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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終了

  馮憑一身曳地長裙,在廷尉官員的引導下走進監牢。


  「這就是蘭大人住的地方。」


  廷尉殷勤地帶路,引她走下陰暗的台階。這監牢挺大的,石板地面,非常空曠,窗子開的非常高,從頂上漏下一點天光來。牢中只一張石床,床上鋪著被褥,此時睡著一個青年,背朝她露出消瘦的身影。他烏黑雜亂的頭髮是很久沒洗,粗糙油膩地散在腦後,發間隱約看到背後瘦的突兀的脊樑和蝴蝶骨。


  地上有一桌一凳,桌上擺著一支燭台,一碗清水。


  有紙筆,有幾本書。


  牢室溫度很低,空氣冷嗖嗖的。


  馮憑走到牢中,那床上的青年沒有起來迎接,好像在昏睡中。


  「怎麼住在這種地方。」


  馮憑環視了一圈,感覺環境非常壓抑。冷,黑,透不過氣:「這裡也太冷了吧。」


  廷尉說:「臣惶恐。臣已經儘可能地給蘭大人安排了最好的住處了,這牢室大,又有窗子,還一個人清凈。臣特意命人打掃乾淨的,還鋪了新的羊皮被褥,讓蘭大人睡的暖和。前些日子蘭大人無聊,要看書,臣還給他找了些書來看解悶。這畢竟是牢里,也只能這個條件了。」


  馮憑看向床上青年,問:「他怎麼了?」


  廷尉說:「生病了。前幾日突然發高燒,這不,到現在還沒退呢。」


  馮憑說:「沒請御醫嗎?」


  廷尉說:「請了。喝了葯,不過不太頂用,臣也沒法子呢。」


  馮憑問說:「怎麼會突然發高燒呢?」


  廷尉無奈說:「哎,蘭大人不是講究嗎?前一陣他非要洗澡,說髒的受不了了。可這牢里這麼冷,怎麼洗,可蘭大人堅持要求。臣想著娘娘特意交代的話,又不好違逆他,所以還專門讓人燒了熱水給他提進來,還生了火盆。結果蘭大人身子虛,這一洗,隔天就發起了高燒。現在就成這樣了。」


  廷尉走到床前,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喚道:「蘭大人,蘭大人,你快醒醒吧,皇後來看你了。」


  馮憑移步,走到他身後去。


  烏洛蘭延燒的滿臉通紅,嘴唇發白,起了一層干皮。聽到人喚,他倒恢復了一點神智,轉頭往背後看來。


  看到馮憑,他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然而很快便認出了,頓時驚慌,踉蹌地下床來。馮憑看他人搖搖晃晃,上前欲止,烏洛蘭延已經跪下叩了頭。


  馮憑柔聲道:「蘭大人,起來說話吧。」


  她轉頭示意身後退下,廷尉和差役即退下了。馮憑目光回到烏洛蘭延身上。


  他穿著單衣,一下床就著了涼,捂了嘴咳嗽不止。馮憑讓他穿上衣裳,烏洛蘭延拿了床上的衣裳——動作不靈便,費了好半天勁才終於穿上,其間整個人一直在發抖,非常痛苦的樣子。


  馮憑關切看他:「你這身子怎麼了?」


  烏洛蘭延說:「我也不知道。就是發燒,又陣陣發寒,見不得風,一見風就不行了。娘娘不用擔心,葯一直有吃著,過些日子許就好了。」


  馮憑說:「皇上想看你,只是他身體不適,只好讓我來看看你。」


  烏洛蘭延說:「勞娘娘掛懷。」


  馮憑看這牢室道:「這裡面的日子不好過吧?我是來放你出去的。待會你就可以出獄了,不用再呆在這裡了。」


  烏洛蘭延看著她,久久失神。


  半晌后,他心裡明白了過來,沒有錯,是這樣的了。他平靜道:「出獄之後呢?皇上想必也有安排吧。」


  馮憑目對著他。不忍,但還是將那句話說了出來:「你可以出去,只是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烏洛蘭延輕輕「啊」了一聲。


  馮憑說:「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烏洛蘭延面色疲憊:「是發配,還是流放呢。」


  馮憑道:「貶謫。」


  烏洛蘭延聽到這兩個字,怔了許久許久,最終還是跪到地面上,沉痛叩首道:「臣謝聖上恩典。謝娘娘恩典。」


  馮憑告訴他:「本來你既入了獄戴了罪,是只能發配流放,不好再繼續放官。皇上不忍心,所以我跟他提了個主意,大赦一次天下。當誅九族的,赦為死罪,死罪赦為流徙,流徙的,就赦成打板子罰銀了。你的板子我讓人替你代領了,罰銀也交了,赦罪改判的文書我也替你拿來了,馬車也在外侯著了,你出了這門,可以直接回家中去,等著外放的任命下達吧。」


  她看了烏洛蘭延,道:「這不光是為了你。這也算是皇上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吧,先前因言均田事而獲罪的李桓等人,此次也都一併赦免。均田之事中入獄的人,也都赦了,如此或能平息天下怨氣。」


  這一年多來的種種事件,最終以這個結局收場了。引起了朝野轟動,太后薨逝,常英李惠相繼被罷,流言蜚語四起,僥倖的是還留存著一條命。


  已經無話可再說了。


  那是馮憑和烏洛蘭延最後一次見面。


  那天他看起來只是有些虛弱,言談還是流利的,只是沒想到會是訣別。他身體一向是健康的,萬般想不到……


  她說完話,回宮去,不久,廷尉過來回話說,蘭大人出去了。她又讓御醫去烏洛蘭家給他診治,御醫也沒說他病情兇險,只說已經開了方子在服藥。她的心思便回到拓拔叡身上。那會兒拓拔叡病情最嚴重,她日日陪在床邊,又要忙於宮中朝中種種事物,便沒有再關心烏洛蘭延。外放的任命下了,烏洛蘭延上了一道表,稱身體不適,請求延緩一些時間。拓拔叡准了,然後此事就被擱了下去,一拖兩個月。烏洛蘭延再次上了一道表,再陳病情耽誤,請求暫留京城,拓拔叡再次准了。馮憑感覺有些不對勁,讓人去探問他病情,他又回說沒有大礙。


  馮憑也就當他真沒大礙。


  後來年紀大時,她回想起那些故人往事,便心中有感。壽夭這個東西,真是不好說的準的,有的人沒病沒痛,卻突然就死了。或者一場急病,或者遭人暗算,或者飛來橫禍……不過也就是一眨眼睛的事。而她自己呢,身體總不太好,大小毛病就沒斷過,老覺得自己活不長,可偏偏一個個健康強健的都死在前頭,她倒拖拖拽拽著一副病軀,春夏秋冬,一日一日地度了過去。


  賀若剛到烏洛蘭延家府外,那閽人就連忙將他請了進去:「郎君快去裡面勸勸吧,我家主子跟公主正在吵架,一家人都勸不住。」


  賀若驚詫道:「吵什麼?」


  「哎呀,說不清楚啊。公主說要離婚,要主子寫休書,主子就寫了。然後現在鬧的不可開交,公主要將小公子抱走,我家主子非不讓,在房裡動手。」


  依蘭前不久生了孩子,才剛剛出月子沒多久。


  賀若一聽不好,連忙往堂前去,剛走到中庭,就看見依蘭衣衫凌亂,抱著孩子匆匆從階上下來。嬰兒哇哇的了哭聲響徹庭院,她走的極快。身後兩個奶媽子追了出來,忙不迭地拉扯她,口中說道:「公主,這孩子小小的你要把他抱到哪去啊!孩子經不起折騰啊!你快把他放下吧!這孩子早上到現在都沒吃一口奶,你聽聽哭的這個樣子。」


  依蘭死抱著孩子不放,一邊用身體擋著對方的手,一邊回身呵斥道:「這麼大的京城,我還找不到兩個奶媽子嗎?用得著你們操心。你們滾吧。」


  奶媽子不肯放手:「可這是烏洛蘭家的孩子,您不能抱走啊!」


  依蘭橫眉怒罵道:「這是我生的兒子,我想抱去哪就抱去哪,放開!」


  烏洛蘭延穿著素白布的單衣,光著腳從屋裡追了出來,臉色慘白道:「依蘭!孩子你不能帶走!你把他放下!」


  依蘭反問道:「孩子留給你,你能照顧他嗎?你既然要死了,又寫了休書,我總不能自己走了,把我的孩子託付給一個快死的人吧?我告訴你,咱們兩個既然離了,我一定要帶他走的,我不會把他給你。」她冷笑道:「你想要孩子,趁你現在還沒咽氣,趕緊去找幾個女人抓緊時間生吧,興許還能聽到小崽子哭呢。」


  烏洛蘭延咬牙顫聲道:「他既然姓烏洛蘭,我自然會照顧好他。你把他帶去做什麼?你準備帶著一個兒子去改嫁嗎?這對你不好,對孩子也不好。」


  依蘭說:「你管我的呢?我將來愛怎麼樣,跟你有什麼相干,你管好你自己的吧。」


  烏洛蘭延惶恐說:「依蘭,別,你回來,咱們再好好商量行不行。」


  依蘭說:「你自個跟自個商量去吧。」


  賀若也看不懂他兩個之間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一時好又一時鬧的。想要勸又不知道從哪裡勸,依蘭看也不看他一眼,抱著孩子腳步迅速離去了。


  「依蘭!回來!」


  烏洛蘭延奔上去追,一腳踩空了台階,連著好幾個跟頭摔了下去。


  依蘭緊張的抱著孩子,聽到後面家人驚叫。她一邊走,一邊回頭去看那身後的情況。


  烏洛蘭延摔下台階,又連忙爬起來想追她,口中還在叫著她的名字。她看到他磕的一臉血狼狽樣子,又驚慌又害怕,同時眼淚流了出來。她不敢回頭去顧,像被鬼攆了似的連忙加快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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