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豈是小兒無賴
桌底下，小孩蜷著身子躲在慕安腳邊，聽到那喊聲時，瘦弱的身體顫了顫。
慕安執箸的手也顫了顫。
客棧中人見此陣勢紛紛避讓，因此那小孩很快就暴露了位置，一名小廝麵露厲色，快步朝那小孩走過去。
“好啊，原來你這小雜種躲到這兒來了。”
小廝不由分說地將小孩從桌底下強行拉出來，那小孩身形雖弱，手上卻下了蠻力，死死抱著桌腿不撒手，連帶著整張桌子都被小廝拽得晃動起來。
紅色錦衣的小公子見狀走過來，往小孩肩上狠狠踹了一腳。那孩子手臂吃痛脫力，一時抓不住桌腿，被小廝硬生生從桌底下扯了出來，五指刮在地上，竟拖出五道血痕。
饒是如此，也不聽那孩子哼一聲，隻看到他滿手滿臉的汙垢，和咬著下唇略顯緊張的神色。
“呸！小偷！”小公子恨恨地唾了那孩子一口，旁邊一小廝很有眼力見地把那孩子推到，讓他俯首趴在地上。
小公子冷笑一聲，一隻腳踩上了他的臉頰：“敢偷到本少爺的頭上，你活膩歪了吧！”
細看那小公子的身形樣貌，也不過八、九歲年紀，比那孩子大不了幾歲，今日卻因家世的不同，一個小小年紀便盛氣淩人，一個食不果腹還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受辱。
小孩子緊緊閉著眼睛，仍是一言不發。
小公子嚷道：“來人呐，把他的手腳都給本少爺掰折咯，看他還敢不敢偷東西跑！”
“是，少爺！”有一名小廝上前，惡狠狠走到小孩跟前，捉起他的一條胳膊。
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的胳膊過於纖細脆弱，幹巴巴得像一根麥秸。
正準備給這跟細弱的胳膊狠狠來一下子的時候，小廝突然嗅到一股桃花香氣，不禁有些恍惚，一晃神的功夫，那小孩便脫了他的手。
下意識地抬眼望去，隻見對麵一襲桃紅衣衫豔而不俗，著衫之人眉目如畫，笑靨如花，嫣紅飽滿的雙唇一張一合，發出的卻是好聽甚至略帶魅惑的男子聲線：
“這是哪兒來的惡徒，害得我家姑娘被湯水弄髒了衣裳不說，還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小廝方才回過神來，明白話裏的意思後立馬朝之前小孩躲藏的桌位看去，隻見那桌前端坐著一名白衣少女，前襟和衣袖均染了湯漬，想來是之前自己這邊的人與那孩子拉扯之時殃及池魚。
眼下，那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的小主人，食指在桌麵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一雙眼眸卻是清冷。
眼睜睜看著灼華把那孩子拉起來藏到自己身後，錦衣小公子不滿地撅嘴，忿忿喊道：“你是誰？誰讓你多管閑事了？”
灼華淡然淺笑：“你又是誰家的小孩？”
不待小公子回答，身旁小廝已然仗勢嗬斥：“大膽！我們這可是王爺家的小少爺，豈是你能隨意稱呼的！”
“噢？但不知，令尊是哪位王爺？”這一次，說話的卻是慕安。
“不妨讓我來猜一猜……對了，你今年是八歲，還是九歲？嘉禎王爺膝下雙兒一女，兩個兒子均已成年，女兒倒是與你年紀相仿，但你顯然不是女孩；明澤王爺膝下暫時隻有一個世子，驕縱些倒也無可厚非，但那位小世子自五歲那年就被送到天門高人處學藝，這會不太可能出現在帝都。如此，便隻有榮昌王爺了。”
漫不經心地說著，一隻手拿著絹帕慢條斯理擦拭身上的湯漬，口中還不甚尊重地討論著別人的家世，慕安卻是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那錦衣小公子與他的小廝，倒是瞥了一旁的楚狂幾眼，眼神戲謔。
“榮昌王爺有三兒一女，長子弱冠，性情溫厚；次子與長女為一母同胞的龍鳳胎，女兒下月便可及笄，這次子自然也不會還是個總角小兒；隻剩下最小的兒子，因是榮昌王爺最寵愛的側妃所生，對其更是愛屋及烏，又因年紀尚小，平日裏並不十分約束，由此便造就了他飛揚跋扈的性子，連帶著身邊的奴才也曉得狗仗人勢……”
“你住口！”錦衣小公子悻悻地打斷慕安，對她破口大罵，“不知死活的黃毛丫頭，既然知道本少爺是榮昌王爺最寵愛的孩子，還不快給本少爺跪下，本少爺饒你不敬之罪！”
“跪你？”慕安失笑，懶得再看這無理取鬧的小公子一眼，倒是低聲同楚狂戲謔道：“看來即便是賢良如榮昌王爺也有顧及不全的時候，小孩子太過驕縱可不好，楚狂你要不要出手替王爺管教一番？就當是看在頗得王爺敬重楚城主的麵子上。”
楚狂擰著眉頭，看了一眼被灼華護在身後的小孩，開口詢問那被氣得麵紅耳赤的錦衣小公子：“你一直嚷嚷著說他是小偷，他偷了你什麽東西？”
小公子翻了個白眼，忿忿答道：“他偷了我的錢袋！”
楚狂又問：“裏麵有多少銀兩？”
“一百兩銀票！”小公子說著又瞪了那孩子一眼。
“錢袋現在何處？”
“追他的時候被他丟回來了，現在在我家仆人身上！”
“既然已經拿回來了錢，幹嘛還要對他窮追不舍？”
“敢把壞主意打到本少爺頭上，就該有承受本少爺怒火的覺悟！”
這小公子答得理直氣壯，身量年紀雖小，舉手投足間卻盡是官宦子弟的倨傲與驕橫，倘若不思悔改，日後隻怕也是個仗勢欺人荼毒百姓的主兒。
楚狂怒從心起，厲聲喝問：“你父親難道沒有教過你，要得饒人處且饒人？”
小公子被楚狂嚴厲的表情嚇了一跳，但自小養尊處優眾星捧月的優渥讓他很快就理直氣壯地反駁道：“本少爺隻知道人若犯我，百倍還之！”
“哈哈……”灼華看戲半晌，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小公子惱羞成怒一眼瞪過去：“笑什麽笑！”
躲在灼華身後的小孩又情不自禁地顫了顫，噤若寒蟬。
“怎麽，連笑都不讓我笑？”灼華拍拍身後那孩子的後背聊作安撫，嘴角勾勒出一絲玩味，“你這小子真是蠻橫得可以，他日被你父親知道了，隻怕得挨板子。”
小公子不以為然：“爹爹最疼彥兒了，才舍不得打彥兒呢！”
“彥兒？”慕安敏銳地捕捉到這兩個字，眼底某些情緒一閃而過。
心下已然有了計較：原來是叫秦彥。隻怕是當年那位貴妃娘娘給取的名字吧？
秦彥雖年幼驕橫，卻不愚笨。他看出自己身邊這些人隻怕一起上都打不過對麵的青衣男人，也無心與他們再糾纏下去，卻又不甘心就這麽離開，隻好不耐煩地喊道：“你們趕緊把那個小偷給本少爺交出來，然後滾得遠遠的，本少爺可以不追究你們今日的冒犯之罪。”
“冒犯之罪？”慕安嘴角微揚，玩笑般開口，“隻可惜了，這孩子我看著合眼緣，想帶回去，今日縱是冒犯，隻怕也要違了秦小少爺不追究的好意。”
這一聲“秦小少爺”從慕安口中吐出，真是說不出的諷刺。
秦彥終於徹底惱怒起來，不管不顧地叫道：“我要把你們都抓進王府地牢裏，抽上三百鞭子！”
“倘若秦小少爺真的要定我們的罪，不妨現在就帶我們回你的榮昌王府去，嚐嚐王爺家的鞭子是何等滋味。”慕安終於從桌前起身，向秦彥走過來，眼眸明媚，笑容輕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