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文|學城
杜月芷一切從簡,到了宮中,跟前幾次倒也無甚差別,跟著早早守候的太監進去。福媽媽一路心思重重,自踏進宮門,越走神情越是複雜。杜月芷知道她與母親主僕情深,此時踏入母親被賜死的地方,難免傷心。或許這次來,也是為了緬懷母親吧。
行至矮宮牆下,忽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皇子走來,太監忙帶著杜月芷站在一邊避讓。杜月芷垂著頭,眼睛直望著那地上的宮磚。宮裡規矩多,她不敢逾越。只見那人走了過去,卻又走了回來,聲音微微驚訝:「是你。」
杜月芷抬頭,映入眼帘的是二皇子夏侯琮的臉。
有時候,對一個人的記憶太深,不管隔多久,那種感覺都不會變,像經過烈火,寒水錘鍊的劍,早就鑄成身體的一部分,反應渾然天成,譬如像杜月芷這般重生之人,有些東西她也無法控制,尤其是感情。
比如現在。
幾乎在看到夏侯琮的剎那,杜月芷的眸子劃過一絲厭惡的眼神。
甚至連身體也不由自主往後退,要離他遠些。
察覺到這些反應時,杜月芷心中亦是一驚。她此時是在宮中不是在杜府,為避免麻煩,她飛快垂下頭,規規矩矩請了個安:「見過二殿下。」
然而已經晚了,夏侯琮看到她的眼神,心頭一沉。他還什麼都沒做,只是打個招呼而已,她就這麼討厭他嗎?那種厭惡的眼神,分明是視他為洪水猛獸,迫不及待要遠離。
夏侯琮素來以溫文良善,翩翩君子為名,容貌俊朗,又是有地位的皇子,不知有多少女子仰慕愛戀啊,可是被人如此厭棄,一眼都懶得看,天底下只有她一個而已。從初次相見開始,她對他就與對別人不一樣,從骨子裡透出排斥,厭棄,好似前世有血海深仇一般。
夏侯琮又問了兩句,見她糊弄自己,直把自己當作那等蠢笨之人,心頭頓時火起,本來只是路過,他現在卻莫名的煩躁。她越是不搭理,他就越是惱怒。每個人都有逆鱗,夏侯琮內心比表面險惡十倍,怎麼能容她過去?
「都退下!」
他一揮手,身邊的人迅速退去,琳琅和福媽媽不走,見杜月芷微微眨眼示意。這邊正是一條偏僻之道,不宜起衝突,且夏侯琮是皇子,討不著什麼便宜。兩人被夏侯琮的人拉的遠遠的。福媽媽年老體衰,被人看著,琳琅趁機逃脫,匆匆離開去找人。
其實杜月芷也很無奈,她好好走路也能撞見這個命中煞星,果真是今日不宜進宮么?
「怎麼,還在為上次發生在太子太傅府上的事生氣?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在太子的影衛刀下。我不過是抱了抱你,值得你這麼記仇?」夏侯琮不悅道。
杜月芷正愁不知找什麼借口,忽而聽他提起太子太傅,猛地抓到了重點:「二殿下多慮了,月芷並未記仇,那日發生的事是一筆糊塗賬,月芷膽子小,每每想起便有些心悸,望殿下恕罪。」
「膽子小?我看能偷聽太子密謀,你膽子一點也不小。拿這個搪塞我,以為我是十三弟嗎?」夏侯琮微微靠近她,說實話,杜月芷有點犯噁心,渾身寒毛直豎,可還是咬牙堅持著。夏侯琮見她起先只是忍耐,後來連眼睛都閉上了,頓時氣得渾身發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杜月芷!你別太過分!」
他抓得極重,杜月芷手腕纖細,骨肉嬌嫩,頓時出現青紫的勒痕。杜月芷痛得倒吸一口氣,耐心幾近磨光,最終忍無可忍,脫口而出道:「請殿下自重,我乃是奉菱妃娘娘和麗妃娘娘的旨意進宮,不容冒犯!」
她這番色厲內荏的樣子,倒沒那麼虛偽,反而變得真實起來。見多了她屈意奉承,表裡不一的時候,夏侯琮此時逼出了她真實的樣子,像是發現了新的樂趣,胸口烈火熊熊,湊在她的耳邊,語氣又熱又燙:
「我偏要冒犯你,你又能奈我何?」
他總是這樣,撕開和善斯文的面孔,氣急敗壞,人品低下。
杜月芷鄙夷,掙扎幾番,夏侯琮不僅沒鬆開,反而將她拉得更近。不知怎的,她全身都出現了強烈的反應,寒毛根根豎起,就連心臟也開始隱隱作痛。那被刀劍插了兩次的心臟,因為夏侯琮的靠近而又開始作妖。杜月芷情緒波動越大,心臟就痛得越厲害。她漸漸有些撐不住,恨不能把那顆作痛的心剜出來!
一個不慎,她便從推著夏侯琮變為抓住他的衣袖,只因為堪堪站不住。
夏侯琮聞著她衣袍內散發的幽幽香氣,又見她臉色雪白,眸子清冷,越是拒絕卻越是柔軟。他忽而有些明了:「你是欲推而就?」見她蹙眉不答,他一把將她直接摟在懷裡,嘴唇碰了碰她清冽的黑髮,見她只是用手軟軟推著他,他更加確認自己的猜想,想到女子見到喜歡的人總是這般欲要不要的模樣,她也不可免俗,聲音不由得放軟:「你若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又何必做戲,需知我對你的興趣一向很大,不用你投懷送抱,我自然會主動抱著你……」
杜月芷捂著劇痛的胸口,耳朵里又聽著夏侯琮自說自話,有點絕望。她只是抓了一下就鬆開了,是什麼讓他有如此的誤會?不過此時也不容她多想了,她必須要離開這兒。
「殿下,頭低下些,我有話跟你說。」她勉強讓自己看起來正常。
「你是不是不舒服?」夏侯琮終於發現她的異常,依言低下頭來。
她領口的幽香愈發洶湧,令人沉迷……夏侯琮忽覺耳邊針尖扎般的刺痛,很快消失,緊接著一股麻痹由脊椎開始大肆蔓延。他似乎有些迷茫,揉了揉耳朵,踉蹌幾步,鬆開了杜月芷:「你,你……」口舌似乎也麻痹了,啰嗦不清。
杜月芷收起藏在指間的針,有些虛弱地扶著宮牆,心裡盤算著他暈過去的時間。銀針扎在地靈穴會造成短時間的麻痹和昏迷,一般人該是立即見效的,不過夏侯琮似乎是個例外。
杜月芷黑白分明的眼睛緊盯著他。他為什麼不倒?難道扎錯了?
夏侯琮終於察覺到不對,他等著她說些什麼,然而她一言不發,不僅不解釋,似乎還在盤算時間。夏侯琮臉一沉,額上青筋都掙出來了,伸手去抓她……杜月芷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她顧不得那麼多了,用力拉過旁邊的花盆,翻過去倒掉泥土……
「咚!」夏侯琮怔愣片刻,兩眼一翻,仰面倒下。
一隻五彩織錦皮革蹴鞠球蹦跳著彈遠,緊接著清亮的聲音傳來:「啊,該死,我不小心砸到二皇兄了!」
杜月芷抬頭,眼睛一亮。只見夏侯乾領著夏侯慈和琳琅,朝她走來。許久不見的夏侯慈長高了,身形瘦削,窄腰長腿,黑色的眸子閃著流星的光芒,見到她頗為高興:「月芷姐姐!」
杜月芷伸出小爪子揮了揮,喜,不敢形於色,口中道:「十三殿下,許久不見,你的蹴鞠越發好了……」目光輕輕飄向旁邊那個更為高大的人。
夏侯乾穿著黑袍紫帶,金冠立頂,更添風流。他大步走到她跟前,看看她臉色蒼白地靠著宮牆,眉頭頓時皺起來。杜月芷有些惴惴不安,還莫名有些心虛,忽而感覺身體一輕,整個人已經被他緊緊摟在懷裡。
琳琅已經轉過去,去尋福媽媽。夏侯慈連忙捂住眼:「我絕對不偷看!」一邊說,一邊張開手指,從指縫裡偷看。
杜月芷赧然:「九殿下!」
「怎麼我稍遲了一步,你就又變成這番模樣了?」他摸了摸她雪白的臉,額上微有冷汗。又見她捂著胸口,心中瞭然。他比誰都知道她的身體,經過調養,舊疾沉痾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唯有心口痛,只發生在二皇兄出現的時候,不見時不痛,一見就會犯病。他親眼所見,不會錯的。
「可能……出門沒翻黃曆。不過二殿下吃了我一針,也沒討著便宜。」杜月芷扯出一個笑臉,甜甜的。然而夏侯乾並不買賬,淡淡道:「帶你去看御醫。」
杜月芷偷眼看他,覺得他像是在生氣,又像是不生氣。
「二殿下還躺著呢……剛才被十三殿下的蹴鞠砸暈過去了……」
夏侯慈立刻大呼冤枉:「是九哥動的手,讓我背鍋!」
嗯?九殿下動的手?杜月芷疑惑地看向夏侯乾,怪不得那麼穩准狠呢,他蹴鞠倒是不錯的。如果夏侯琮醒著,聽了這句話,定會噴出一口血吧,
夏侯乾面色波瀾不驚,喚了一聲:「十三弟。」
夏侯慈閉上嘴巴,被他沉默凝視片刻后,嘆了一口氣,認命般道:「知道了九哥,我會處理好善後事宜,不會讓二皇兄與月芷姐姐有半點干係……」
留下夏侯慈,兩人離開。遠遠看著夏侯慈苦惱地蹲在昏迷的夏侯琮身邊,背影看著好生惆悵,杜月芷有些不忍心:「這樣對十三殿下會不會有點過分?」
「沒事,他習慣了。」
杜月芷仔細想了想,也對。雖然很對不起十三殿下,但現在討好九殿下更重要,而且還要去見兩位娘娘,她實在是分/身乏術,只能以後好好補償十三殿下了。正想著的時候,臉突然被親了一下,杜月芷立刻側頭,那人又似笑非笑,若無其事看著前方了。
哼,偷襲——杜月芷揉了揉臉。
看御醫時,杜月芷已經自行恢復得差不多了,御醫稱她身體並無心臟方面的病症,無從診治,只是給手腕的捏痕上了葯。她用空著的手按了按心口,暗自奇怪,或許這心口痛真的與夏侯琮有關。但她還不能十分肯定,只是猜疑,得再找機會試驗一番。
夏侯乾看著杜月芷按心口,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摸了摸她的頭,帶她回去。
上完葯,便要去見兩位娘娘了,夏侯乾不便進去,在偏殿喝茶等她。
兩位娘娘在菱妃的寢殿坐著。菱妃素來畏冷,是以寢殿里早早就鋪上地龍,香暖襲人。雪白飄逸的紗幔掛起,兩位娘娘均坐在上面,一個素麗淡雅,一個濃艷大方,笑眯眯看著杜月芷走進來。
杜月芷請過安后,菱妃便賜了座:「這麼冷的天把你叫過來,不為別的,就是前日有人進貢了一些葡萄橘和血柚,我嘗了嘗,甜酸適宜,分外可口,想著你們女孩兒家大致也喜歡,便下帖請你過來嘗嘗。」繼而又看了看一旁坐著的麗妃,緊接著又道:「麗妃娘娘也很挂念你。」
杜月芷輕輕搭著琳琅的胳膊,屈身:「承蒙兩位娘娘垂青,月芷受寵若驚。」
麗妃笑道:「今日請杜三小姐來,本就是吃東西,說些家常,倒要放開些,那些禮數暫且丟開,只管吃喝。」
說著,叫人將吃的喝的擺上來,又細細問著杜月芷一些家常的話,宮殿里暖意融融,
杜月芷只覺得麗妃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不知何意,只得佯裝喝茶躲過。忽聽麗妃笑道:「這孩子模樣長得好,看著就貴氣,我越看越喜歡,倒覺得與老五很是相配呢。」
「咳咳——」正在喝茶的杜月芷一口茶水嗆在喉嚨,忍不住咳嗽起來,雪白的臉咳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