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發.0111
晉發.0111雪落碧梅邀來殘月,雲散雨收別離終去
林玦原未看全紅樓,其中曲折關節,所能猜測是少數。並上原著後頭章節丟失,不過存了前八十回,結局如何,來日如何,卻都要叫人猜著來才是。林玦對此原無意趣,雖是看了,也不過是囫圇吞棗。故史湘雲嫁了誰,如今說來,卻正是兩眼一抹黑。
他自是不知,史湘雲竟一早與衛若蘭訂了親。
林玦略忖度一番,抬首笑道:「我竟不知,還有這一層在裡頭。不知衛兄可曾見過史大姑娘?」
衛若蘭略笑了笑,道:「咱們衛家和史家是故交,逢年過節,也有見著的時候。不過略掃一眼,並不曾多說話。」雖是訂親了,到底尚未成親,許多事唯有掩著罷了。
如今這嫁娶之事實在叫人無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並上門當戶對,從未見過的兩個人這樣倉促成親了,卻是許多。
才愣怔出聲,便聽著那廂有動靜傳來。當下許多人抬頭瞧過去,林玦本不是多事的人,便取了筷子吃菜。今日上的貢酒是雪落碧玉,須得冬季碧梅初綻之時,取了碧玉勺兒並上青瓷盞接了,放在地窖裡頭不叫它化開。待花褪殘紅,再配上青杏釀造。釀成一壇,須得整一年的工夫。吃來清爽順口,不似旁的酒那樣烈。林玦酒量雖淺,因吃著這酒覺軟|綿,故多飲了幾杯,倒也不覺有恙。
慢慢又吃了一種酒,林玦抬頭望去,天上皓月一輪,到底圓滿不夠,瞧著便失了許多趣味。
這廂衛若蘭並上馮紫英已收回目光,衛若蘭因道:「瞧著像是忠順王那裡出了事故。」
林玦並不入耳,卻又聽一旁馮紫英道:「我眼神好,瞧著卻是合睿王出去了,想必是有什麼事。」
合睿王?
林玦手略頓,只覺口中那口雪落碧玉涼極刺骨,便是連口齒也一併失去溫度,這冷裡頭卻又帶著許多酸澀,慢慢地在心底攪。
都這時候了,想這些做什麼。左右他如今好或壞,都與自己沒什麼相干了。林玦在心底這樣想,到底不過是假話,騙了旁人,自個兒卻越發清醒。
「林兄?」馮紫英在側見他怔然出神,面色又極白,瞧不見一絲血色,當下道:「這酒吃著冷得很,倒不如叫人換女兒紅來,燙熱了吃一盅,倒也能暖暖身子。」
馮紫英伸手去拿林玦手中酒盅,才碰到他的手,便覺一片冰涼,常說的冰肌玉骨,竟成了真的。這是這份冰冷,倒叫人憂心。「林兄……」
林玦往後躲了,不叫他再碰著自個兒。手卻仍牢牢握著酒盅,他面如染霜,略微扯出個笑來,好似寒意繚繞,更顯出幾分不可近來。「我不吃酒,就這麼拿著罷,好歹有事做。這是皇宮裡頭,不是咱們自個兒的府邸里,要什麼就有什麼。給什麼便是什麼,做什麼要麻煩。」
他目色朦朧,酒盅里還剩了半盅殘酒,天上殘月一輪,映在酒盅裡頭,酒面略晃,月色便碎成千萬片,瑩瑩閃閃。他手肘撐著桌子,手裡握著酒盅,瞧著那酒盅,側頭笑道:「邀得殘月碎萬輪,贈慰璚樓不老城。昨夜散雨卷紅冷,展眼收雲抱酒暖。[1]」
「林兄!」馮紫英聽得心驚肉跳,不由出聲呵止。然為時已晚,林玦這二十一字,字字都說得不輕,同桌的人已盡數聽去。
在除夕年節上頭,又是皇上賜宴,念這樣悲切的離別詩,縱然是首好詩,也叫人面面相覷。
皇上本就密切注意著林玦,雖隔得遠,卻有內侍在不遠處盯著。故林玦這首詩才作完,便有內侍報了上去。皇上才舉了酒盅往唇邊送,聞言面色略凝,緩緩將酒盅放了。一旁的張華顯是在養光宮便一直伺候他的,最明白他心思變化,見他如此,便知他聽了這話不高興了。
張華顯心底一番計較,旋即笑道:「這林公子大病初癒,年歲又小,這雪落碧玉後勁足,想必是吃醉了酒。果然才學出眾就是不一般些,咱們吃醉了酒,不過胡亂說些腌臢話,偏林公子不同,便是醉話,也能作出一首詩來。」
果然皇上面色稍和緩了些,想了想,道:「你領兩個人去瞧瞧。子景大病初癒,身子不好。若真吃多了酒,不必叫他在風裡坐著。領他往養光宮暖閣里去,略歇息一些時候。」
卻說這廂,林玦只聽馮紫英的聲音在耳側炸開,回頭去看馮紫英,他偏又是一片朦朧,渾然不知的模樣。一面將酒盅貼在唇邊,一面道:「偶有所感,故作此詩。若是起名叫《雨散雲收》[2],卻是極好。」
馮紫英心道,這偶有所感,來的時候未免也太次了些。
那邊衛若蘭已遲疑著問:「馮兄,林兄像是吃醉了酒……」
馮紫英道:「我瞧著也是這模樣。」說著,劈手將林玦手中酒盅奪過了。那人央他們瞧著林玦,卻萬不能疏忽了,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實在不美。他因道:「林兄不過略吃兩杯薄酒就醉了,這酒量實在淺得很,竟連我妹子都比不過。」說著,將酒盅放在桌上,一手扶住林玦,「吃醉了酒,難免昏昏沉沉。這裡不好,不如我陪林兄往外去更衣。走動走動,指不定就消散了。」
林玦想著,往外去走走也是好的,當下頷首。二人才起身,便見那廂張華顯領著兩個內侍來了。見了二人便堆出滿臉笑來:「馮大|爺、林大|爺,這是往哪裡去。」
「張公公。」馮紫英喚了一聲,笑道:「因多吃了兩杯酒,想往外去更衣。」
張華顯笑道:「可是林大|爺吃醉了?」見馮紫英道是,他又道:「皇上憐林大|爺才出了病,命奴才領著林大|爺往養光宮暖閣里去歇息。」
馮紫英並一旁衛若蘭面色驟變,反而林玦,卻因著這酒後勁越發足了,倒有些懵懂模樣。
張華顯攤手道:「林大|爺請。」
皇上的話,便是口諭,也是聖旨,不可違逆。何況他與林玦交好,原是內外皆知的事。如今林玦酒醉,他叫人請林玦往養光宮暖閣里去歇息,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於情於理,馮紫英並上衛若蘭也沒阻止的理,只能眼睜睜瞧著張華顯領著林玦去了。
馮紫英只得重又坐下,衛若蘭拿起林玦方才吃的酒盅聞了聞,面色略冷,道:「壞了!這是雪落碧玉!」說著,又湊過去與馮紫英道:「王爺再三交代,不能叫林兄離了視線。如今他吃的酒又與我們不同……」
馮紫英面不改色,目光沉沉,卻只是須臾之間,只見他陡然起身,道:「我去更衣。」
說著,果然一路出來。
此處暫且不提,卻說林玦這處。
照理說,當上了皇帝,就該搬到乾元宮去,這才是祖宗家法上的正理。偏今上登基,太上皇還在。總不能再叫太上皇挪出來,皇上自個兒住進去。故今上如今仍住著養光宮。這暖閣里倒是不曾住過人,卻是備著有宮妃侍寢時候。皇上隆恩,不叫她半夜回去,賞她在暖閣里住一夜。這是后妃才有的恩典。如今宮裡頭那位嫻妃尚且不曾住過,倒先叫一個外臣的兒子睡了。皇上的心思,委實昭然若揭。
張華顯將林玦送到暖閣里,林玦只覺渾身發熱,渾渾噩噩,已有些昏厥過去的跡象,竟半分氣力皆無,連眼睛都睜不開。張華顯命兩個內侍上前來,伺候著他除了外裳,又攏上錦被,見他睡沉了,這才弓著腰,緩緩退出來。
他領的兩個小內侍也跟著出來,張華顯問道:「夏守忠往哪裡去了?」
這夏守忠卻是張華顯帶的徒弟,張華顯指著他給自個兒養老送終,自然樣樣都想著他。張華顯如今要往前頭去伺候皇上,這裡顧不得,故叫夏守忠來伺候著。
那小內侍道:「才在外頭見著,一轉眼工夫就不見了。」
「糊塗東西,快去找他回來!」
小內侍忙不迭應了,不多時果然領著一個內侍進來。那內侍十三四歲模樣,生得白凈,模樣甚好。小內侍偷偷抬眼瞧了,原就覺得夏守忠瞧著生得俊,今兒見著那位林大|爺,才知道什麼是雲泥之別。夏守忠生得好,到底過柔媚了些。本顏色及不上林大|爺,這是一說。便是身上那股皎然出眾,出口成章那般文採風流,行走言語見那番英氣俊朗,又豈是夏守忠所能比的,實在可笑!
小內侍心中這一周轉的時候,張華顯已交代了夏守忠,叫他務必守著,不能叫人有半分怠慢了。
夏守忠笑道:「師父放心,不過是個世家公子,也值當師父這樣多言語。能起什麼波浪?且放心地往前去罷。」
張華顯啐他一口,道:「你別揭不開睫毛了,叫你當心就當心,哪那麼多廢話!」御前伺候的人,是能廢話這樣多的嗎?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老天給不給夏守忠吃這碗飯,這都是有定數的。他總不能耳提面命地與夏守忠說,皇上看中這位林家的公子,心裡將他看的比妃子娘娘還更重些。這能麽?萬萬不能!
夏守忠見他動怒,這才道:「是,師父,我都記住了,一定小心伺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