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絕對的黑暗會讓人恐懼,伴隨著咋有還無的幻覺。大化無形。寂靜無聲。
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在此之前,是震動坍塌的屯糧石室,以及石室牆壁中伸出的一雙手。
一雙像怪樹林中胡楊屍骸一樣枯瘦的手。一定很長時間不曾修理過,手心粗糙手背皸裂,指甲都長得詭異,兩隻手全刮刺在身上跟刮土豆皮似的。
也是很不負責任的一雙手。因為它把我拖進牆壁以後,就消失了。
沒有任何可以用眼睛看到的東西。沒有任何可以用手觸碰到的東西。絕對的黑暗與寂靜。我甚至懷疑牆裏其實有一個四維空間,而我現在正身處其中。
又或者一切依然是我的幻覺。我開始回想自己進入地下石室後遭遇的一切。我發覺自己一直都走在一條看似順理成章實則不合常理的道路上。
在黑暗中坐得久了,有些犯困。我打了個嗬欠,默默的想:果然光線弱的低溫環境與睡覺更配。
視覺幻覺經曆的多了,就會產生心理幻覺。譬如此刻坐在黑暗中的我。我猜想自己現在身處的黑暗依然是一場幻覺,大概等邵昊和瑤瑤打消停了,瑤瑤叫我一聲,或者邵昊再打我一巴掌,我就會清醒過來。
在這樣的想法產生之後,我就真的打起瞌睡來……
如果現在對麵有人能看到我的話,估計會覺得像是在看念經的小和尚,腦袋一垂一垂的,有口無心,昏昏欲睡。
“唉……”蒼老的歎息聲。
我一個激靈醒了過來。這裏真的有人?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雖然知道其實都看不見。
黑暗中一如既往的寂靜。沒有任何聲音。
是幻聽嗎?
我坐直身體。直覺告訴我,是不是幻覺,最多三分鍾內就能見分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這裏沒有計數器,要是有的話,在這樣的氣氛下估計得把我心跳都逼停。
“唉……”又是一聲歎息。
聽得很真切,可是辨不出方位。不過兩聲歎息足以讓我神經再度緊繃。我把自己的姿勢從坐調整到跪,在黑暗中試探性地摸索,然後緩緩向前爬進。
滿手滿膝蓋的土灰。不知道黑暗中會不會有一個扛著鐮刀或者板斧的人,在以一種陰冷的目光注視著我滑稽的舉動,順便在心底倒數我的生命,等倒計時結束,就毫不留情地收割我的頭顱。
我有些自暴自棄地想到:那但願他下手痛快點兒。
我並不是在按照直線爬行。事實上除非是平衡能力非常好的人,否則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感覺不出直線。在我爬了約十米之後——或許根本不到十米,說不定盲目的我其實一直在繞圈——左手食指碰到了一樣東西。
我像被開水燙到一樣條件反射地縮手,但很快我反應過來那種觸感,那是帆布編帶的觸感。
那是我的背包!
我想起在屯糧石室裏,背包因為之前為邵昊翻找水和繃帶而一直拿在手上,在被拖進牆裏的時候,背包脫手,我以為落在了那邊,沒想到其實也被帶了進來。
背包裏有燈。想到這一點我急忙像剛才的位置伸出手。毫不費力地將背包的一頭抓在手裏,可是在拿的時候卻出了點兒小問題。
背包大概是被石頭壓住或者卡住了,紋絲不動。
我下力氣狠命拽了一把,背包被我拽了過來,可惜還來不及喜悅,就又被拉了回去。
我心裏一個咯噔,完了,對麵有東西。
那東西力氣還挺大。但是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連它的呼吸聲都聽不到。這絕對不正常。
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鬆手,更不能露怯。我咬牙,一隻手把背包死死壓在地上,另一隻手伸進背包裏,憑著記憶把手電拿出來,猛地打在對麵那東西的臉上。
管它什麽東西,先下手為強!誰知道它在對麵是不是也拿了家夥什兒,隨時準備照著我腦門重重來一下子。
燈光將對麵那東西照亮的那一刻,我手一軟,險些把手電扔到它臉上。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像一個被剝了皮的猴子,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瘦骨嶙峋,牙床外露,顴骨高高凸起,鼻子像是被橫刀切斷,深陷的眼眶裏是無法完全睜開的眼睛,露著渾濁的沒有生機的眼白。
它拿了背包,轉身像動物一樣奔跑起來,四肢貼地,步態靈活。它的毛發很長,呈現出灰白色,從頭頂一直拖到腳後跟。
我愣了一下,見它還沒跑遠,趕緊追上去。
動物對人懷有一種天生的恐懼感,而它的轉身逃跑說明它沒有攻擊我的打算。況且很多時候,動物本能都比人的橫衝直撞要靠譜得多,或許跟在它後麵能找到出路也說不定——雖然我暫時無法確定這是個什麽動物。
它的爆發力和耐力都極好,且皮糙肉厚,滿地碎石對它根本構不成威脅。即便迎麵撞上了攔路的巨石,被裝得四腳朝天,它也能迅速調整過來,在倒地之時已然恢複穩定,繼續奔跑。
我打著手電跟在後麵,體力有限,還要小心路障,很是吃力。我竭盡全力用燈光將它鎖定在我視線範圍內,可即便如此,在它跑進一個拐角後,我依然跟丟了。
我氣喘籲籲地站在拐角處,看著前麵不出五米的那道牆,目瞪口呆。
我走過去將燈光打在牆上,又親自用手探了探,真的隻是一堵牆。那它跑哪兒去了?
燈光之下,身後突然閃過一個影子。
我立即跑回拐角處,看到它向著另一個方向跑得飛快,一隻手上還抓著我的背包。
它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它身後的方向明明是一堵牆。
容不得仔細思考,我再次跟上去。
差不多跑了一百米後,又是一個拐角,它再次脫離了我的視線。
上氣不接下氣地在拐角處停下,我看著前麵不出五米的那麵牆,陷入了茫然。
懶得再過去麵壁,我背靠拐角,等著看它這次從哪裏跑出來。
我將燈光打在牆頂上,反射下來的光線最大範圍得籠罩住我的周圍。
不出我所料,隻等了半分鍾,它就再次出現,朝著一個方向飛快地跑過去。
隻是我沒想到,它是像影子一樣,從牆裏躍出來的……
這一次我沒有再追上去。
我想到了一個故事:舊時迷信,認為山中被老虎咬死吃掉的人,死後魂魄依然受製於老虎,故而日日為老虎引誘無辜的上山人,供老虎飽腹,此為倀鬼。由此產生了一個成語:為虎作倀。
大學的時候,男生宿舍難免鬧騰,熄燈後依然睡不著的大小夥子們聚在一起,拿山野怪談取樂也是常事。
我記得有一晚曾聽下鋪的老三談起,在他們家鄉有一種說法,倀鬼這種東西聽著像傀儡,實則為替死鬼的一種。為虎作倀說的是虎倀,倀鬼的真正的涵義並不拘束於此,當然也不會隻有這一種,譬如……
蛇倀。
我遠遠地看著那怪物詭異的身形,“蛇倀”一詞浮上心頭。
想到我剛掉下來時的所見,連蜥蜴都隻敢在地下石室外圍活動,更加說明了這地方除了我們四個外來者,不可能再有活物。
而那怪物雖然麵目全非,但從它身型比例,和前爪後爪的形狀來看,雖然整體有些變形,但細節處依然能看出與人的高度相似。
我把燈光打到它出來的那麵牆上,沒什麽特別的。這也難怪,因為我看到的地下石室裏的牆都長得一樣,一看就是一個媽生的。
那怪物已經看不見了。依然是拐角的梗。我沒猶豫,直接走到那個拐角,避開了它下一次從牆裏躍出要走的方向,走上了另一條路。
在屯糧石室裏,邵昊對我說過物老成精。當時我以為他隻是單純地在說蛇。現在想想,他說的可能不僅僅隻是蛇。
還有這個地下石室。
如果我沒猜錯,整個地下石室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雖然真正的玄機我參透不了,但跟著那個怪物走隻會重複無休止的奔跑,路過一個又一個拐角,直到我累得精疲力盡,任人宰割。
換一條路,或者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不管怎樣都比坐著等死好。
其實內心深處,我還是更傾向於物理化的解釋。我覺得這個石室的奇特詭秘更多的還是應當歸結於人為因素,官方話叫“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我不信鬼神。我也不希望這裏真的是非自然力量形成的結果。
總覺得手電的光相較之前黯淡了一些,這也難怪,畢竟下來已經下來接近十個小時了,期間手電幾乎就沒關過。
暗藍的燈光隨意地照在手側牆壁上,竟生生映出了一個“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