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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天色漸暗,侍女在房中點起燭燈後便退了出去。外麵好像很繁忙的樣子,總有家丁侍衛跑來跑去,但聽起來步子忙而不亂,也算是訓練得當了。


  慕安坐在房中無所事事,昏黃燭火也不敞亮,加之剛飽餐不久,現下愈發覺得困頓,已經開始打起瞌睡。


  門卻突然被人推開。


  慕安頓時清醒過來,以為是秦黎來找她興師問罪了,誰知這一睜眼,看到的卻是兩個小小的身影。


  “禦冰……秦彥?”慕安微怔,這倆人的出現實在出乎慕安的意料。


  不等她問話,禦冰已經一頭紮進了她懷裏,抱著她的腰不說話。


  秦彥則小心關上房門,隻留一線縫,站在門邊小心地朝外察看,像是在幫著望風。


  慕安將禦冰的小臉抬起來,一時間隻覺得啼笑皆非:“你們怎麽找到這兒的?其他人呢?”


  “姐姐……”禦冰隻糯糯喚了一聲,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思念、擔憂、委屈、怨恨交織成同一束視線,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再無他話。


  慕安被這視線瞧得心顫,隻好揉了揉禦冰的發頂,孩童發絲柔軟的觸感仿佛能讓人心也一起變得柔軟。


  慕安輕歎一聲,苦笑道:“今天榮昌王府來人的時候,我沒看到你。這會兒你怎麽跑到我房間裏來了?”


  “那時候,我已經在這個郡王府裏了。”禦冰糯糯道,“是秦彥帶我來這兒的。”


  “你還知道是我帶你來的啊!”秦彥悻悻朝他瞪過來一眼,“我還以為你見著你姐姐就忘了我這個冤大頭呢。”


  慕安失笑:“真沒想到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們之間已經如此情深意切患難與共了。”


  禦冰瞥了秦彥一眼,繼續抱著慕安不說話;秦彥則幾乎跳腳:“誰要跟他情深意切患難與共?!”


  慕安有意打趣他道:“你這小少爺,哪兒都好,就是口是心非這一點,最不好。”


  “你!”秦彥氣得微微紅了臉,“你再這樣,我早就自己走了不管你們了!”


  “說到走……”慕安正經問他,“你怎麽還沒走,還帶著禦冰找到這兒來了?你父親和兄長呢?”


  秦彥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父親……父親先回去了……”一邊囁喏著一邊向禦冰看過去,結果禦冰隻顧抱著慕安,對秦彥的視線半點兒回應都沒有,氣得秦彥眼睛都快抽筋了。


  慕安索性把禦冰推開了些,再問話時聲色微厲:“你是不是背著灼華跑過來的?”


  禦冰冷不防被推開,腳下調整了幾步才站穩,趔趄間腳尖踢到一個堅硬物什,發出鏗然聲響,聽得禦冰與秦彥均是臉色一變。


  秦彥也顧不得望風了,徑自跑過來扒開慕安的裙角,露出一截兒臂粗的鐵鏈,他試著提了一下,竟是半點兒提不起來。


  “這是……這是什麽?”秦彥一張小臉嚇得煞白,“你這是被黎哥哥收押了?”


  禦冰抿著嘴蹲下去,兩手握住鐵鏈,也是提不起來;他又試著往兩邊拉,想把鐵鏈掙斷,漲紅了一張小臉仍是不行,鐵鏈紋絲不動。


  門卻突然被人從外推開,男子含笑倜儻的聲線也隨之響起:“慕安姑娘這兒還真是熱鬧啊……嗯,彥兒怎麽在這兒?”


  “黎哥哥……”秦彥瞪大了眼,看著一步步走進屋裏的秦黎,緊張得不敢說話。


  禦冰冷著一張小臉就要去找秦黎討要鑰匙,被慕安拉住。


  “黎郡王來得還正是時候。”慕安聲音輕柔,微微垂下眼瞼,看起來顯得比平日裏恭順了些,“這會兒天色已晚,就有勞黎郡王送彥小少爺會榮昌王府了。”


  燭火微晃,墨黑的瞳子也被映出異樣的光,秦黎笑道:“慕安姑娘說的有道理。”


  隨即轉向秦彥:“彥兒,我先送你回去——過會兒再來看姑娘。”


  秦彥急了:“慢著……”


  秦黎含笑“嗯?”了一聲,卻不知怎的,竟叫秦彥瞧得不安,原先想好的說詞也卡在了喉嚨眼裏,隻能忐忑著朝禦冰看過去。


  秦黎卻好像是才看到禦冰的存在,“噢,還有這孩子。”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慕安一眼,“姑娘可是要在下將他倆一並送回去?”


  慕安莞爾:“不敢勞煩王爺。這孩子素來黏我,今夜若強行送他回去,悖了他的心意,隻怕又要鬧得人不得安寧了。”


  “那姑娘的意思是?”


  “禦冰今晚留下來與我做個伴兒,黎郡王隻消將彥小少爺平安送回去就好,畢竟……”慕安低頭掩口輕笑出聲,愈發顯得靦腆,“一個找不著影兒也就罷了,要是兩個都出了事,隻怕黎郡王到時候,可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這個認知讓我有些詫異,詫異之餘,竟隱隱有些興奮。不知是哪家闊主想要我的性命?可曾認得我是浮屠宮的人?


  如若不認得,就有些說不過去了,畢竟我自認為得饒人處且饒人,平民鄢十三的身份絕不會平白與人結仇。


  可如若是認得的,那就更說不過去了,隻因浮屠宮裏出來的殺手,可是外界任何刺客都難以望其項背的。這位闊主此舉實在令人敬佩,但也真是天真得很。


  無論如何,身為殺手卻被另外的人請了殺手來追殺,總歸是件新鮮事兒。回頭換了甲乙丙丁,將這事兒當作趣談說給伶妖聽去,大概也能博她一陣嘲笑。


  我勾起嘴角,放鬆身態靠上伶妖的椅背,隨手撚了一顆鳳梨酥心糖送進嘴裏,滋味甚好。


  伶妖鳳眸微挑,眼角弧度愈發婉轉刁寒,半麵白玉光華如水,沉靜等待卓朗月的下文。


  他也當真不再繞彎:“不知鄢姑娘這風迴劍……從何而來?”


  伶妖一雙鳳眸挑得更高了些。


  我的酥心糖僵僵停在牙口前。


  卓朗月好整以暇,含笑看著對麵的兩個女人,眼中是叫人捉摸不透的神采。


  我麵無表情地咬碎酥糖,含混道:“撿的。”


  卓朗月:“姑娘……好運氣……”


  伶妖:“……”


  幹咳兩聲,打破尷尬,卓朗月繼續道:“傳聞中,風迴劍是大漠浮陵鶴家族所鑄,禦之可通靈。”


  語間微頓,見我和伶妖無動於衷,卓朗月似是有些無奈,不得不多說幾句:“風迴劍本身並無奇處,奇的是這浮陵鶴家族,相傳浮陵有鶴,謫世為人……”


  我不耐煩地催促他:“說重點。”


  “浮陵鶴家族被滅門後,所有的秘密都被埋葬在大漠黃沙中,而這把風迴劍,就是開啟浮陵鶴家族遺址的鑰匙,是也不是?”


  卓朗月說得一氣嗬成,我和伶妖聽著,卻是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嗤笑。


  伶妖戲謔道:“浮陵鶴家族既已覆滅,這該是不傳之秘。不知公子是從何處聽到這消息的?倒是比璿璣樓來得還輕巧。”


  無怪伶妖這般戲謔,畢竟璿璣樓這種地方,最精通的就是各種機關秘術,伶妖本人更是浸淫其中多年,道行匪淺。


  而這天下的消息網又是四通八達的,環環相扣,璿璣樓這種地方,正是各家消息與機密交匯之所,伶妖都沒聽說過的消息,他卓朗月是如何確定的?


  再者,這風迴劍上倘若真有什麽機巧,單憑我和她之間的交情,她就不可能無所察覺。


  我幹脆火上澆油:“難道公子親自驗證過,才會這般篤定?”


  “非我親自驗證過,隻是這著實已成了江湖上公開的秘密。”


  卓朗月這下倒是回答得幹脆,我卻如遭雷擊,愕然立在原地。


  良久,我才回神,茫然問他:“幹你何事?”


  “在下受人之托,須為之尋得浮陵鶴舊址。”


  “受誰之托?”


  “一個朋友。”


  “幹你朋友何事?”


  “這……”


  我不待他回答,利落地從右手袖下引出風迴劍,叮地一聲,如編鍾奏鳴,擦著卓朗月的脖子橫飛過去,釘入門上三寸深。


  對上卓朗月不解的視線,我挑釁一笑:“這就是風迴劍,你要,拿去好了。”


  三日,又三日。


  三日複三日,三日何其多?

  掐指一算,卓朗月這單生意,已經拖延了一月有餘,真是歲月空蹉跎。


  如今我還要陪卓朗月出使大漠,這不,已經是我在卓家馬車上顛簸的第三天。


  那天我將風迴釘上他家房門,是存了尋釁滋事的心思,想給卓朗月一個下馬威。我早說過,風迴通靈,既然已認了我為主人,那麽落在別人手裏,它便與廢鐵無異。


  如我所願,風迴在卓朗月手上耍弄了半天,入手遲鈍,光華暗淡,尚不如贗品來得順心如意。


  再一看卓朗月的臉色,古怪得像是揣了隻蛤蟆在懷裏,棄也棄不得,拿也拿不住,真是大快人心。


  原以為事情就這麽完了,我也可以繼續回璿璣樓做我的閑人食客,興起時再琢磨琢磨下一次的刺殺計劃。最可氣的是伶妖這個見利忘義的家夥,卓朗月一句“在下願出白銀十萬兩,租璿璣樓鄢十三姑娘陪在下出差一個月”,她撥算撥算,居然也就同意了……


  我欲哭無淚:“原來我在你伶妖心裏就隻值十萬兩……”


  伶妖笑得無比奸詐:“本座已經簽好了運賠險,晚歸一個時辰加付一萬兩,受一次傷額外賠付五萬兩,十三你知道該怎麽做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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