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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三伏天的大中午,林海西苑的樹都綠得燒眼。


  幹得發燙的地麵上,偏偏有個看起來模樣挺周正的小夥子,跟個缺心眼似的,瞪眼睛瞅著手機在那兒念念有詞地來回數步子。


  “左三,進四……”


  “右一,退五,右二……”


  “進六……靠,逗我呢吧!”


  當看到短信上“進六,退五,右三”的指示後,我徹底火了。我說鍾銘恩老同誌,是親爹不?是親爹不?你就不能直接說進一右三?這麽逗你兒子有意思不?


  沒錯,那個缺心眼的小夥子就是我…… 奉我老爹之命,給他一老朋友送信,約他喝茶。


  我就鬱悶了:“這點兒小事一個電話不就搞定了,幹嘛非要我跑一趟?”


  我爹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我們都是文雅人,不是你這樣的凡夫俗子可以領會的。”


  我試圖再爭取一下:“鍾銘恩同誌,你看這可是入伏第一天,就算我去了也不太好意思讓人家大中午頂著太陽來喝茶不是?”


  老爹瞪過來一眼,罵我:“叫你幹點兒小事哪來這麽多借口!長大了翅膀硬了使喚不動了是不是?你去不去?不去看我怎麽收拾你!”說著還朝我揚起了巴掌,嚇得我一縮脖子,拿起桌上的信封忙不迭地跑出門去。


  就這還文雅?凶得都快趕上鍾馗了! 可誰讓我是他兒子呢?唉,隻能替他跑一趟了。


  隻是我沒想到,送個信還有這麽多門道。


  走進老爹那位朋友所在的林海西苑,找到老爹短信裏提到的水池後,老爹就開始讓我數著步子走起,走幾步發一條短信,遠程遙控,同步更新。老爹還一再叮囑我千萬要按他的指示來,一步也不能錯。


  老爹這是鬧哪樣?整個人神神叨叨的。我就不信不按短信上的要求走,難道還會走到二次元去不成?

  尤其是看到這條“進六,退五,右三”,我開始覺得,老爹你一定是記錯了,要麽你一定不是我親爹。 因此作為二十一世紀黨和國家的新青年,我決定實事求是與時俱進簡單粗暴地……


  “進一,右三!”


  “然後……進二,左四……”


  “進三,左一……”


  走了幾步,我心裏漸漸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 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周圍,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太陽是刺眼的,草木是綠色的,路人……沒路人,這是午睡時間,保安都懶得出來晃。


  周圍的一切都很正常,但我心中異樣的感覺卻越來越嚴重。


  不對,還是不對,一定有什麽地方被我忽略了。


  老爹的短信指示還在發。我疑心這種異樣的感覺與老爹的短信有關,因此亦步亦趨,可心頭的不安依然揮之不去,甚至越來越重。 又抬頭看了一眼四周,還是沒什麽特別的,我不禁有些冒冷汗。


  等等…… 三伏天,大中午的,為什麽我越走反而越感覺不到熱了? 這幾步,真是越走越涼快了。


  別說熱出汗,冷汗都冒不出來。


  我有些慌了,也顧不上老爹的短信,開始在小區裏亂走一氣,心想先離開原來的地方再說,大不了回去挨一頓罵。


  然而並沒有什麽用。


  在小區裏走了差不多有幾百米,沒看到門口不說,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原點。


  開始我還安慰自己,隻是小區裏這樣的水池修得比較多。但當第三次走到這個水池前時,我終於不得不承認,我又回到了原點。


  我不禁暗罵:這小區是哪個.婊.孫子設計的?讓你設計小區又不是設計陵墓,你至於整出這麽個迷宮來嚒?

  我抬頭,看到午後太陽依然灼熱得刺眼,但卻好像是掛在畫布上一樣,連同光暈一起圈定了範圍。 我一向方向感很好,路癡兩個字絕對跟我掛不上關係。就算會迷路,我也不可能隻在同一個地方打轉兒。隻能說明,這個地方太蹊蹺了。


  這個時候的我正埋頭一心在思考這條路在設計上的規律,自然沒有注意到,周圍草木山石的色彩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下去,以及水波上的流動黑色光澤。


  冷不防右邊肩膀被人抓住,赫然一股寒意透過薄袖直襲肩骨,嚇得我脊背一僵。


  身後什麽時候來人了?別說腳步聲,連個喘氣聲都沒有,我竟一點兒沒察覺。


  像是幻聽一樣,耳邊竟傳來若有若無的怪異笑聲,而當我仔細去聽的時候,周圍明明是靜得出奇,什麽聲音也沒有。


  那一瞬間,即便烈日當空,我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生出了一個十分詭異荒謬的想法:身後的究竟……是不是一個“人”?

  怎麽辦?

  我僵在原地,身後那位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這讓我感到不知所措。不是我說,你特麽有事沒事倒是吱一聲啊!


  媽的,不管了。就在我準備孤注一擲回頭看一眼的時候,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突然收了回去。


  我將轉未轉的腦袋因為這一變故再次僵住。


  周圍在那一刹那靜得異常,除了我每分鍾不下一百次的心跳。


  幾乎是一秒不到的間隙,一隻手再次搭上我的右肩——確切地說,是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這算是和我打招呼嗎?

  我僵著脖子慢慢向後看去,出乎我的意料,身後竟然站著一個身穿純黑T恤的年輕人,瘦削,挺拔,麵色冷峻。


  四目相對,他的目光是徹入骨髓的漠然。


  我被這目光驚了一瞬,隨機反應過來,這他娘的是個活人呐,活生生的大活人呐!

  我立即原地滿血複活,興奮地伸手去拍年輕人的肩,“哥們你差點兒嚇死我了你造嗎?你……哎哎!痛痛痛……”


  我手還沒碰到他的肩膀,就被他擒住擰到背後,手腕上傳來的痛意壓得我膝蓋一彎,險些跪了下去。


  年輕人開口,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冷得能往下掉冰渣子:“你在這兒做什麽?”


  我趕緊解釋:“那個,哥們,我隻是路過而已,你能不能把手鬆開?”


  年輕人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指著我手上的信封問:“這是什麽?”


  “你管得著嗎?哎我說你趕緊給我鬆開行不行,光天化日之下兩個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像什麽啊!”


  他總算是鬆開了我,卻抽走了我手裏的信封,順手拆開。


  “喂你幹嘛!”


  顧不上揉揉整個發疼的胳膊,我伸手去奪落入他手中的信,沒想到他迅疾地轉了個身,叫我又撲了個空。 而此時,他已看完信,再落到我身上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鍾銳?”


  我把信搶到手,惡劣地回他一句:“叫你爺爺幹嘛?你這人不知道尊重別人隱私啊?”


  他冷哼一聲,“自己看。”


  “看什麽?”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卻還是往手中已被拆開的信上看去。


  隻一眼,就呆若木雞。


  白色信紙上有熟悉的老爹的字跡,卻不是邀人喝茶,而是一句—— 此子鍾銳,托為照看。


  這意思……怎麽像是托孤? 咱家鍾銘恩老同誌又要鬧哪樣? 我皺眉,“這是什麽意思?”說著拿出手機想給老爹打個電話。


  他劈手把我手機拿了過去,利索地拆了後蓋拔掉電池掰斷電話卡,動作一氣嗬成,簡單粗暴。


  我徹底怒了:“你特麽有病啊!”


  “邵昊。”


  “納尼?”我不明所以。


  他向我走近兩步,突然發難,揪著我的領子將我整個提了起來,不由分說地拎著我往樓上走。


  被一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人拎小雞似的拎了起來,我不由地驚慌失措,一邊奮力掙紮一邊大喊:“喂喂!你幹嘛!幹嘛!”


  “安靜。”他腳下不停,隻是冷冷地看著我,“我是邵昊。那個家,你不能再回去了。”


  黑暗逼仄的地下,棺木外的老鼠吱吱嘎嘎來回爬得很不安,吵得我睡不著,便沒好氣地一腳踢在棺材內壁上。


  外麵的老鼠被這一腳驚了一下,安靜片刻後又吱吱叫著爬起來,隻不過這一次就往別處爬去,看來這些精明的小畜生也是怕棺材裏的東西不好惹,避開去了。


  其實這精良昂貴的楠木棺材裏也隻不過是睡了兩個不能動彈的人而已。


  一個活人,一個死人。嗯,我是活著的那個。


  旁邊的死人發出沉悶的低笑:“這好歹是我的棺材,你一腳踢上去就不怕冒犯死者嗎?”


  “你的棺材?喲嗬,真當我看不出來你就是個鳩占鵲巢的孤魂野鬼?”我白過去一眼,“別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動歪點子,當心我讓你不得超生。”


  旁邊的死人沉默了一瞬,笑了,似乎有了攀談的欲望:“你為什麽會被活埋?”


  “你管的著嗎?”


  “……”死人沉默了一瞬,有些尷尬地幹咳一聲,調整了一下嗓子才說道,“確實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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