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見鍾情
阿獃身形如風，腳不著地，背著施夫人，一手拉著妙齡少女向前狂奔，一溜煙全不見蹤影，把身後人甩得遠遠的。
施夫人突然被人背著飛奔，錯愕了良久，這才回神過來，但見眼前一顆光頭如明燈一般晃亮，叫道：「你是誰？快放我老太婆下來。」
阿獃身上雖帶著兩個人飛奔，卻面不改色，絲毫沒有吃力的樣子，只聽他說道：「老婆婆，後面那些人要殺你，我怎麼能放你下來，我們最好跑得遠遠的，讓他們找不到。」
那妙齡少女道：「小師父，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救我們？」
不等阿獃回答，老太婆已發怒道：「跑什麼跑？我老太婆一世英名，一生之中從未怕過誰，也沒有怕過任何事，快放我下來，大不了一死。」
妙齡少女瞪著圓圓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奶奶，聲音中帶著哀求，道：「奶奶，我們還是……」
施夫人打斷孫女的話，道：「心兒，奶奶已經這個歲數了，不能在照顧你了，你……你跟著這個小師父去吧，讓奶奶來擋住他們，你們才好逃走，但你要記得，將來長大了，學了武藝，一定要為你爺爺和媽媽報仇，還要幫奶奶洗白冤屈。」
少女顯得無可奈何，目中滿是痛苦之色，叫了一聲：「奶奶……」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施夫人不理，向阿獃道：「小和尚，快放我下來，聽到沒有。」
阿獃裝作沒聽見，反而加快了速度，身形有如一隻離弦之箭，速度之快，如鬼如魅。
施夫人怒道：「小和尚，你聽到老太婆的話沒有？你在不放我下來，我就一掌拍死你。」說著右手掌抬起。
妙齡少女深怕自己奶奶真要拍下去，把自己救命恩人打死了，流著淚向阿獃道：「小師父，你放我奶奶下來吧，她老人家生起氣來，真會把你一掌拍死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有一股說不盡的溫柔。
阿獃轉臉向她一笑，問道：「這老太婆真是你奶奶么？」
妙齡少女一怔，心想難道她不是我奶奶？
施夫人轉怒為笑，道：「小和尚真是無理之言，我不是她奶奶是什麼？」
阿獃搖頭道：「我看不像。」
施夫人又怒叱道：「像不像管你什麼事，快放老太婆下來，你真不怕死么？」
阿獃自顧自的說道：「一個這麼溫柔，一個凶的跟母老虎一樣，」搖搖頭，接著道：「怎麼看都不像祖孫。」
老太婆雙眼氣得冒火，正想一掌拍下去，手腕卻突然被一隻溫軟的手握住。
原來是自己孫女的手，只見她一副哀求的神情，向自己搖搖頭。
阿獃道：「我師父說，出家人慈悲為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是見死不救，便要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所以老婆婆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把你放下的。」
老太婆一聽，怔了半響，語氣稍微轉和，問道：「你師父是誰？」
阿獃微微一笑，道：「我師父就是我師父。」
上了一個山崗，在一塊大石之後停了下來，把老太婆放下，氣喘吁吁：「老婆婆，你二人在這裡躲躲，我去前面看看他們有沒有追來。」
施夫人點了點頭，阿獃便自去了。
來到前面，站在高處向山下看去，但見山道曲曲折折，不見有人上來，當下放了心，來到了那塊大石后。
此刻那妙齡少女已幫施夫人肩上的劍傷敷了葯，她的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
阿獃道：「沒人追上來，想必他們在山下樹林中迷路了，嘻嘻……」
這祖孫二人在阿獃身上細細打量了一眼，只見他頂著一顆發亮的光頭，眉清目秀，穿一身灰衣，白襪芒鞋，灰衣上到處是補丁。
肩上斜掛著一個四方形灰色布包，布包上也有兩個補丁。
灰衣不僅破爛，而且還邋遢。
看起來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在也不能在普通的小和尚而已。
非要說他身上最起眼的地方，可能就是他那一顆光頭。
這顆光頭實在很亮，簡直比抹了油的光頭還要亮十倍。
那妙齡少女起身來到他面前，襝衽一禮，說道：「多謝小師父相助，大恩永生難報，小女子會永記於心。」
阿獃連忙擺手道：「不必不必，小和尚我最喜歡樂於助人，女施主不必如此客氣，更何況是救你這樣溫柔善良的小姑娘呢，嘻嘻……」
妙齡少女被他說得雙頰飛紅。
施夫人瞪了阿獃一眼，哼了一聲，神情冷漠，也不摻和他二人的談話，把臉轉到了另一邊去。
阿獃道：「我叫阿獃，你們可以叫我阿獃小和尚。」
那妙齡少女噗呲一笑，卻又連忙用手掩住。
阿獃奇道：「女施主笑什麼？」
妙齡少女道：「小師父，你的名字真的叫阿獃么？」
阿獃一臉迷茫，心想我不叫阿獃叫什麼？嘴上說道：「我師父一直就這樣叫我。」
妙齡少女道：「這名字是你師父幫你取的？」
阿獃點點，道：「怎麼，不好聽么？」
妙齡少女道：「不是，阿獃小師父，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意外有人會取這樣的名字而已。」
阿獃笑道：「我是阿獃，不是別人，自然要跟別人與眾不同了。」
施夫人在一旁冷笑，斜著眼瞧了瞧他，仍是不說話。心裡卻在說：哼，一看就是一個呆笨腦袋瓜子。
阿獃道：「請問女施主你的芳名可否奉告。」
妙齡少女微微一笑道：「小女子和奶奶的命是小師父救的，自然可以告訴你名字，」她先指著施夫人道：「這是我奶奶，你就不必知道她的名字了，我叫施心。」
阿獃眼望遠處，喃喃道：「施心施心，真好聽的名字。」神情迷茫，似乎在幻想著什麼……
施心聽他這麼一說，滿臉羞澀，轉身走到施夫人身旁坐下，臉朝別處，不敢看他。
施夫人卻冷笑道：「阿獃小和尚原來一點都不呆，花言巧語滿嘴胡言，盡喜歡調戲小姑娘，難道在廟裡你師父便是教你這些么？」
阿獃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和尚只說心中真言，不敢撒謊，何來胡說八道之一說？」
施夫人道：「小和尚，你即入沙門，應該在廟裡好好獃著吃齋念佛，何必離開那清凈之地，步入紅塵，受十方之苦？」
阿獃道：「善哉善哉，世人多苦多難，佛門清凈之地只能讓小僧心懷慈悲而不能解救世人之苦難，是以小僧才辭別師父，步入紅塵，盼在苦難中尋得普度眾生之妙音。」
施夫人哈哈大笑，笑聲聽來十分諷刺，阿獃道：「施主有何可笑？」
施夫人道：「我笑你愚蠢。」
阿獃垂眉斂目，一心靈靜，緩緩說道：「世人笑我太愚蠢，我笑他人看不穿。」
施夫人注視阿獃半響，才說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不走，去拯救世人苦難？」
阿獃一怔，隨即說道：「施主說的是，既然你二人已脫離危險，小僧便要重新踏上旅途，來日方長，若是有緣自會在相見，望施主平平安安，小僧告辭。」目光向施心看了一眼，轉身便走。
等他下了山去之後，施心才問道：「奶奶，你為什麼要趕他走？」
施夫人道：「奶奶什麼時候說讓他走了？是他自己要走，要走的人怎麼留得住？」
施心看著阿獃離去的方向，默然不語，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施夫人何等利眼，察言觀色，已看出了她的心事，說道：「怎麼，難道你看上了這麼一個邋遢小和尚？」
施心臉一紅，垂首不語。
她在奶奶面前從來不撒謊，向來心中有什麼事，便會毫不隱瞞的跟她說。但這次卻有些不敢承認。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著阿獃的時候，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有時候愛就是一種感覺！
——一見鍾情也是這樣的感覺！
施夫人看著她，目中充滿了憐惜和慈愛，溫聲道：「傻孩子，喜歡什麼樣的人不好，偏偏愛上一個和尚。」
施心用很小很小的聲音，紅著臉說道：「奶奶，什麼是愛？心兒不懂。」
她確實不懂。
她雖已十六歲了，但對於愛，卻是十分模糊。
施夫人臉上竟泛起一絲紅潮，目中卻又充滿了一種對某件事的悲哀，說道：「你長大之後，自然就懂了。」
施心道：「就像奶奶跟爺爺這樣在一起一輩子，就是愛么？」
施夫人目中含著幸福的笑意，柔聲道：「是的，心兒，你長大之後，如果愛上一個人，就要一心一意，但千萬不要像你媽媽一樣，找個像你爹爹那樣沒心沒肺的男人。」
她突然嘆了口氣，目中含著無限慈愛，臉上表情卻又顯得十分無奈，伸出那乾癟、粗糙的雙手，握住施心的手，接道：「奶奶不可能永遠陪著你，總有一天會像爺爺、媽媽一樣離開你。將來你一個人一定要學會堅強、學會獨立，學會一個人勇敢的面對困難。」說到後面，聲音已有些哽咽。
施心似乎被她的悲傷感染，目中含著淚水，道：「我不要奶奶離開心兒。」
施夫人嘆了口氣道：「心兒，你現在已算是個大人了，有些事你應該明白，人總有一天會死的。」
施心道：「可不可以不死？」
施夫人目光盯著遠方，沉默了良久才說道：「死亡要來的時候沒有人能逃過。」
是的，當死亡要來的時候，沒有人能逃不過。
沒有人，絕對沒有人！
施心倒在施夫人懷裡睡著了，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施夫人俯首看著她熟睡的臉，十分哀傷的嘆了口氣，右手撫摸著她的長發，自言自語道：「可憐的孩子，一出生就要你跟著奶奶東奔西逃，你……你實在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施夫人是一名修劍者，而且已達到劍芒四段的境界。她有一個丈夫，也是一名修劍者，修為比她更高，有五段劍芒的境界。
夫婦二人年輕的時候，郎才女貌，女美男俊，實是天生一對。
他二人手中有兩把黑白寶劍，丈夫拿的是黑劍，她自己拿的是白劍。兩人十分恩愛，不管到哪二人都是形影不離，遇到敵人的時候總是雙劍合璧，同心同力，對抗敵人。
故此在這九州之上闖下一個名頭叫：「飛燕雙劍」。因為她丈夫叫施一飛，而自己的芳名叫蘇燕，飛燕雙劍便是因此而來。
二人劍法造詣極高，他夫婦曾自己創出一套「雙劍合璧」的劍法，此劍**過很多修仙高手和修劍高手，卻從未敗過。
可見這一對伉儷不僅修為上極有天賦，就是才智上也極有過人之處。故此在年輕的時候已名揚天下，當時二人在修劍界和修仙界名聲極響亮。
他二人為人處事十分正直，對朋友也坦誠以待，從不與正派之人產生矛盾，故此二人不僅名聲大，還受很多人尊敬。
直到施夫人身懷六甲，夫婦二人才過起了隱居生活。
那時候真是年年是八月十五，季季是春暖花開，過得如神仙眷侶一般，令人好生羨慕。
他夫婦自此便很少在九州之上露面。
十月懷胎，孩子順利出生，是一名千金。從此成了一家三口，丈夫有時出去掙點生活開銷，妻子就在家裡相夫教子。
夫婦二人之中多了一人，絲毫沒有妨礙到他二人的情感，反而日子過得更加甜蜜幸福。
女兒長大后，頗有姿色，在修為上也有很高的天賦。
但正在她青春年華的時候，愛上了一個無情的男人。
一家人的幸福，就在這個男人加入后的第三年裡，變成了一場噩夢。
這個男人就是現在施心的父親，名叫江城。
他與施心母親施雲成親三年，在施心三歲的時候，這個父親卻殺了自己的母親，然後還偷了她爺爺奶奶的黑白寶劍逃走了。
施一飛十分憤怒，當時一個人出山去找他，經過多方打聽得知江城在鳳城。不料這個心狠、無情的男人早就知道岳父要來找自己，於是首先布置好了埋伏，放消息出去，引施一飛去找他。
憤怒的人很容易散失理智，施一飛得知江城具體位置后，什麼都不想，怒氣沖沖地衝進他家，於是他就死在了那裡。
所謂斬草除根，免留後患。
這個沒心沒肺的男人乾脆派人去把施夫人和自己的女兒給殺了。
幸好施夫人當時首先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帶著施心早早離開了。
當時施心才三歲，施夫人帶著這個孩子東奔西逃，幾番打聽，得知自己丈夫被江城害死，施夫人傷心欲絕，幾乎有了輕生的念頭。
但一想到江城，她心中就有一股熊熊烈火在燃燒著她，若不殺了江城，她死了也不瞑目。
於是她就一直帶著施心躲逃江城的追殺，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手刃這個畜生不如的人，直到現在，已十三年了。
期間祖孫二人幾番差點命喪他手，每次都被施夫人的才智和堅強的意志力，挺了過去。
現在施心已十六歲，施夫人覺得這樣帶著她一直東躲西逃也不是辦法，而且她現在已老，沒有多少時間讓她耗下去。
所以她決定把施心送到萬劍派，讓天劍收她為徒，另外也算給施心有了一個平靜的生活，而她自己就可以不顧一切的去暗殺江城，就算明知自己得手的機會只有一層把握。
她已等了十三年，這十三年不知受了多少苦，所以她不想在等。
哪知到了萬劍派，天劍的面都還未見到，就被人誤認為是兇手。
這真是天有亡人意，處處是絕路！
她靠著身後的大石閉上了眼。
一閉上眼，她腦海之中就閃現出阿獃的影子。
這個小和尚看起來邋裡邋遢，在大街上恐怕到處都能找到像他這樣的和尚。
但她卻不能忘掉阿獃，這個小和尚似乎無形中本身有一股魔力，令人看了一眼，就在也忘不了的魔力。
施夫人心下不禁猜疑：「那小和尚從哪裡來，是什麼人？他看起來雖然很普通，毫不起眼，但適才在逃跑的時候，腳程之快，連我都不及，可見他體內靈力之強……」
越想越是好奇，但又想不出如今天下有哪位高人和尚能教出這樣的徒弟。
祖孫二人在這大石后靠著石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冷夜。
但見明月在天，繁星閃爍，夜朗風清。
施夫人把施心叫醒，說道：「心兒，別睡了，我們趕路。」
施心瞪著朦朧的雙眼，問道：「奶奶，我們去哪兒？你的傷不礙事么？」
老太婆神情嚴肅，道：「去天涯山。」
施心一振，立馬精神起來，奇道：「為什麼要去天涯山？我們今日才從那裡逃出來。」
施夫人表情堅定道：「我們不能白白受他們冤枉，一定要暗中查出真相，不然我們總是這樣躲躲藏藏，還不如死了的好。」
施心一向很聽自己奶奶的話，她說去東就去東，去西就去西。
所以她二人便乘著深夜下了山，向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