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有孕
拓拔叡坐在食案邊,吃了一碗牛乳滑羹,兩個熱騰騰的薄皮豆腐青菜包子,水晶蟹黃小籠包兩籠。一個蜂蜜拔絲山藥,是他天天早上要吃的。他喜歡吃甜的,各種拔絲,拔絲紅薯,拔絲芋頭,拔絲山藥。完了李賢笑盈盈過來又說:「皇上,今天有南邊新鮮剛進的紅甘蔗,皇上要不要先嘗一嘗?」
這可是拓拔叡的最愛。他比較喜歡咬脆甘蔗,沒甘蔗的時候,甜桿兒也能嚼兩段。拓拔叡忙說呈上來,李賢又給他送上來兩段削了皮的白脆甘蔗。
拓拔叡於是拿起一段甘蔗大嚼,笑說:「這個冰甜冰甜的,最脆。」
「你來嘗一個。」
馮憑笑說:「我不要,我看皇上吃。」
馮憑特別喜歡看他吃東西。他總是胃口很好,肚子跟個無底洞似的,能裝很多東西。吃著特別好吃特別香。
拓拔叡說:「說的跟缺吃的似的。」
拓拔叡還在吃,馮憑看時候不早了,說:「皇上,我一會要去太后那裡請安了。」
拓拔叡說:「去吧,回頭朕去你那裡找你。」
馮憑笑說:「好。」
拓拔叡說:「外面冷,你多穿一件衣裳。李賢,把朕的那件孔雀翎的大氅拿來給馮貴人披上,順道送送馮貴人。」
李賢笑應:「喏。」取了那件孔雀翎的大氅來,給馮憑披上。這是拓拔叡最喜歡的一件衣裳,是用真孔雀翎羽織成的,顏色瑰麗,圖案精緻,遠看著彩綉輝煌的,內襯的鵝絨非常暖和。拓拔叡去年元夜的時候穿過一次。
馮憑隨著李賢出去。
李賢對她,一向是相當親熱恭敬的,今日恭敬的尤甚,一路碎步攙扶著她,生怕她不會走路似的,嘴裡笑不停說:「貴人慢著……」
「貴人當心腳。」
馮憑感覺昨夜過去,拓拔叡對她的態度和平常無異,並沒有比平時更親昵一點,但奴婢們的態度卻明顯不同了。
以前李賢對她親熱,卻總像是對一個什麼小公主,小郡主似的口氣,現在卻是對寵妃似的。走出太極宮,李賢向她賀喜,說:「恭喜貴人,貴人肯定不出幾日就要晉妃了。」
馮憑聽出了一點意思:這李賢認為她會晉妃嗎?
李賢是拓拔叡的人,他最會揣摩拓拔叡的心思,他說會晉妃,八成就是拓拔叡的真意了。
她心裡指望的並不是妃位。
因為這個太容易了。雖然眼下她只是馮貴人,但要晉妃並不是難事。哪怕她不得拓拔叡的寵,憑她在拓拔叡身邊呆了這麼多年,又孝順太后,封妃也是至少的,並不值得喜悅。
她心裡不以為意,面上卻仍然裝出很高興的樣子,笑說:「這有得准嗎?」
李賢並不曉得這位小小的,貌不驚人的,素來溫柔單純的小馮貴人腹中藏著多大的一顆心胸,壓根就沒把自己的恭維看上眼。
李賢笑奉承說:「皇上不說話,太后也會說話的,自然準的。」
馮憑是確定李賢這人是很不會說話了。拍個馬屁,也能拍的這麼不得人心,說話完全不討人喜歡,也不曉得是怎麼得到拓拔叡賞識的。
她高興笑說:「那我就先謝公公吉言了。」
到了紫寰宮,她讓韓林兒取了金子謝過李賢,笑說:「公公一句良言,可抵一錠黃金了。」
李賢哪能是沒眼色的人?只是對這位小馮貴人看走眼了,李賢哪能想到馮貴人年紀小小,野心就那樣大。還以為說晉妃她就能高興呢,哪知道會掃興。他一路去了,還覺得自己這奉承的挺美。
馮憑雖然聽李賢說話掃興,不過也沒往心裡去。
她換衣服,準備去見太后。
馮憑每日都要按時去太后那裡請安,今日也如常,因為不想被人說一承幸就連給太后的請安都忘了。
太后也會不悅的。
這麼多年,她已經深諳太后的心思。
其實太后是不排斥拓拔叡寵愛女人。但太后不喜歡有人專寵。
理由也簡單。如果拓拔叡專寵某個女人,這個女人地位一高,就容易爬到太後頭上,太后就不好控制了。所以太后希望皇上對後宮,能夠雨露均沾。
她不能為了討皇上的歡喜,就去觸太后的霉頭。
皇上和太后,難說誰重要。皇上么,誠然是金口玉言,一句話能活人,一句話能死人……
但對後宮眾人來說,親近他遠不如親近太後來的安全划算。
拓拔叡這人不壞,只要不是得罪他過了分,在宮中混口飯還是容易的,不招他喜歡也沒大害。他是皇帝,整天關心國家大事,對後宮的事不上心,八百年見不到一面,能有什麼害?
但不招太后喜歡,害處就大了。
太后沒有朝廷大事關心,整天關心的就是後宮這一畝三分地。她一天待在那永壽宮,卻將整個皇宮的事情了如指掌。
皇上昨夜跟哪個妃嬪睡覺,哪個妃嬪又在搞事情,哪個妃嬪得寵哪個不得寵。哪個跟哪個關係好,哪個跟哪個有仇怨,哪個妃嬪身邊宮女太監機靈,哪個身邊老實,哪個身邊的是事兒精,太后全都一清二楚。
拓拔叡會關心這些嗎?他才沒閑心搭理這些呢。後宮里的勾心鬥角,他才懶得管呢,偶爾聽李賢道兩句,得樂一笑,還當個趣兒。他皇帝身份那樣尊貴,要收拾誰,一句話就了事,也不會暗地裡給你下絆子。太后可就大不同了。
縣官不如現管。皇上權力再大,可架不住他對後宮不上心啊。比起八百年都見不到一面的皇帝,對後宮事務了如指掌的太后顯然更值得畏懼。皇上能用一句話讓你死,太后能用一百種方法讓你死。
討好太后沒有危險,跟太后親近了,還能借太后的東風親近皇上。跟皇上親近,稍稍一得寵,一堆眼刀子就飛過來了……如果皇上對你又不是非常在意非常上心,讓你整天落到太後手里,那你的日子就不大好過了。
馮憑沉思,注視著鏡中的人。
雪白的臉蛋,烏黑的雲鬢。年紀越長大,她對自己都面容越感到陌生,美麗,不美麗……說不上來,她其實覺得小時候的自己更順眼一些。她又想起拓拔叡了。她想起了昨夜……
他的手,他的親吻,他腰肢和腿的力量……她已經不是個處女了。
她沉浸在回想中。
其實這樣很好,要是他們能一直這樣多好,白天一起吃飯,晚上一起睡覺……做親密的事。不用天明就分開,一個人冷冷清清回到另一個宮殿。
然後一個人在這裡思索:下次在什麼時候?要怎麼樣才能既和他相愛,又不會招來災厄。什麼時候,才可以和他在一起,不用這樣小心翼翼地謀奪。
韓林兒進來,說:「臣方才聽人說,御醫診脈,李氏懷孕了。」
韓林兒一句話將她從幻想中拉回現實。
她心從雲端跌落似的一沉。
「懷孕了?」
常太后坐在榻上,詫異道:「她是何時入宮的,這還不到一個月吧,怎麼這麼快就懷孕了。」
「這也太荒唐了。」
常太后說:「李氏進宮才不過半個月,還不到一個月呢。她先前是嫁過人的,是李效的妻子。她肚子里八成懷的是李效的種。皇上也太糊塗了,怎麼可能剛進宮就懷孕,這個女人還是遣出宮去吧,她肚子里那孽種也不能留。」
李延春,蘇叱羅等人都不說話。太后不喜歡皇帝的這位新寵,抓住這個由頭要將她遣出宮。不過懷孕這事,恐怕是做不得假的。李氏又不傻,如果她懷的李效的孩子,早就自己打掉了,哪敢吱聲,更別說冒充皇上的血脈。宮裡這麼多人又不是傻子,她沒膽量的。
她肚子里八成真是皇上的孩子。
馮憑想起那日在北苑……是一個多月以前了。李氏入宮的確還不到一個月,不過早在一個多月以前,拓拔叡就寵幸過她了。
北苑那一次就懷上了?
真是不可思議。
只聽太后說:「太荒唐了,老身現在要見她,把她給我傳召過來,老身要親自問她。皇上呢?把皇上也請來。」
馮憑說:「太后,李氏腹中懷的,可能真是皇上的血脈。」
她知道,如果此時她順著太后的意思,慫恿一下,興許可以置李氏和她腹中的孩子於死地,解決這個情敵。
李氏現在得拓拔叡的喜愛,又懷了孕,如果生下的是兒子,將來威脅就大了。現在正好,她肚子里孩子的身份有疑,應該趁機打擊她。
但這念頭只是一過,她沒有這樣做。
馮憑想了想,決定要告訴太后實話。李氏腹中懷的如果真是皇上的孩子,太后這樣做不合適。拓拔叡自己肯定曉得的,這事知道的人多,她沒有隱瞞的必要。
真是拓拔叡的孩子,太后廢不掉的,鬧這一出,還弄的太后和皇上彼此難看。
她不但不能慫恿太后,還要幫李氏說話,不能裝傻或假裝不知情。她當時在場,若是此時不開口,真讓太后拿這個借口對付李氏,回頭不說拓拔叡,小太監都能看出她用心不好了。
太后若是沒成功,丟了面子,回頭還要怪她,明知道的事不告訴自己。
馮憑決定勸阻。
太后說:「你知道了什麼?」
馮憑說:「皇上剛出征回宮第二日,在北苑那邊寵幸過李氏。那之後又過了半個多月,她才又入紅到皇上身邊。我猜測著,孩子可能是那次懷上的。」
太后訝異說:「你說的是真的?」
馮憑點頭:「那日我去北苑找見皇上,李賢,烏洛蘭延也知道。」
太后自然無法將李賢,烏洛蘭延招來問。她知道這種事馮憑是不會說謊的,不用去問那幾個人了。
李延春去了一趟北苑,在拓拔叡那日臨幸李氏的樓中,看到太監當日於柱上刻的字跡,拓寫了,回來稟告太后。太后看了,知道是真事了,嘆道:「皇上,哎,皇上也太……這叫什麼事!」
馮憑看到太后的反應,心中微安,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做的是對的。
太后拉了她的手,嘆道:「皇上真是荒唐,幸好你勸阻了老身。」
馮憑說:「皇上有后了,這也是喜事。憑兒沒有這個福分呢,只好替皇上高興。」
太后嘆說:「這孩子,心眼兒好,又識大體,不像那些個人,愛爭風吃醋。一聽說誰懷了孕,眼睛就剜成成鬥雞眼了,背地裡扎小人兒使絆子,生怕別人一得寵搶了她的位子,抓住機會就要落井下石,無知蠢笨。」她摸了摸馮憑肩膀,說:「別擔心,是你的東西別人搶不走,不是你的,你謀也謀不來。」
馮憑說:「憑兒曉得。」
常太后打消了驅逐李氏的念頭。一時反過來安慰馮憑,說:「皇上有后了,這是好事。你別嘴上高興,心裡也高興起來吧,老身知道你心裡酸難受。別往心裡去,皇上剛寵幸了你,你的好日子還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