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發.0110
晉發.0110林子景不作二意人,馮紫英病急亂投醫
能進宮去與皇上后妃等共度除夕,這是極長臉面的事。如今賈元春乃是當今聖上宮裡僅有的后妃,王夫人既為其母,自然也得了個從三品淑人。薛寶釵已得懿旨賜婚,太皇太后親口說了,今歲除夕要在席上見一見她,故薛寶釵便跟著王夫人一併赴宴。
王熙鳳一早過來請了安,陪著用了午膳,待夜幕低垂時分,送王夫人上了車。馬車緩緩駛出,不多時便見不著了。王熙鳳轉過身去,扶著平兒的手,揉了揉額頭:「今兒除夕,這風還吹得刺骨,簡直叫人沒法活了。」
「這風是其次,奶奶不過是太忙了些。能者多勞,奶奶且擔待些罷,這一處處的,哪兒離得了奶奶呢?」平兒扶著王熙鳳跨過門檻,笑道:「奶奶當心。」
王熙鳳順了順抹額,道:「我倒是想離這一攤子事遠些,只是誰又能接呢?太太如今又是這不管事的模樣,少不得要受累些。」
說話間已進了賈母屋中,今夜除夕,賈赦、賈政皆在,按著排序坐於賈母左側。另有邢夫人領著賈琮、賈迎春,賈探春領著賈環等,李紈領著賈蘭,再有賈璉、巧姐等,熙熙攘攘坐滿了一屋子。獨賈寶玉一個,被賈母擁在懷裡,摟著說笑。
王熙鳳進來便笑:「呦,瞧瞧這熱鬧勁,不及恭喜老祖宗。果然是福澤深厚,如今四世同堂,不知什麼時候,再來個五世同堂呢?」說著,將乳|母手中巧姐接過抱著,笑著逗她。
賈母佯怒道:「你這潑皮,大清早的就不曾見你,忙得這樣了?」
王熙鳳明知賈母是裝,卻仍是一本正經地回了:「可不是,一大早地起來就想著,怎麼打扮得光鮮,好叫老祖宗見了高興。光頭上這華勝,就和平兒挑了大半日了。」
「我說你今日瞧著這樣好了,原來費這麼些工夫打扮自個兒。」
一時眾人都說笑起來,只是姑娘們因賈赦並賈政在,到底拘束些,比往日拘謹許多。唯有賈寶玉,仍有一股痴症。他因在側呆坐了一刻,見眾人停了,這才道:「鳳姐姐,寶姐姐往宮裡去了,什麼時候才回來?」
王熙鳳略想了想,道:「宮裡頭的宴都是有時辰的,想必要過了亥時才回來。」
賈寶玉道:「寶姐姐和林妹妹都往宮裡去了,獨留我一個在這裡,沒意思。」
賈政罵道:「沒尊卑的混賬,你妹妹如今是福壽縣主了。怎麼還口沒遮攔地一口一個妹妹叫著!如今得尊她一句福壽縣主才是。」
賈寶玉速來怕他,見他動怒,不由一顫,往後推了推,嘟囔道:「縱成了縣主,她也總還是我的妹妹。」
「胡鬧!」
「這大過年的,你平白無故地罵孩子做什麼!」賈母最疼寶玉,見不得他這般畏縮的模樣。一把將他緊摟在懷裡,哄道:「咱們寶玉哪裡說得不對?原都是在情在理的話!林姑娘如今是福壽縣主了,卻到底還是寶玉的妹子,私下喚一聲妹妹,本不是什麼大事。」說著,卻又與寶玉道:「只在私下喊喊就是了,你知道你妹妹的性子,若是大庭廣眾喊了,就是沒規矩。叫你妹妹聽見了,是要惱的。」
事關黛玉,寶玉自然肯聽。當下道:「我都聽老祖宗的。」
一時四下歡喜,唯有賈政,連連搖首,十分嘆息。
賈府中事,暫且按下不提,說至這處。林海並上林玦往宮裡去赴宴,林玦入席落座,不多時只見又有兩個穿錦袍的少年過來坐了。側頭一看,卻又是昔日見過的馮紫英並上衛若蘭。
馮紫英與他抱拳:「林兄,多日不見,身子可大好了?」
林玦自千秋節回去,也不知是嚇住了還是怎麼,病得下不來床,斷斷續續好些時候。這在京城裡頭,已是無人不知的事。
林玦所受風寒已好大半,如今這般羸弱,不過一半因著心病,一半是故意如此罷了。聽馮紫英問他身子,他蒼白玉|面上露出個笑來,猶如漆黑夜幕,明珠獨盛輝,光芒柔和,卻皎然出眾。「不妨事,多謝馮兄關懷。」
一旁衛若蘭也落座,尚不是開席的時候,便湊過來絮絮地說些閑話。「我前兒得了一張好弓,等著來年開春跟著皇上往行宮去打獵呢。你們年間都得了什麼好東西?」
「東西不拘好,旁人給你的,都是一份心意。」馮紫英才說了這一句,便聽內侍唱喏,卻是太皇太后|進來。眾人皆起身行禮,只見太皇太後身側還跟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姑娘,遠的只能見著一個身影,近的卻看清了二人面容。
林玦這一桌近些,落座后只聽馮紫英問:「聽聞今次福壽縣主跟著太皇太后,那兩個里,哪個是你妹妹?」
林玦抬頭瞧了一眼,道:「穿雪青衣裳的那個。」
馮紫英吃了兩杯酒,便笑道:「你妹妹生得好,可許了人家不曾?」
「……」林玦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我妹子過了除夕才七歲。父親的意思是要多留些時候在家裡,不急著這個。」
「我妹子三歲就定了親事。」衛若蘭湊過來添了一句。
馮紫英卻道:「多留些時候是好的,早早地嫁出去,雖還能回來,到底是別人家的人了,與往日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林玦因覺好笑,兩個王孫公子,偏在這時候提及家裡的妹妹。這委實不是尋常男兒該說的話茬。「好好地,問這個做什麼。」
衛若蘭道:「林兄不知,馮兄家裡有個嫡妹,今歲十三,正趕上這時候……」說著,他暗暗伸出手指,以酒盅擋著,往今上那方向指了指,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馮紫英苦笑了笑,他一貫是個洒脫的人,事關嫡妹,卻不得不憂心一回。皇宮那地方,但凡有些血性,有些法子的人家,都不肯叫女眷進去。艱難是一回事,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連累得家族滿門被誅的,這又是一回事。馮紫英望著林玦想了一時,笑道:「聽聞林兄尚未定親?」
歲數正巧在裡頭的秀女,有訂了親,在選秀前嫁了人的,這也是條出路。聽聞林玦今歲十四過半了,過了除夕就是十五,正是弱冠之年。他又生得俊美非常,風姿獨絕,才學更是十分出眾。馮紫英便盤算著,將妹妹與他定下,也比進皇宮這地方更好些。
想到這出,馮紫英更覺著主意好。緊接著道:「林兄,我那妹子也是個絕代佳人,自小識文斷字,為人溫柔嫻雅,又是個大度的……」
話已至此,卻已再直白露骨不過了。
家裡的姑娘,有要定親的,大多是母親定下,再與父親商議了,定下就是。馮紫英不拘禮教得這樣,實在叫人吃驚。卻又叫人感嘆一聲,果然他是急得走投無路了,見著林玦是個好的,才有這樣急切的言語。
林玦本不欲早娶,后又將心交付了那人,縱然如今已是滄海化桑田的光景,再無可能了,也沒想著再娶個姑娘。夫妻之道,在於兩相歡喜。若是連歡喜也無,卻難以長久。便是長久了,也不能順當自在。
何苦為難了自己,再白白地辜負那姑娘的青春年華?
故林玦搖首回絕道:「馮兄一片真心實意,這原是極好的事。只是我已心有所屬,卻不能做出辜負他的事。誠然我與他並非良配,卻也不想再娶別人,叫他難過,也叫我自己煎熬。」
馮紫英的妹子嫁了他,未必會比進皇宮糟。縱然如此,林玦亦不能應。感情這回事最不能退而求其次,說了是那人就是那人了。縱然另有人舉世無雙,也非心之所往。
馮紫英原就是死馬當活馬醫,沒想著叫林玦應。如今聽他回絕,不過略有遺憾,倒也不做他想,只舉起酒盅,道:「這也不值當什麼,不過是我病急亂投醫,隨口一言罷了。還請林兄不必放在心上。」
林玦與他對飲了一盅,一旁衛若蘭道:「若非我一早訂了親,我娶了馮妹妹也使得。到底是一處長大的,再怎麼也比外頭的好些。」
再沒料到衛若蘭比自個兒還小一些,竟已是訂了親的。林玦詫異道:「衛兄竟已訂了親?」再一想,這時候便是指腹為婚也常見,年歲小訂下親事的,也是常見。
馮紫英更是詫異:「怎麼林兄竟是不知?說來衛兄訂下的姑娘,倒與林兄有些親緣。」
「是哪家的姑娘?」難不成是賈府的姑娘?林玦心下一想,卻覺不對。賈府的姑娘賈元春進宮作了皇妃,賈迎春後來嫁了孫家,賈探春記著是遠嫁,另有一個惜春,年歲極小,後頭卻是青燈古佛長伴了。再沒能和衛若蘭結親的人。
「林兄的外祖母,你們太太的母親,如今賈府的史老太君,原是保齡侯史家的嫡出小姐。與衛兄訂親的這位姑娘,卻是保齡侯府的大姑娘,喚史老太君一聲姑奶奶。認真論起來,史大姑娘還要喊林兄一句表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