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發.0112
晉發.0112林薛再會驚聞事故,合睿怒極一闖養光
外頭天寒地凍,不多時竟飄起細白雪花。雖是落雪了,到底宴不曾散,仍需得好好地辦下去。
太皇太后因推說自個兒年歲漸長,竟有些坐不住,便要領著璨萏郡主並上林黛玉先回壽康宮。臨行前卻又想到一茬,問一側嫻妃(賈元春)道:「才說你那表妹今兒也來了,怎麼不見她?」
嫻妃早等著太皇太后問話,聞言笑道:「回老祖宗的話,薛妹妹跟著我母親一併入席。老祖宗不傳,誰敢上前來呢?」
太皇太后忙命叫來。不多時只見幾個宮婢擁著薛寶釵來了。觀其面細膩溫柔,端方可親,臉如明月,舉止嫻雅,又有幾分落落大方,徐徐不變的氣度。
只見薛寶釵上前,一絲不苟行了大禮。太皇太后叫起來,端詳了她片刻,才與嫻妃道:「有你幾分模樣。」說著,又與東太后道:「嫻妃賢淑寬厚,知道規矩,是個好的。」
嫻妃在側頷首稱不敢,道:「都是老祖宗教得好。」
太皇太后略笑了笑,道:「薛家姑娘隨我一併回壽康宮去,天冷,姑娘家家的,也不必在這裡坐著。」
一旁皇上笑道:「老祖宗喜歡年輕姑娘,領著去就是了。」
她頷首起身,眾人忙起身行禮相送,不多時,太皇太后已然去了。
這設宴的地方離壽康宮遠些,如今又是天寒地凍的,故太皇太后是坐著車來。來時林黛玉並上璨萏郡主同坐一車,去時因多了一個薛寶釵,便又設了一輛車,叫璨萏郡主獨坐。林黛玉並薛寶釵既是原就識得,便一併坐了。
這車四面設翠帷,車廂里備著徑直火盆,裡頭添了銀霜炭。進去便暖融融一片,方才落在肩上雪花竟都消散了。
林黛玉伸手過去拍薛寶釵肩上碎雪,口中道:「多時不見寶姐姐了,姐姐一切都好?」
「都好。」薛寶釵湊過去,在她皮滑肉嫩的面上輕擰了一把,笑盈盈地:「倒忘了給咱們福壽縣主見禮。」
「留著罷。」黛玉抿著唇笑,「寶姐姐哪一日嫁了,我也得把這些禮還回去。行禮來見禮去的,有什麼意思。不如兩廂罷了,仍如從前,豈不是很自在?」
「瞧瞧你這張嘴,如今是越發厲害了。」薛寶釵靠到車內安置的玫瑰紫綉如意紋錦枕上頭,林黛玉遞過去一盞茶,她吃了,這才發出一聲喟嘆:「累了一整日,可算是活過來了。」她擎著茶嘆道:「好大的陣勢,末了進來了,也不過是推杯換盞,原無不同。」
那宴上原無能吃之物,林黛玉方才不過吃了一盞合歡湯,如今腹內虛空,見面前小桌上有個雕海棠花的烏檀木八角盒子。便上前將盒子開了,只見裡頭分了四層,卻是一早備下的糕點,伸手往上一探,仍有絲絲縷縷熱氣冒出。只見上頭一層擺著玉|面葫蘆,二層是雲河段霄,三層是一碟四個鴿子玻璃糕、最下頭一層則是木犀糕。
林黛玉將裡頭糕點取出來,笑著推了薛寶釵一把:「姐姐起來吃一些墊墊。」
「我正缺這個呢!」薛寶釵在家中時便未用飯,到了宮中席上,入目之處,卻又都是蒸菜,滿口水汽,淡而無滋味,吃進嘴裡,真如嚼布料一般。難以下咽。她起身來,取了一塊雲河段霄吃了。宮裡的糕點都做成一口樣式,極小,又不佔地方。薛寶釵又取另幾樣糕點,零零散散吃了,這才笑道:「滋味倒比御膳更好些。」
林黛玉也取了一塊木犀糕吃,聞言道:「不過吃個場面。」
這話才落,車子驟然一停,猛然一晃,林黛玉手裡的木犀糕落在裙擺上,薛寶釵正舉著茶吃,茶水潑了一前襟。
林黛玉顧不得裙擺上的油斑,忙取了帕子幫著薛寶釵一併擦胸前水漬。薛寶釵一面擦一面道:「這是怎麼了?」
「想必是出了岔子。」林黛玉略想了想,開了窗子,稍稍撩起一角帘子,露出下顎來,口中喚:「霽雪。」
霽雪並上瑲瑲是在外頭跟著車的,聽黛玉喚,霽雪忙湊上前去,應道:「奴婢在,縣主有什麼話要吩咐?」
黛玉放下帘子,隔著一層帘子,問道:「這車怎麼停了,我才睡覺,倒叫我唬了一跳。」
霽雪跟在後頭車邊,哪裡知道前頭的事。聽黛玉問了,便伸手招來駕車的小內侍,道:「這車停得太猛了些,縣主驚著了,下回仔細些。」
小內侍內侍忙不迭請罪:「奴才知錯,下回一定仔細著。原是前頭出了事故,太皇太后都驚動了,不好再往前去,只能停住了。」
太皇太后的車與林黛玉的車之間,還隔著璨萏郡主的車。又有這樣多宮婢內侍跟著,前頭車停了,後頭一時不及緩著來,猛然停住,這也是有的。
霽雪尚未出聲,那小內侍只聽車裡頭傳來一聲輕柔清靈的話:「霽雪,這事原與他沒什麼相干,別為難他。」又聽裡頭那人道:「可知道是什麼事故?」
想必出聲的就是福壽縣主,那小內侍彎著腰,越發恭謹了:「回縣主的話,聽前頭的人傳話回來,像是養光宮裡出了事,有個內侍叫合睿王罰了。」
也不知怎麼,今次設宴的地方竟不是原來的。那養光宮原就地處偏遠,今次設宴的玉瓊宮卻離養光宮近得很。要往壽康宮去,這養光宮是必經之路。林黛玉原是見過合睿王的,在家時也聽哥哥提起過合睿王。說他雖是個不懂風情,並不風雅的人,難得也是個誠懇心善的人,從不隨意打罵下人,許多事也愛親力親為。如今這養光宮是新帝的寢宮,這合睿王便是再有勇無謀,也不該打罵新帝寢宮裡的人。這實在極不像話。
林黛玉心中略覺古怪,卻並未多言,只叫霽雪賞了那內侍,便不再出聲。
她又如何能知道,新帝那般用心奇詭。在宴上叫林玦吃了後勁極大的雪落碧玉,趁著他醉了,便叫他在養光宮暖閣里睡著。這原是不應當的事,他卻吩咐了。其虎狼之心,實昭然若揭。
合睿王原酒污了衣裳,所幸太皇太後宮里一直備著他的衣裳,故叫人去取,自在玉瓊宮偏殿里等著。偏等了一時,送衣裳的內侍不曾等來,倒先來了馮紫英。合睿王近些時日收了許多,卻不見形銷骨立,眼瞳之中更顯光芒萬丈,瞧著精神極好的模樣。唯有眼底一片青黑,泄露出許多心事來。
他近來不肯吃飯食,飲酒多了些。故雙|唇略有乾澀,上頭已有肌理開裂翹|起。聽了馮紫英的話,狠狠一抿唇,那原就乾裂的唇|瓣瞬間抿出|血來,舔入口中,有些血腥氣味。合睿王目光發亮,瞧著卻像是被人奪了肉的野狼,陡然生出一種兇狠暴戾的氣息來。
馮紫英不敢直視合睿王,只低頭去看鞋子上的紋路。只聽頭頂傳來合睿王平靜的聲音:「我這侄兒,位置換了,野心總算敢漸漸露出來。」聲音雖平靜,裡頭卻藏著滔天怒火,下一刻就要將方圓百里盡數焚燒殆盡。「位高權重,倒叫他一葉障目,忘了我一貫的做事準則。我的人就該是我的人,倘若有人敢搶了我的……」
倘若有人敢搶了他的,不啻於虎口奪食,狼爪搶崽。
馮紫英不著痕迹地一顫,饒是他千猜萬想,想盡了原由,想知道合睿王緣何對這林玦百般重視,也決計猜不著,竟是動了這份心思。委實叫人心驚膽戰。再別提,合睿王言語之間還透出……今上對林玦的心來……
馮紫英面色略白,驚惶道:「王爺……」
合睿王哪裡還肯理會他,半刻也不欲再待著,竟不顧衣衫不整,尚未整頓,徑直往外去了。其一身煞氣騰騰,竟沒一個人敢攔他。
合睿王原在宮裡頭就極橫行霸道,太上皇極寵著這個弟弟,養成了他這頑劣的性子。后他往戰場上去了,雖練出滿身煞氣來,到底比原先收斂許多,知道不在宮裡頭鬧事。今日卻再忍不住!現下雖是換了一位當皇帝,到底他親|哥哥還在世上,且掌著大權。另又說了,如今這位新帝,昔日龍潛時,也多受合睿王照拂。他若是記著這份情,合睿王便仍是禁庭內外叫人聞風喪膽的合睿王。
故宮人見他滿身冷肅一臉震怒的模樣往養光宮去,竟沒一個敢攔住他的。養光宮外殿好闖,內殿守著的人卻許多。裡頭倩儂想必是得了消息,匆匆地出來。見合睿王這不容抵禦勸告的架勢,不由心下叫苦。這祖宗,好好地闖養光宮來做什麼。縱然要闖,也該是太上皇的乾元宮,才更對些啊!
倩儂壓著心底苦意,堆著笑上前見禮:「奴婢給王爺請安。」
「承不住你這一聲安。」合睿王一雙銳眼掃過去,「我要進去,你守不住這宮門。識時務的快些讓開,你也是皇上跟前有頭有臉的姑姑,我不想對你動手。」
這雖是實話,也未免說得太猖狂!倩儂如今是御前了,腰杆子也比先前更硬些。當下挺直了腰板,道:「這是皇上寢宮,再沒叫人進去的理。王爺雖是皇上的叔叔,卻更是皇上的臣子。君臣之分,王爺可曾忘了?如今沒有口諭,想進這道門,卻是萬萬不能。便是將奴婢的腦袋摘了去,也不能讓。」
合睿王目色中,顯出泠泠寒意來,刺入骨髓一般,要叫人肺腑盡數凍成冰凌。「我在這宮裡活了廿余年,乾元宮闖得,再沒聽過這養光宮闖不得的理!」說著,陡然出手,將倩儂往邊上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