,不為所動,好像沒有聽到他老爹明顯是恭維的話。
「安兒你別有太大壓力,你也知道,封爐只是暫時的而已。」
「等你這次回來,有能力再開劍爐時,只要說明了原因,相信大傢伙會理解你的。」
「安兒你慢點走啊!」
————
武當山眾位仙人到了第六天就已經受不了了。三天來天天饅頭清水吃著,把本來在宋家三個月養的膘都又瘦了回去。武當山的道人們實在撐不下去,一天一頓飯,而且還是干饅頭,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啊!李三清知道這是宋逸安故意所為,可也不好意思去說,終於在今日決定離開宋家返回武當了。
宋逸安和宋龍鳴一起將李三清等諸位道人送至山莊大門,李三清欲言又止,宋逸安見之心領神會,刻意走近前者。
李三清面子上裝的若無其事,小聲跟宋逸安說道:「宋宗主,你看武當山距這千里迢迢的,沒個盤纏實在是沒法趕路啊。」
宋逸安笑著將袖間銀票不動聲色遞給李三清,細聲說道:「早就給李掌教備好了。」
李三清開懷大笑,不由說道:「你做好決定了?」
宋逸安知道這位武當掌教說的是什麼,神情默然點點頭。
「真要走一趟?」
宋逸安平聲靜氣道:「不走一趟,之前我宋家落得子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李三清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親切拍了拍宋逸安肩膀,「若是到了武當,誰敢攔你我李三清第一個不答應!」
……
武當道人們這一走,由宋逸安束髮禮引出的一系列動蕩,算是暫時性告了一個段落。
翌日,整個宋家山莊內空無一人,因為人們都是來到了山莊大門處。
人頭攢動,不一會兒,只見宋家年輕宗主騎著一匹棗紅高頭大馬,緩緩出門。
他頭戴白玉發冠,身穿象白玉袍,不染一塵。腰部右側掛著碧水玉佩,左側配有華麗短劍。腳蹬朝天靴,腰束紫金帶,端的是俊俏無雙,英氣迫人。
宋逸安身後,王依山和老羅各自騎馬緊隨其後。
山莊大門外,早已等在那裡的朱誠基滿是不舍的走近宋逸安,問道:「非要走這一趟嗎?」
宋逸安不知怎麼回答,沉默無言。
朱誠基不由說起了旁事:「周關林被我找了一些人在青樓給打了一頓,廢了他三條腿。他老爹周通也被罷免了校尉一職,估計如今境況不會比他兒子強多少。哼!敢打我弟媳的主意,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夠不夠資格!」
宋逸安心情頓好,笑罵道:「滾滾滾,誰是你弟媳,明明是你嫂子好不好?」
朱誠基難得沒有爭辯,又回歸正題:「你要照顧好自己。」
宋逸安點點頭,「會的。」
他驅馬向前,腦中回憶這幾個月間發生的一些事,突然發現好像比自己總共活的十四年都要精彩。雲山盡,木真青,李三清,羊角先生,蔡望津。這些個可能一些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神仙人物,他都見過而且相處過,他也明白了他心目中的江湖與他們的江湖的區別。知道了什麼是江湖,或許說是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江湖。
那麼從今往後,就該他自己去趟一趟這江湖了。
山莊門口,宋龍鳴,柳玉枝,王陽,柳寒棠,宋福祿這些宋家核心人物聚在一起。
都在駐足遙望相送。
「有王老前輩和老羅在,安兒出不了什麼事。」宋龍鳴被柳玉枝抓著得手有點疼,不禁咧了咧嘴道。
其實他話沒說完,還有一句憋在了心裡。
這位剛剛退下宋家劍爐宗主之位又馬上就要上任東南新楚王,在大明江湖縱橫二十年的東南之主,看著自己兒子遠去,用自己只能聽見的聲音,呢喃道:「安兒你可千萬不能出什麼事,爹不想去北原,那兒風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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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曆四十八年,夏始春余。
這一年,宋家封爐的消息如一股颶風般橫掃大明九州,江湖動蕩,朝野震驚。
同一年,束髮才三個月的宋家年輕宗主宋逸安,走出家門,步入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