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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計劃

  深夜,宗愛踽踽到承德殿。


  他現在獨掌重權,萬人之上,年紀越大,腰板反而越發挺直了。以往伺候皇上,總要小心翼翼低著腰,弓著身,現在不必了,小皇帝身量還不十分高大,時常讓他有種俯視的感覺。


  不過這小崽子年紀不大,心眼兒卻異常的多。他厭惡自己,宗愛知道。


  小皇帝從來不懼怕當眾表露這一點,幾次在朝上駁回他的意見。


  他說南,他偏要往北,他說要殺,他偏說要活。他要殺了拓拔叡,蘭延等人,他偏偏要護著。


  宗愛發怒,背地裡暗示他,不要忘了自己皇位是怎麼來的,小皇帝卻反問他,說:「中常侍大人,朕是不是君?」宗愛說:「皇上當然是君,君王也不能隨心所欲。」他說:「朕既然是君,你便遵旨吧。你若想自己做主,朕不做這個皇帝,朕給你讓位置,讓你來做,如何?」


  宗愛當時心驚膽戰,無言以對。事後一想,雖心有餘悸,卻也不太害怕小皇帝嘴上厲害,但不見得真敢怎麼樣。


  他現在是孤家寡人,離不得自己。


  宗愛拿漢人的故事做比,認為小皇帝是漢獻帝,自己是曹操。漢獻帝敢殺曹操嗎?不敢。曹操雖然討厭雖然壞,但是殺了曹操,誰幫漢獻帝穩定大局?曹操雖然壞,也還是「匡扶漢室」,和皇帝一條船上的。殺了曹操,誰知道不會有李操,王操冒出來?李操王操攬起權來,說不定比曹操更狠更壞,更無情哩。


  宗愛始終認為,小皇帝不能拿他怎麼樣。


  宗愛不知道,在拓拔余眼裡,他並不是曹操。


  曹操一代英雄,你一個太監,狗一樣的東西,也好意思自比為曹操?


  你也太會高估自己了。


  拓拔余知道宗愛乃是特別的崇敬曹操,原因么,一個是因為宗愛彷彿認為自己現在所乾的事業,正也是——挾天子而令諸侯。而且還有一點,因為聽說曹操他祖上,也是個太監,這不得不讓宗愛產生一種惺惺相惜的同類之感。可見人的高低不是生來就有的,哪怕是個太監,只要你兒子出息了,當了皇帝,也能給你追封一個文成武高皇帝。拓拔余窺見他這種心思,就覺得很好笑。一個太監,讀了幾本三國,就真覺得自己窺見皇權的真相了。你以為你是曹操,其實你只是趙高。


  曹操做出了驚天動地的事業,你做出了什麼事業?也好意思做比。


  天子是人人都能挾的嗎?你想挾,你也得有那個本事。


  拓拔余,實際上,是很不將宗愛放在眼睛里的。漢獻帝殺了曹操,興許會被曹操的下屬衝進宮來砍了腦袋,他殺了宗愛,大臣們只會稱頌皇上英明的。


  拓拔余私底下召見了他祖父,杜元寶,商議對策。他親祖父,也厭惡宗愛,自然是支持他的行動的,並為他試探了朝中大臣們的心思。得知大臣們也支持他誅殺宗愛,拓拔余便開始行動了。


  他選了個時機。這日離宮,到東廟祭祀。


  他準備趁機擒拿宗愛。


  他先是寫下了一封下令誅殺宗愛的詔書。他自己動筆,自己組織的令詞。他自幼從李益學書,蒙受漢人詩書之訓,寫這樣的東西並不是難事。他在詔書中例數了宗愛五大罪,下令捉拿。


  然後,他寫了十多封赦令。


  這個東西是非常重要的。宗愛現在權勢鼎盛,隨行有很多支持者,如果他殺了宗愛,這些人必定要恐慌。為了不讓將領們因為恐慌而生變,他需要提前寫下赦令赦免他們。這些人看到形勢變化,皇帝又不追究他們先前的罪過,自然就會倒戈順服。


  宗愛身邊有一群太監,死士,他們都是犯下弒君大罪的人,就算皇帝下旨誅殺,這些人也不會束手就擒的,必定會魚死網破。這將會是一場血腥的搏命,可能會引起對方劇烈的反撲。


  不能小覷他們的力量。


  亡命之徒,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他需要一擊即中,他必須要調動禁衛軍,將他們一網打盡。他又寫了一封給禁衛軍將領的手令,取來虎符,讓心腹去傳令禁衛軍。整個過程都在密謀中進行,參與的全都是他的心腹,只要其中有一人背叛他,向宗愛泄了密,整個計劃就會功虧一簣。不過他對自己的安排有自信,沒有人會向宗愛去告密的。


  心腹們持著手令,秘密地,從各個宮門,四面八方地,紛紛出了行宮,按照計劃去行事了。拓拔余坐在殿中等待。


  他腦子裡在思索很多問題。


  會有人泄密嗎?


  十幾個人參與的密謀,已經是盡量的保密了,但是他還是不可能保證每一個人都絕對忠誠。只要有一個看走眼,只要其中有一個姦細,他就會失敗。


  禁衛軍會聽他的嗎?


  如果禁衛軍不聽他的,不肯執行他的命令,或者暗地裡和宗愛通消息,或者故意延誤執行命令,宗愛就會立刻察覺出端倪,立刻會組織力量反撲。


  還有許多,其他,不可預知的因素。


  都會導致失敗和死亡。


  他盡量計劃周密,將所有危險都納入其中,但是他知道他的力量有限。皇帝下面有無數的人。人是人,不是只會聽號令的羊群,人人都有腦袋,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思考,人人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誰也保不準變故來臨,他們會做何打算。他們會選擇支持誰,又背叛誰。他不可能控制每一個人。


  他是君王,他做每一個決定,都是在跟所有力量的代表在博弈。


  當這場博弈的各方勢力相當,誰也不佔絕對優勢時,結局就很難說了。


  勝者難料。


  他不可能面面俱到。


  他此時能坐的,唯有等待。


  死亡,或者黎明。


  宗愛這夜,意外地沒有在自己住處。他到承德殿,皇帝的行宮,想找皇帝談談心。


  隨便談點什麼。明天的祭祀啊,天氣啊,近幾日下大雪,回宮的路恐怕要艱難呢。或者草原的雪災啊,旱情啊,朝中的人事啊,軍事啊,政事啊。雜七雜八的,皇上懷疑他,他有必要多同皇上親近一點,緩和一下矛盾。


  拓拔余正在沉思中,小太監突然地,急匆匆走進來,向他耳語了幾句。


  拓拔余有些驚慌。


  這一步,不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不曉得宗愛這個時候怎麼吃飽了沒事幹,跑來要見他。難不成是泄密了?


  他感覺不像,應該不會。


  他站了起來,拿不準要怎麼辦。


  他讓宦官請了宗愛進來。


  承德殿中的陳設一如太華殿,皇帝在,太監王沖也在,燈燭點亮,富麗,溫暖而光明。


  沒有任何異像。


  其實還是有一些不同的,皇帝身邊,很多宦官都被派出去了,此時顯得有點空蕩蕩的,怎麼那麼冷清。


  宗愛如果注意到這一點,順嘴一問,拓拔余答不上來,就要露餡了。但是宗愛也不曉得怎麼的,沒往那方面去想。他走進殿中,看見拓拔余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大殿中央,高高在上,凄清寂寥,很像一個孤獨無助的小皇帝。


  他的龍袍上隱著暗紋,臉孔在昏暗不定的蠟燭光芒中若隱若現,他背後是高大的殿廊柱,塗著金漆,裝飾著金龍。他身旁是沉沉垂下的帷幕,猩紅色的,黑暗中,很像是乾涸的血。他像一副濃墨勾勒的,定格在畫像中的人物。


  那景兒,也不知怎麼的,就和他很稱。以至於宗愛心生感慨,就忽略了幾個很重要的問題。這麼晚了,皇上怎麼還沒睡?還坐在這呢?這麼晚,衣服都沒換。這殿中怎麼這麼冷清呢?其他人都去哪兒了?怎麼一個人都瞧不見?


  他全都沒注意。


  宗愛道:「皇上還沒休息?」


  他現在對拓拔余有些客氣,不太敢得罪他,說話的口氣也盡量地剋制。


  拓拔余道:「中常侍有事?」


  拓拔余面無表情說著話,心中在盤算著,在此地擊殺對方的可能性。如果他知道宗愛今夜會來,他應該提前在殿中埋伏一群武士,直接殺了他。


  但是他沒有預料到。宗愛突然來了,他也沒有準備。眼下殿中就只有自己,其他宮女太監,都是綿羊,一受驚就會四散奔逃。臨時安排已來不及。


  如果自己動手呢?

  能不能殺了他?


  他自小習武,他是會殺人的。然而衡量自己的實力,他不敢動手。


  十二歲的少年,五十歲的老翁,哪個力氣更大,誰更可能殺了誰呢?


  他不敢去賭這個。


  「老臣只是想,來看看皇上。近些日子,朝中發生了許多事。」宗愛說:「老臣怕皇上憂心,想陪皇上說說話。」


  宗愛接著就說了很多話,拓拔余聽明白了,心中想,來討和來了。


  這是沒有用的。


  沒有哪個皇帝能容忍身邊有一個弒君者。那是罪無可恕的。


  拓拔余道:「朕知道了。」


  宗愛說了一番話,莫名的口乾舌燥。拓拔余看他舔嘴唇,問道:「中常侍大人要喝水嗎?」


  宗愛心驚了一驚,頓虛道:「不必了,臣不渴,臣先告退了。」


  拓拔余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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