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束髮禮——風雲際會(九)
宋逸安以為自己老爹之前說給他創造機會只是說笑而已,沒想到在剛回到芭蕉園,燕兒就要給他換衣打扮,說長生宗那位千金在給自己的母親請安,柳玉枝還特意囑咐讓他也過去。
宋龍鳴和王依山、李三清他們肯定還在龍鳴閣,這個宋逸安非常肯定,那麼也就是說,宋龍鳴要麼是早早做了安排,要麼就是柳玉枝請了徐鍾晚過去。
那個愛哭的小妮子也不知如今長成了什麼樣?
宋逸安不禁想起八年前他與長生宗那位千金的一些事情,不覺就笑了。那時他確實不懂事,故意對徐鍾晚不冷不熱。可她呢,倒是太懂事了,沒有一次埋怨過自己,也沒有背地裡告訴過宋龍鳴。宋逸安驀得疑惑自己為什麼要說徐鍾晚愛哭呢?她在自己面前哭過嗎?
燕兒看到自家小少爺嘴角的笑,自己也笑了。像是故意的,她對宋逸安輕聲說道:「若水姑娘好像也去了呢,應該是夫人請的她吧……」
宋逸安聞言不由狂翻白眼,心裡大呼這是自己的親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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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山盡渾身發冷不是因為宋龍鳴質問自己,他有自傲的本錢,雖然說打不過王依山,但要是想跑,就算在這被全天下江湖人士稱之為禁地的宋家山莊,也沒有人能攔得住他,自然沒有跑不掉的道理。
他沒有算上李三清,因為這天下無論是誰,只要李三清想殺誰,誰就註定活不了。
可世人都知道李三清從不殺生。
雲山盡感到寒意,是因為自己的一些猜想。
宋龍鳴在問過話後身體向椅子里靠了靠,悠然喝了口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你捫心自問,我會做如你所想的那些事嗎?」
雲山盡平復心緒,既然天窗已經打開,就沒有不說亮話的道理,「宮裡確實給劍谷過旨意,具體什麼內容我不說,你們也應該能猜的到。」
宋龍鳴冷笑,「我猜不到。」
雲山盡白了他一眼,無奈道:「你猜不到,你身旁那位羊角先生會猜不到?」
李三清這時打哈哈道:「什麼猜到猜不到的,能不能把話說明白點?」
雲山盡聞言不由惱火道:「你還說,不都是因為你?!」
王依山在一旁很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羊角先生嘆口氣,道:「皇宮裡確實是對江湖干預的多了些。」
宋龍鳴不由怒氣滿面,「大明以前就從未有過以武亂禁的先例,就算五百年前的江湖又怎樣?中原雖說百花綻放,還不是被一人馬踏江湖,自古江湖都是勝不過廟堂的,本來兩相安就很好,井水不犯河水,到了大明朝這規矩就非要變了?」
雲山盡嘆息道:「你也說了自大明以前沒有以武亂禁的事情,但你不要忘了大明是如何建朝的又是如何掃滅八國的。」
宋龍鳴一時啞然,神色萎靡。
羊角先生接著雲山盡說道:「大明建朝影響最大的還是民心,幾千年以來,百姓心中那種『王侯將相有種』的觀念根深蒂固,所以歷朝歷代的爭亂,百姓雖然參與,卻是參與不到最後,而王朝的興衰與更替,最後上位者也都是皇族或是王族後人。可到了大明這裡呢,明太祖施行江湖與廟堂合作的國策,才得以奠定國本,最後掃滅八國。由此可見江湖對於廟堂的影響甚大,以武亂禁也開了先河。而最重要的是,明太祖是實實在在的農民,並非王侯將相的種啊。」
羊角先生喝了口茶,繼續說道:「明太祖是普通農民都能做皇上,那又有誰不能去做呢?百姓心中這種觀念一旦生成,對於在位者的統治就會產生阻力。試想一旦大明朝有行政不妥的地方,損壞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如果有人藉此妖言惑眾,舉旗叛亂,以前還好,自稱是什麼前朝皇族遺民,好出師有名,而現在則是不需要了。百姓已然對王族沒有了畏懼,最後的結果只會是叛軍數量越來越多,而到那時,誰會是叛軍的主力?大明現任太宗奉道教為國教,尊崇武道,重武輕文。大明這樣做一方面是先禮後兵,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穩住民心。然而這都是表面,就拿重武輕文來說,重武不假,全國賦稅有一半都用在了軍用上,而實際上呢?是用在了東方大明的身上。東方大明這個人暫且不先多說,是不是忠心大明還不確定,但可以肯定絕對不會是屬於江湖這邊的。而大明精心歷練的軍隊,一半精銳是那聞名遐邇東方大明的大龍長槍軍和神駑營,另一半卻是專供皇族人驅使的禁軍。說白了,這重武輕文還不如說成是重己輕文。而最最重要的是,文官上那位蔡太師一日不倒,全天下士子書生的民心就不會變,東方大明就算有百萬軍隊,得不了這些人的心,照樣得不到天下。」
羊角先生口若懸河一番長篇大論,宋龍鳴之前已經聽過,而李三清和王依山二人對之好像並無半點興趣,只有雲山盡一個人在認真聽著。
羊角先生笑道,「老朽是不是跑題了?」
已是古稀高齡的雲山盡竟然拱手行禮,誠心說道:「聽先生一席話,雲某茅塞頓開,之前許多想不通的地方都通了。」
「哦?」宋龍鳴眉毛一挑,饒有興味道,「你懂了?那好,你倒是說說看他大明朱家這樣做是對是錯,是好是壞?」
雲山盡想了想,說道:「不好說誰對誰錯,畢竟立場不同。但江湖併入廟堂雲某感覺卻是極好的。朝堂安穩,百姓才會安居樂業,咱這些江湖武夫也能因此千古流芳,何樂而不為?」
「哼!怕就怕,不是併入,而是剿滅!」宋龍鳴冷笑。
雲山盡當場悚然。
羊角先生瞪了宋龍鳴一眼,道:「雲谷主別信他的話,這個誰都說不準。」
宋龍鳴忿忿說道:「如今朝堂武有東方大明,還有徐浮屠,孫滿甲,蕭索這些有能力有威望的年輕將領,大龍長槍軍和神駑營所向披靡,江湖武夫撐的沒事幹才會去找死,有誰敢以武亂禁?」
羊角先生微笑不語,雲山儘先瞟了一眼一旁悠然喝茶的李三清,而後大著膽子說道:「可惜啊,誰讓咱李大真人太兇猛,東方大明已經揚言說了自己打不過李真人,大明其實不怕以武亂禁,怕就怕有人帶頭以武亂禁,最怕的就是這位帶頭以武亂禁。」
雲山盡說完苦笑指了指李三清。
羊角先生默然,「是這個道理。」
「李老怪,你說你這麼威猛幹嘛?」王依山譏笑道。
王依山確實是譏笑,這世上竟有人譏笑比自己強的人,真是怪哉。
李三清喝完杯中茶,嘆息道:「如果我死了可以讓江湖不亂,我可以死。」
羊角先生嚇得跳了起來,連連沖李三清擺擺手,急聲說道:「可別!李真人千萬別這樣做!」
有李三清在江湖最差也就是併入廟堂,而李三清一旦死了,就真有可能是剿滅了。
李三清聳聳肩,這個比雲山盡還要年長一代人的老人,此時竟然嬉笑道:「貧道只是說說而已,世人都知好死不如賴活著的道理,貧道會不知道?」
羊角先生頓時鬆口氣。
雲山盡這時恭敬請教羊角先生道:「那照先生看來,宮裡會有怎樣的決策?」
羊角先生搖搖頭,苦笑應道:「這個老朽真不好妄言,那位蔡太師老朽我是真看不透,不過老朽大膽推測一點,再過不久,李真人就要面臨要不要去宮裡做那黃紫貴人的選擇了。」
李三清倒沒多大反應,雲山盡卻是再次悚然。
宋龍鳴看到雲山盡的反應,譏笑道:「怎麼,宮裡給你的承諾不是這個?」
雲山盡哭笑不得無言以對。
宋龍鳴突然低聲,好似漫不經心得說道:「那木真青怎的還沒來?」
羊角先生想到了什麼,「木真青做上劍閣閣主的時間好像跟你差不多,這個人寂寂無名的,老朽對他知之甚少。」
說著老了一眼宋龍鳴。
宋龍鳴攤攤手,無奈說道:「別看我啊,他木家劍閣在西北,我宋家劍爐在東南,真箇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隔著千里之遙的千里之遙,我連見都沒見過那個木真青。」
說著看了一眼雲山盡。
雲山盡嘆口氣,「我確實見過他一面,木真青也是與我打了一架才成名的。我對他的印象就是穩准狠,劍術超群,其它就再沒什麼了。」
「那他有沒有可能答應宮裡的條件?」宋龍鳴突然神色嚴肅,眼中凶光畢露。
雲山盡苦笑,「這個……真不知道。」
……
此時龍鳴閣前,平常的死士護衛都已經撤走,只有三個人在門口並排站著。
這三個人是在宋家除了宋龍鳴外權柄最大的三人。
王陽,柳寒棠,宋福祿。
如果東南某些真正有頭有臉的人物看到這三人,一定會大吃一驚,更加好奇樓上究竟是什麼人,能讓這三位看門。
約莫在夜間子時,宋龍鳴,李三清,雲山盡,羊角先生,王依山五人才走下龍鳴閣。
宋龍鳴和李三清走在最後,兩人低聲說著什麼,看著就是尋常的寒暄說笑。
但是若有人聽到兩人的對話,肯定會驚懼到無以復加。
「李掌教對今天這次談話好像並不感興趣啊?」
「貧道一心求道,再無其它。」
「那未來大明朝堂一心想要剿滅江湖,到那時李掌教會怎麼做?」
「宋宗主見貧道拿劍了嗎?」
「沒有。」
「那宋宗主感覺到劍氣了嗎?」
「感覺到了。」
「宋宗主見貧道殺過人嗎?」
「沒有。」
「那宋宗主以為我殺不了人嗎?」
宋龍鳴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