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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辭別

  烏洛蘭延被抱回房中。


  他這一跤摔的太狠,頭上磕的出了血,還摔掉了一顆牙,手肘和膝蓋上多處流血,半邊身體幾乎不能動。


  賀若拿了藥酒來,替他清洗處理傷口,他極度虛弱,渾身冰涼,像感覺不到疼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賀若只感到心灰意冷。一場手忙腳亂過後,他頹喪地坐在床邊,手持著帕子按在膝蓋上,帕子上的水濕噠噠浸透了袍襟,在腿上形成大團大團深色的濕跡。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喉嚨里腫脹,胸悶窒息。握著帕子的手控制不住的簌簌顫抖,他的腿也跟著哆嗦。


  這是怎麼了……年紀輕輕的竟然這幅動作了。四肢僵硬如柴,他勉強將帕子放回盆中,抬起雙手錯了搓臉。


  手心皮膚異乎尋常的粗糙,臉皮緊繃繃的好像塗了一層膠,乾澀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臉。


  有點受不了。他就著水盆里的溫水洗了一把臉,總算舒服了一些。神智清醒了一瞬,好像又沒有什麼了。


  「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賀若小心翼翼地坐回床邊,開始和烏洛蘭延說話。他背打的直直的,聲音很低,好像怕說重了嚇到對方似的。


  「這種時候還吵架,不是成心要弄出事么。」


  烏洛蘭延抿了抿嘴,喉嚨干疼,卻沒有口水可咽。他悵然道:「我不好耽誤她一輩子。她既然想走,那便讓她走吧,但願她離了我,能找到知心體貼的如意郎君。」


  賀若說:「是她提的?」


  烏洛蘭延緩緩點了點頭。


  賀若皺著眉沒對。


  烏洛蘭延說:「哪怕她不提,我想我也要告訴她的。她一個婦人,年紀還輕,這輩子總不能一個人過。」


  賀若說:「可離了婚,你孩子要怎麼辦?留在蘭家,孩子沒母親,你忍心嗎?」


  烏洛蘭延說:「不忍心,可我實在也沒有別的法子了。這些年,我虧欠她太多,她恨我,不能我死了還要拴著她吧。」


  他說起這個死字,賀若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嘴唇顫動了兩下,沒有說出話來。


  烏洛蘭延說:「她要休書,我便寫了。離了也好……本就是糊裡糊塗的一場婚事,不能還這麼糊裡糊塗地帶進棺材里去。活著的時候把它了了,下到陰間時才好清清白白,乾乾淨淨。」


  賀若說:「你清白乾凈了,我卻還是身在泥淖,一身污濁。你可要看不起我了。」


  烏洛蘭延道:「你跟我不一樣。你還年輕,還有大好的日子,我是時候不多了,所以就要考慮身後的事。人生在世,許多無奈,難得糊塗,能將就過就將就過吧。可死到臨頭,餘下沒什麼指望了,總還是想分辨明白。」


  賀若努力壓抑住眼中猛然而出的濕意,聲音沙啞道:「你想的通,可我想不通啊。我沒有你這麼看得開。」


  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水,聲音還是自然的:「你寫了休書了,可她現在把孩子帶走了不給你,你怎麼辦?」


  烏洛蘭延說:「不管他去哪裡,他總是烏洛蘭家的人。她總不能給他改了姓。」


  賀若起身道:「我替你去找她。」


  烏洛蘭延止住他:「沒用的。她不會聽你的話。」


  他固執要走,烏洛蘭延勁道綿綿地握著他的手。賀若臉上全是濕跡,眼淚風乾的鹽分漬的皮膚疼痛不已,他有些難堪地抬手擦了擦,道:「我不走,我去洗把臉。」


  烏洛蘭延放了手。


  他走到水盆前,再次捧水洗了一把臉。


  烏洛蘭延瞧著他背影,看他將這個臉洗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工夫。洗了臉又洗手,洗了手又再洗臉……好像身上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似的。他心中有點刺痛,驀地也感覺受不了了。


  他在心中將死亡當做是一場生命的結束,另一場生命的開始。好像是歡天喜地,收拾行囊,振奮心情,將要踏上新的旅途。他去想象黃泉路上的彼岸花,想象奈何橋上的煙柳婆娑,想象著飲下孟婆湯,從一個輪迴投入另一個輪迴。忘卻是有些悲傷的一件事,但新生也同樣讓人歡喜。這樣想著,死亡雖然無情,也並非十分可怕,隱約還讓人期待。


  唯當此時看到他的痛苦和掙扎,他才刺痛地明白。死亡就是死亡,沒有鮮花點綴,也沒有新的征程等待。死亡就是一重棺槨,一抔黃土,將鮮活與腐朽隔開,將生人與逝者分離。


  地下的白骨聽不見超度的梵經,看不到塵世的眼淚歡笑。等待他的只有泥土和草木,肌膚血肉化為膿水,靈魂消亡,世間從此無有這個人。


  春天的花,秋天的月……都跟死去的無關了。時間的馬車載著喁喁歡叫的人們沿著歷史的道途一路前行,不斷迎接新的生命,往外拋下一具具死屍。這條路越來越美麗,越來越寬敞,風景越來越光明,誰也也不知道它最終將到達何方,所有人的結局都是棄屍道旁。


  沒有人能到達終點。


  多麼殘酷。


  他幾乎要恐懼了。


  人只有臨當死亡,才知道,哪怕痛苦,淚水,哭天喊地,都是多麼幸福的事。跟死亡一相比,那些小悲傷,小寂寞,生命的小小的不如意,所謂的愛恨別離,痴嗔狂怒,求而不得,都輕的雁翅鴻毛一般。能重新感受一下,都要喜極而泣了。


  他只能自我安慰。


  人總歸會有這麼一天的,或早或晚都會來到,誰也拯救不了。


  賀若洗了臉,轉頭看了一眼床上的烏洛蘭延。


  烏洛蘭延閉著眼睛,聽見他跟奴婢說話,要豬油膏搽手,兩個人對話。他說臉疼,皮膚干,奴婢給他去取搽臉的膏來,說話的聲音像小蟲子在耳邊嗡嗡的噬咬。


  感覺特別奇妙,好像有一重無形的長幕將他個那外面的人隔開了。


  對啊,這就是活人。活人流了淚臉痛了,去要豬油膏搽臉,死人哪裡用得著豬油膏。


  賀若再次回到床前。


  烏洛蘭延說:「我原來總想著,咱們兩個能時時見面,時時在一處。」


  賀若沒言語。


  他嘆道:「尋常的男女,哪怕是夫妻,一年之中又有幾個日子是在一起的呢?不過是男人在外出官入仕,妻子在家中敬養父母撫育幼兒,日日不過是被家務瑣事纏身。偶爾回家一見面,她講她的油鹽醬醋家長里短,他講他的同僚公事,幾句話能合得來呢?再或者男人在外養個外室,喝個酒,狎個妓,納上三房五房的妾……名為夫妻恩愛,不過是搭著個伙過日子罷了。遠不如咱們志趣相投,心意相通,出入同肩起坐同行來的逍遙快活。」


  他臉色蒼白笑了笑:「只有庸男子才耽於性.*色,庸女子才為那庸男子神魂顛倒。咱們都是不屑一顧,看他們愚不可及。可結果,你我還是各有家室,越行越遠。到最終,最要緊的,還是自己身邊的親人,老小妻兒。這豈不是對你我當年狂妄的諷刺嗎?」


  賀若抬手擋著眼,坐在那,長時間不語。是悲痛呢,還是冷肅呢?烏洛蘭延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隱約看到到他鼻子眼睛通紅,雙手*的,有淚水雨淋一般從指縫間往外落。他整個人壓抑又沉悶,只是埋頭坐,不抬頭看他一眼。


  他知道,以他兩人的關係,不管講什麼,安慰什麼,都是多餘了。沒有意義,只會勾起人無限的悲傷。


  烏洛蘭延注視著他,準備了一腔子的話,事到臨頭,卻說不出口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終於抬起頭來,滿臉濕紅淚水,哽咽道:「……對你來講只是辭別故友,你可知這對我來說是喪偶之痛啊。」


  他透過沾滿淚珠的眼睫,用一種極度悲傷,難以置信的目光去看他:「咱們在一起多少年了?我心裡是怎麼樣的你會不知道嗎?十年,是能一筆勾銷的了的嗎?雖未立下誓言,可咱們心裡都有數。你要是死了,我也變成鰥夫一個,世間再無伴侶了。你要讓我如何平靜,如何不悲痛,還要裝作尋常朋友同你敘舊道別?你怎能如此對待我?還用這般語氣來歸概你我的感情。」


  烏洛蘭延聽到這話,眼淚也堪堪流了出來。


  賀若道:「除了我,沒人會為你痛苦。什麼妻兒,她考慮過你現在的處境的嗎?只有我才這麼傻,天天為你操心為你牽腸掛肚,結果卻只換來你一句風涼話。我把你當成愛侶,你卻已經將我當做外人了。總歸是我想的太多,自作多情。」


  烏洛蘭延滿臉是淚,痛道:「你要讓我死也死的不安心嗎?」


  賀若緊緊摟著他肩膀,臉湊上去貼著他臉:「你不能安心,你若走了,我就變成孤獨一人。這世上沒人比你更讓我愛,沒人能代替你在我心中。咱們是比翼連枝,你忍心讓我痛失所愛嗎?」


  烏洛蘭延撫著他臉,心痛道:「聽我的話,以後不要再跟那些年輕公子哥兒的胡鬧混耍了。年輕只圖好玩,看著他相貌好有意思就管不住要耍,耍來耍去,總沒有好結果的,只能落得一場空罷了,到頭來還是各有家室,鬧得不愉快,還要傷許多心。往後要是碰到喜歡的姑娘,便好好認真對待,不要三心兩意。要是碰到喜歡的公子哥兒,還是算了吧,不要再多用情,重蹈覆轍了。」


  賀若只是悲慟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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