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發.047
晉發.047書一闋長嘆蝶戀花,別一杯殘酒未得消
卻說賈寶玉正因林黛玉被接入孝義王府神色恍惚,心下生念。如今見寶釵姿容出眾,雍容得度,總算將黛玉不在的愁思略減一些。
賈寶玉上前望了薛寶釵一回,行禮道:「寶姐姐好。」
寶釵原在家中便曾聽過,姨母家中有個銜玉而生的表弟喚作寶玉。其生來本已不凡,誰料年歲一日日大上去,竟越發同尋常男兒不同。
這二人一面打量對方,一面跟著王夫人等往老太太屋裡去。
賈母同薛姨媽敘過話,便將目光投向寶釵。她一貫是個愛|女兒的,今見了寶釵,見她容色不訴,舉止大方,自然十分喜歡。
招手命她上前來,拉著她的手細細瞧過一回。又命鴛鴦等搬凳子來,就在她面前坐著。笑問:「這一路過來辛苦,倒是難為你們了。今既來了賈府,就好好地住些時候,親眷之間本當互相親近著。」
寶玉往前走了兩步,說道:「是了,寶姐姐多住些時候。咱們府上姑娘多,只不湊巧,寶姐姐來了,林妹妹偏又去了孝義王府。」
「林妹妹?」
寶釵轉頭望薛姨媽,卻是鳳姐上前,笑盈盈道:「是我們姑母和林姑父家的大姑娘,乳名喚作黛玉的。她比寶姑娘你先來,與寶玉在老太太跟前一併養了一些時日。昨兒被接了去,陪伴孝義王府的璨萏郡主了。」
賈母又命探春惜春上前,指著兩人道:「這是你三妹妹探春並四妹妹惜春。」
探春惜春上前,寶釵忙站起回禮。
探春拉著寶釵的手笑:「自二姐姐並林妹妹去了孝義王府,便覺家中清冷許多。今來了個寶姐姐,卻叫人歡喜。」
賈母又說,寶釵趕路而來,想必有些乏了。叫探春領著寶釵和她妹妹往花廳去用些點心,探春應聲出去了。寶玉見三人出去,眼也跟著不住地望。待見不著了,才不舍收回目光。
寶玉說:「我今兒用多少,現下竟也覺著有些餓了。不若跟著寶姐姐他們一處去,隨意用一些,又能一併說些話。」
賈母笑著點了點他的腦袋:「瞧瞧你,不想陪著我了,硬是湊出這些話來。罷了,左右你們有話說,去罷。」
一時寶玉也去了,邢夫人、王夫人、鳳姐仍陪薛姨媽坐著。賈母房中的琥珀領著人上茶來,眾人捧了茶盞,語笑盈盈。
賈母吃了一回茶,見了寶釵,忽又念及史湘雲來。
便朝鳳姐說:「你明兒派人去史家接了湘雲丫頭來。」
鳳姐笑說:「昨兒林姑娘去了孝義王府,我便命人去保齡侯家請史大姑娘來了。」便是想著黛玉不在,賈母心中念想,才早早地命人請了來。若論知賈母心意,鳳姐當屬第一。
賈母略微頷首,又朝薛姨媽道:「在這裡住著不必拘謹,只當著是自己家就是。若有什麼缺的,只管命人去問鳳丫頭要。」
薛姨媽謝道:「謝老太太。」
林玦回了房,取筆來寫了幾張字,又覺不好,便撂了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朝窗外望去,卻見外頭梧桐瑟瑟,枝椏搖曳,間有落葉。
又念及昨兒在合睿王府接住的那朵桂花,心念驟起,轉身執筆,輕書幾行。寫過之後,便覺心中煩郁稍減,便放了比,往隔簾里去了,在軟榻上躺下,閉眼了,略小憩片刻。
溫柔才從外頭進來,便覺屋裡一片寂靜。有嬗才為林玦蓋了薄毯,小聲地出來,見溫柔進來,便擺手叫她別出聲。
「爺睡了?」
有嬗頷首:「才睡著。」
說罷,走至桌前,順手理筆墨紙硯。溫柔跟著走過來,卻見紙上寫著一闋小詞,忙抬手叫停,自將紙拿起來,輕聲念道:「惘然應嘆碎金灑,一秋成芳,歲歲寒霜濕。許贈佳期償獨泠,怎忍塵沙埋風骨。飛鸞遠渡幽咽啼,雲中錦書,踏遍錦繡戶。應容墜月歸孤鶩,擇年認缺染碧血。[1]」
一闋《蝶戀花》,聲聲使人愁。
有嬗在旁聽了,她雖認字,詩詞意會卻不大明白。只道:「怎麼聽著有股悲切的意味在。」
溫柔比她懂得多一些,將紙放了回去,食指在「擇年」二字上點了點,卻無別話。將手指收了回來,朝有嬗搖了搖頭,二人默然退了出去。
林玦一覺無夢,睡得昏天黑地。直睡到午膳十分,方才緩緩地醒過來。許是睡得多了,才睜眼便覺著喉間發熱乾澀,壓著嗓子喚道:「來人。」
溫柔並有嬗忙撩|開隔簾進來伺候,林玦又道:「倒茶來。」
有嬗倒了茶來,林玦就著她的手吃了半盞,喉中艱澀略緩。翻身起來,溫柔要給穿鞋子,他揮手叫她退到一邊,自動手穿了。
「如今是什麼時候了?」
溫柔道:「才剛是用午膳的時候。」
林玦頷首,又念著黛玉如今不在,恐賈敏那處沒人陪著,便起身道:「你去母親那裡問一聲,瞧瞧母親用飯了不曾。」
話音才落,便聽見外頭有小廝喊道:「林大|爺可在裡頭?」
溫柔正巧要往外去,便出門見了。卻是個瞧著略有些眼生的,他倒還激靈,弓著背說:「奴才何貴問姑娘的好。」
「你是誰跟前伺候的,又是誰派你來的,領的什麼差事?」
何貴道:「奴才是璉二爺身旁伺候的,二爺派奴才來傳話。說今兒金陵薛家的薛大|爺他們來了,前頭整治了一桌飯菜,因知道今兒林大|爺未曾往學里去,便命奴才來請。」
瞧著今兒是不能陪太太用飯了,溫柔便道:「知道了,我進去回話,你在這裡等一等。」
林玦才穿了外裳,便見溫柔進來說:「爺,是璉二爺派人來。」溫柔將方才的話重又說了一遍,林玦聽了不由蹙眉。
金陵薛家的薛大|爺?也是一位鼎鼎大名的,便是他這樣只掃過紅樓幾眼的人,也知道他是個什麼人。不過是仗著祖上積攢下來的金銀,做些雞鳴狗盜、賞花玩柳的事。逼死馮淵強搶香菱的事驟然浮現眼前,卻叫林玦分外不恥。
雖是如此,卻不能外露,只說:「知道了。」
說著,又整了衣冠儀容,便往外去。
何貴仍在外候著,見林玦穿著寶藍直裾出來,貌若美玉,姿容不凡,在心中嘆了一回果然丰姿出眾。
林玦先掃了何貴一眼,先說:「你再等一時,我往太太房裡去回了話就來。」
林玦如今尚未及冠,能說得年幼二字。有人來請宴,要同母親去說一聲,也是正理。
到賈敏屋子裡時,賈敏正坐著剝栗子吃,見林玦進來,便笑眯眯地朝著他招手:「不必見禮了,玦兒上前來。」
他才上前,賈敏便往他嘴裡塞了一塊剝好的栗子,笑說:「今歲收成好,栗子也甜。」
「這東西吃著是易積食的。」林玦將口中栗子咽了,勸賈敏道:「娘縱然吃著好,也不能多用。」說著,望向一旁琉璃:「姐姐好歹看著些,再別叫娘吃得絮了。」
琉璃笑著應了,賈敏嗔怪道:「這話原是囑咐你妹妹的,她今不在,便換了來交代我。」
琉璃在旁道:「太太且在心裡偷著笑罷,總是大|爺的孝心。」
「你瞧瞧,琉璃他們都幫著你說話。」話雖如此,卻放下手中的栗子。又問:「怎麼這時候來了?」
林玦這才拱手道:「原想陪著娘用膳,誰料方才有人來傳,金陵薛家的薛大|爺來了,璉表兄喚兒子前去同用午膳。」
賈敏原就知道薛家來了,如今聽林玦說要去用膳,卻也無異議,點頭說:「應該的。你今也大了,往後這樣的事有許多,若是急,不必親自來回我,命人來回我一聲就是了。」
如是交待一回,便命林玦去了。
林玦這才命何貴引路,出了院子,又進了一處院子里的偏廳。
進門卻見主位空著,賈璉賈寶玉等陪坐,另又坐著一個體格健碩的男子,身著朱紅錦衣,相貌風流,舉止卻另有一番粗糲,想必應是薛蟠。
林玦進了門先與賈璉見禮:「璉表兄。」
賈璉笑著與穿朱紅錦衣的說:「薛兄弟,這是我林姑父家的表弟,單名一個玦字。」又與林玦引見:「表弟,這位是金陵薛家長子,單名一個蟠字。」
二人又他引著見過一回禮,賈璉便命人擺飯,又命上酒來。
四人各自落座,桌上山珍海味豈能盡數。
侍婢取了酒來倒,林玦抬手止了,笑說:「實不相瞞,昨夜宿醉,殘酒未消,已覺不虞。你們只管用你們的,好歹讓我吃些菜緩一緩。」
賈璉並寶玉知他昨兒去了王府赴宴,想必吃了許多酒,也不為難他。偏薛蟠為人最是豪放不羈,又是個愛玩愛鬧的,今在迎他的宴上,偏林玦一人不肯吃酒,又如何肯放過他?
當下便拿起酒杯,與林玦說:「林兄弟,我今才來,你便如斯,莫不是瞧不起我的緣故?」
林玦似笑非笑望過去,一雙眼中如嵌冰雪,叫人泠然:「我瞧不瞧得起你,竟要一杯酒來證,我倒不知,這是哪來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