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發.0048
晉發.0048呆霸王言惹玉生怒,歸家近應辭榮國府
「這是自然。」薛蟠端著酒杯說道:「酒桌上吃出來的,才是真義氣。身為男子,若連一杯酒都吃不得,算什麼?」
林玦含|著笑伸手過去,將自己的酒杯拿起來。酒杯是上好的越窯青瓷,他指尖白|皙,握著拿到面前,端倪片刻,意味不明地道:「你這話,說得倒也很是。」
「這是自然。」薛蟠一面說,一面伸手拿了酒壺,要給林玦的酒杯滿上。
林玦抬手阻了,側身躲過。面上笑意已然盡褪,只余滿面冰霜,叫人見之心顫。「來京城前我父親憐我年幼,從不叫我吃酒。來了京城也料到有這些場面,曾交代我,母舅他們都知道分寸,斷不會為難我。」轉頭望向一旁賈璉:「璉表兄並寶表弟也是不好杯中物的人,也不必在這上頭費心思。另又交代我,說他今已做官至了這份上,能叫我陪著吃一盞酒的人已是寥寥。」
言至此處,他復又笑了,卻如風刀,字句割人:「昨兒合睿王盛情相邀,我推之不過,才略用幾杯。今兒既不想用,便是決不肯用的意思。」
薛家不過是堪堪要倒的巨樹,已不能庇護薛蟠多少時候。他又是這樣尋花問柳、草菅人命的人,林玦縱與他虛與委蛇片刻,都覺厭煩。
他這話說得分明,卻是半分臉面也沒肯給薛蟠留。
字字句句都是問一聲:合睿王是王爺,才能叫我陪他吃一盞酒。你又算個什麼,我不想吃,你還能逼我?
薛蟠縱然再呆,也能聽明白裡頭的意思,當下面色不好,若非顧忌尚在賈府,只怕立時就要發作。賈璉忙起身來打圓場,端了酒杯走到薛蟠面前,橫里將他截了過去,與他碰杯笑道:「薛兄弟,我今見你,只覺一見如故。來,你我二人吃一杯。」
薛蟠到底念著初來乍到,忍著氣將那杯酒吃了。待賈璉回了位,又重將目光投向林玦。
卻見林玦渾然不管這邊的事,只側對著他吃菜。側臉沉靜,輪廓柔和,膚色白凈,又兼秀麗清俊之彩,更添細膩潤澤之感。
竟橫生出一些別樣的精緻來。
薛蟠瞧得意動,不由朝林玦那邊坐了坐,低笑道:「林兄弟今歲幾何?」
林玦掃了他一眼,淡聲說:「十四。」竟是一個多的字也不肯給他。
薛蟠見他冷著臉與自己說話,卻更增興味。端著酒杯的手湊過去,碰了碰林玦的手背:「平日里你是怎麼養的,這手竟比我房中侍婢的更細嫩一些。」
他房中的侍婢?!荒誕淫|亂如薛蟠,房中的侍婢還能是什麼?林玦猛地將手抽回來,怒氣叢生,陡然站起身來,冷笑著說:「我今好心好意地來迎你,薛大|爺又何必說這些話來辱我!我縱再不濟,也是鐵骨錚錚的男兒,你卻將我同侍婢比,再沒這樣的理!」
賈璉不妨有此,也站起身來,拉著林玦勸道:「玦弟,這是怎麼了?你且坐下,若有什麼,咱們好好地說。」
林玦甩開袖子,冷聲說:「如今這模樣,還有什麼好說的?是了,薛大|爺你們家是堂堂皇商,自然比尋常人家尊貴些。我不過是尚書的兒子,自然不配和你講話,也不配和你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酒。」面色極冷,轉頭與賈璉道:「璉表兄,我酒意上頭,不能留了。」
說罷,也不顧身後的人怎麼個呼喚,徑直出了院子,再不回一下頭。
薛蟠站在那裡,伸長了脖子去往林玦離開的背影。
賈璉嘆道:「薛兄,你這又是為著什麼去惹他?我這表弟最是說一是一的,來了榮國府這些時日,便是連我也不敢與他隨意玩笑。」
薛蟠卻渾然不放在心上,坐回位置,夾了一筷子鴨舌吃了,又吃了一杯酒,拍桌笑道:「有意思,璉兄,你這位林家的表弟可真是有意思。」
「你才惹他盛怒,我卻不知,這是你覺著一個人有意思的做法?」賈璉十分無奈,轉頭喚寶玉追上去,好歹勸一勸林玦,再別叫他真往老太太那裡告狀去。
待寶玉去了,薛蟠方才握著酒杯,伸著脖子湊過去,面上帶著肆意的笑:「我覺著,他生氣的模樣很有意思,竟比他面無表情的時候更美一些。」
賈璉咋舌,他算是明白林玦這番怒氣從何而來,換了哪個世家公子,聽見旁人這樣輕浮地說自己的容色,能不生氣?
真論起來,林玦已算好聲氣,只立時就走了,沒再給他兩拳。
林玦帶了怒氣,步伐極快。賈寶玉在後頭追至水榭,方才追上。見他氣喘不已,林玦也知此事與他無關,不欲將怒意發在他身上,便停腳轉身道:「這樣急做什麼。」從懷中取出帕子來給他擦汗。
賈寶玉接了,只覺帕上有松針清越之氣,聞來令人心曠神怡。又見上頭綉著竹葉,栩栩如生,精緻出彩。
便笑著送到袖子里去,另又抽了一條帕子出來擦汗:「璉堂兄恐林表兄生氣,叫我來尋你。」
林玦雖心中有氣,此刻業已壓下,不肯再表露出來。因平順地說:「我昨兒吃了酒,今日起身便覺昏沉。也並沒有很生氣,只是想回去歇息片刻。你回去告訴璉表兄,叫他不必放在心上。」
至於薛蟠,卻是半個字未提。
賈寶玉並無多思,聽了這話,便笑著轉身,仍回院子去了。待他身影不見,林玦面上笑方才緩緩地收起。
進了院子卻聽見許多動靜傳出來,也不見尋常時候的平靜。
林玦皺了皺眉,抬腳進了院子。
卻見琉璃正在院子里交代人搬東西,林玦走近了問:「這是做什麼?」
琉璃見他,初時驚訝,復又平靜:「大|爺不是往前頭去赴宴了,怎麼這時候就回來了?」
「殘酒未消,又沒我的事,便仍回來了。」又問:「好好地搬東西做什麼?」
琉璃笑說:「是好事。方才老爺命單良回來報信,說是咱們林府的宅子已經收拾好了,叫太太先吩咐人拾掇起來,說話間的工夫就能搬過去。」
此話一出,最為歡喜的自然是林玦。他早已厭了榮國府,只盼著早早地回去才是。
他面露喜色,琉璃自然也瞧見了,便掩唇笑道:「瞧瞧大|爺歡喜的模樣,也是,總算能回自個兒的家了,也是應當的。」
「姐姐忙罷,我不擾你了。」林玦含笑抬腳:「我去見母親。」
賈敏屋裡也在拾掇東西,擺件衣裳、細軟首飾,盡數都要細細地收起來。琳琅統領著侍婢辦事,林玦進了門掃了一圈卻未見著賈敏,因問道:「母親何在?」
「大|爺回來了。」琳琅上前行禮,旋即道:「這裡亂作一團,太太又懷著身子,唯恐驚擾,秦媽媽在裡間陪著太太呢。」
林玦頷首:「我進去瞧瞧,忙你們的罷,不必通傳了。」
說罷,徑直往裡間去了。穿過隔簾,便見賈敏懶懶地坐在小炕上,有個喚作蓓晟的侍婢蹲著給捶腿,秦媽媽坐在炕另一側,正舉著小銀鎚子砸核桃,桌上另放著一隻琉璃盞,裡頭已放了許多核桃仁。
林玦忍不住笑道:「嬤嬤砸核桃呢,莫不是也貪嘴了?」
賈敏嗔怪道:「貧嘴!連你秦媽媽也敢說嘴了,仔細我打你。」
口中如此,卻招手喚他上前來,與自己一道在炕上坐了,又取了桌上的核桃仁來喂他。林玦吃了兩口,便叫蓓晟:「去小廚房端些小點來。」
「哎,這就去。」
蓓晟起身出去,賈敏攬著林玦,一面撫他腦門,一面問:「在前頭用得不好?怎麼回來就叫吃的?」
林玦搖頭,自取了桌上的核桃仁來吃:「不過是吃酒胡鬧,能用得進什麼?打量著我在那裡也沒趣,便推諉身子不爽,早早地回來了。」
「照我說嘛,咱們玦哥做得很對。」秦媽媽敲著核桃,目光慈愛:「咱們玦哥才多大,還未及冠呢。這種時候就吃酒胡鬧渾玩,算個什麼樣子。酒這東西是助興的,拿它當飯吃怎麼能夠?」
說話間蓓晟便與另幾個侍婢端了點心上來,也不是正經用點心的時候,只上了一碟子茶食刀切、一碟子合意餅,一碟子奶油菠蘿凍,兼并一盅荷葉膳粥。
奶油菠蘿凍林玦一貫不愛吃,一口也不曾動,只取了荷葉膳粥,並上合意餅,熱騰騰地吃了一盅,再將茶食刀切用了大半。
賈敏自有孕便愛用些酸甜的東西,只這菠蘿凍性寒,她略掰了一小塊吃了,秦媽媽便將碟子挪開,不許她動。
林玦吃了這些東西,方才放下筷子,懶懶撐著小桌子,問道:「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家去?」
「急什麼呢?」賈敏抿唇笑:「前些時候大件已然漸漸地搬了過去,箱籠等物,不打緊的也挪了。如今不過收拾些細軟擺件,今兒夜間略熬些時候,明兒用過午膳,咱們就走。」
「我已想了許多,娘卻說說,怎麼不急?」眼見著賈敏伸手又要去夠那道奶油菠蘿凍,忙命蓓晟拿下去。「父親預備什麼時候著人去接黛玉回來?咱們回了府,妹妹總也要在,一家人和和暖暖,方為正理。」
「你妹妹才去孝義王府,再容幾日罷。」賈敏又道:「今兒夜間用了飯記著去老太太那裡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