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戰機
已經是深夜。
換往常這個時候,李益早該在被中睡覺了。然而今夜,誰都沒有睡。他坐在炭盆前,和幾名下屬,幕僚同仁們烤火。
大家都在等。
今夜一定會有消息的,這些幕僚們都是有眼色的,知道可能有變故,誰也不去睡覺,都聚在一起等結果。大家都不困,一邊烤火,一邊閑聊,聊軍中的事務,聊這場戰爭的意義,猜測皇上的想法。
侍從用大銅壺煮著飲料,往牛乳中加入茶葉和食鹽,沸騰後過濾到大杯中,在座的一人捧了一杯。李益飲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困意寒意統統都驅散了。他將手中的杯遞給身後的侍從,又要了一杯。茶能解渴也能充饑,他其實有些餓了,只是此時無心吃東西。
營帳外的火盆還是熊熊地生著,桐油和木柴燃燒的紅色火光將營外照的透亮,軍中有異象,上司巡邏突然變勤了,將領們一會來一會去,都聚首在一起,好像有事要發生。士兵們都看得出有事了,不過大多不知道什麼事。
還是都在等命令。
命令終於下來了。
拓拔叡傳令召集軍中各部將領及幕僚議事。李益正喝到第三杯茶,得到傳令兵的傳話,他立刻放下杯,整了整衣袍站起來。
眾人也都站起來。
李益拱手道:「皇上召集將領議事了,諸君在此等候吧,我這就去了,一有消息會立刻回來告知諸位的。」
他行了個端莊的拜禮,接過侍從遞上來的披風,系在肩上,匆匆出帳。一陣大風雪撲面而來,他迎著風疾走。
拓拔叡一身戎裝,面色嚴肅地站在御案前,語氣簡要地說:「突發了一些意外,昨日的計劃先止了,朕現在要撤軍。朕意已決,召集諸位來做一個安排。」
眾人都有些錯愕,然而也都不敢有異議:「皇上預備什麼時候撤?」
拓拔叡道:「這場會議結束之後。」
眾人早有準備,然而還是感到有點意外。都知道拓拔叡主意已定不會再改了,眾人問道:「現在撤的話,那派出去的兩路大軍怎麼辦?現在兩路大軍還在路上,過幾日暴風雪就停了,他們很快就能到達敵後。咱們這撤了,他們不就被動了嗎?要不要再等幾日。」
拓拔叡道:「不必再等,朕已經決定了,傳信讓他們立刻撤,即刻趕到中軍與大部會合,任何人不得有違。」
眾人不得再言,拓拔叡做了簡要的撤軍部署,眾人領了任務,便各自去行動了。
出在營外,李益立刻被一群參軍的官吏們包圍了,眾人七嘴八舌。
「李大人,這個時候怎麼能撤軍呢?你是皇上的親信,需得要勸阻皇上,不能感情用事啊!」
「皇上怎麼能如此草率地做決定。」
其實都是些文官,武將們倒沒有見說什麼。李益說:「你們有意見自可去向皇上說,我沒有那麼大面子,諸位請讓個道,我要回營去收拾行囊了。」
一干人拉扯著袖子不讓走:「你怎麼能說走就走,皇上做這種決定,你是皇上的信臣,勸也不勸一句,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你要同我們一起去。你得給大家帶頭啊,不然誰帶頭開口。」
李益被一群人纏的,就跟一群蒼蠅在鬧似的。他努力將自己的袖子搶救回來:「借過,借過,不要再說了,你們吵吵這些有什麼用,仗又不是你們在打。咱們都是動嘴皮子的,只管遵旨就是了。」
眾人見他像條魚似的溜了,抓沒抓去。這是形勢已定?眾人愣了半天,一鬨而散,各自回營去收拾行囊了!
李益匆忙從人群中擠出,腳步迅速地回了營帳。他路上耽誤,原來的人已經得到消息走了不少,幾名下屬的幕僚官員正在營中傳閱著簡冊,見他紛紛施禮:「大人,聽說皇上下令撤軍了,先頭的大軍已經出發了,中軍也在準備行動。」
李益道:「咱們也要準備出發了。」
「幕僚有安排嗎?」
李益道:「咱們預計三個時辰之後出發,隨在大駕後面,時間倉促,大家趕緊收拾東西做準備吧。」
拓拔叡命將多餘的儀仗丟棄,士兵們全部執武器,儘可能的減少行軍負擔。一支小部隊在前開道,大部隊負責墊后,兩翼各派出兩支強兵,防範敵人趁機突襲。火光照亮一營,馮憑裹在厚厚的狐裘中,被宮人攙扶出了帳。
宮人本要抱她的,她不肯,不想顯得太過虛弱,被人看笑話,所以一路被攙扶著,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她穿的很厚,然而離開生滿火盆的暖室,冷風吹進衣帽中,還是感覺遍體發寒,一瞬間暈的天旋地轉,腳幾乎要打抖了。
帳外停著巨大豪華的六駕馬車,車簾掀開,宮人跪在馬車門口,伸出手攙扶著她上了車。車內空間很大,像一個小小的卧室,四壁裝飾著壁畫,地上鋪設著紅色花紋的地衣,生著火盆,有宮人服侍。榻上鋪著厚厚的狐裘和羽絨被,馮憑重新躺回被裡。過了一會,拓拔叡進來,坐在床邊拉了她手:「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路上可能會有點顛簸。」
馮憑說:「背心底下有些涼,也不曉得是怎麼。」
拓拔叡說:「睡一覺吧。睡覺時間過得快,睡幾覺就到京城了。」
馮憑微笑著點了點頭:「嗯。」
……
「撤軍?為何要撤軍?」
烏洛蘭延得到這個消息,簡直不敢相信。他接過士兵從老鷹腿上取下的布條,是中軍傳來的消息。沒有緣故,只有一個命令,立刻撤軍還南,與大部會合。
烏洛蘭延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拿著這東西去找賀若:「你看看吧,不知道出什麼事了,皇上命令咱們撤軍。」
營地正歡快,士兵們聚在一起,靠著馬腿坐著,喝酒暖身,用干馬糞點火靠肉乾充饑。因為這幾日冒著風雪急行軍,很快就能到達目的地,將士們辛苦了一場,此時都非常高興。賀若正要召集將領們商議接下來的安排,聽到蘭延的話心頓時一沉:「為何?咱們很快就要到達敵後了,怎麼能現在撤軍?」
他邊說也邊接過布條:「這是皇上的令?」
烏洛蘭延道:「我也不知道,咱們先前放出的信鷹都沒有飛回來,可能消息沒有傳遞出去。皇上不知道咱們現在在哪。」
賀若一眼看完了信,臉色也立刻沉重起來。
士兵們風雪狼狽,然而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神色。因為此番要立大功了,他們會大勝,會得到皇上的獎賞,錢財和官位,田產、美酒和女人,不是每次打仗都能有這樣的機會立功的。有時候打仗立不了功還要送命,但這一仗,大家都感覺勝券在握,勝利就在眼前。
賀若也是這樣想的。
烏洛蘭延也是這樣想的。
先前士兵們都沮喪,失去希望,下屬將領們反對他,抱怨他,他都忍了下來,避免無謂的內爭,以大事為重。現在士兵們漸漸認可他了,事情進展的無比順利,最緊要的關頭,竟然要撤軍?
戰機難逢,絕不能撤。
烏洛蘭延看他猶豫,以為他當真要撤了,鼓動道:「自古就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並不知道咱們現在的情況,咱們馬上就要到達敵人後方。現在要是遵旨撤了軍,這麼多日的計劃就功虧一簣了啊!咱們現在只能一鼓作氣襲擊敵人王帳。」
賀若道:「可是沒有正面大軍配合咱們實施夾擊,一旦失敗,葬送的可就是幾千將士們的性命啊。你我兩條命不算什麼,死了就死了,抗旨也不怕,可咱們承擔不起這麼多人命的責任。」
烏洛蘭延著急說:「現在撤軍,難道就不是危險嗎?就算沒有正面大軍配合,咱們出其不意,未嘗沒有成功的機會。敵人要是看到咱們正面突然撤軍了,肯定會乘勝追擊,到時候皇上那裡必定會有危險。咱們現在撤退已經晚了,與其狼狽的回去,不如化被動為主動,咱們現在就加快行軍,不能再耽擱了。」
賀若道:「召集將領們議事吧。」
柔然王帳已經炸了鍋。
一直久未有動靜的魏軍突然開拔了。
斥候不斷傳回敵人動向的消息,先是有五千人的部隊掉頭南出,很快,東西兩翼也出動了。柔然人驚惶地摸不著頭腦:「魏軍又要使什麼詭計?他們不會想來偷襲吧,偷襲怎麼會這麼明目張胆。」
吐賀真不敢掉以輕心,派出幾百名斥候尾隨魏軍打探,看他們每支部隊都去往什麼方向,隨時回來稟報。眾人食不下咽,焦心地等待了一上午,最終得知魏軍的先鋒南行了,東西兩翼斜出二十多里后,也開始轉頭往南行了。
魏軍的中軍出動了。
吐賀真觀察了半日,終於恍然大悟,高興的一拍桌子:「魏軍這是在撤軍啊!」
叱目蓮滿面春風地走進帳中,像馮琅笑道:「恭喜你,魏國皇帝派人送了幾十箱金銀來,要贖你回去呢。」
馮琅激動地從席上站了起來:「使者在哪裡呢?快帶我去叫大王吧。」
叱目蓮說:「誰說大王要放你走了?告訴你吧,魏軍正在撤軍了。」
馮琅道:「你胡說!」
叱目蓮說:「我可沒胡說。魏軍已經在撤了,你們敗了,金銀的心意我們收下了,你就準備留在柔然終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