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申公虞(7)
清若這一暈,就到了第三天早晨才醒來。
屋子裡帘子拉開了一半,紅木桌子印著陽光,上面的青花瓷茶杯反射出水墨畫一樣的光線琉璃。
清若睜開眼,對上了一雙眼眶透著青黑,眼眸上帶著血絲的陰暗雙眸。
頓時間笑起來,扯動了腦袋上的傷口,嘴角的笑帶出滋聲,「皇弟~」暈了好幾天,她的聲音小而沙,透著一股子柔軟的輕暖。
她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申公虞盯著她,雙眸微眯,眼神陰鷙卻一言不發。
清若轉頭看了看,屋子裡另一半陽光正好,而屋裡除了申公虞再沒有其他人,沒有看見常青,也沒有看見她的宮人。
頓時捂著腦袋做出一副虛弱和暈乎的模樣,聲音更帶上了兩分惹人憐惜的嬌,「水,我想喝水。」
原本坐成一尊石像的申公虞像是突然被拉開了開關,手忙角落大步大步的走到桌子邊,拿著水杯提著水壺給她倒水的雙手都有些抖,一邊倒水一邊轉頭朝外面喊,「公主醒了,都死進來。」
大門嘩的被推開,常青領著一大幫子宮人急匆匆進來,更有人已經接過了申公虞手裡的水杯。
雨夕一邊往清若身邊走一邊交代宮人,「去請御醫過來看公主,去小廚房把溫著的粥和湯端過來,差人去通知安將軍,公主殿下醒了……」
一連串的交代之後雨夕也到清若床邊了,噗通帶著一大幫子宮人跪下,「奴婢(才)們給公主殿下請安,殿下萬福金安。」
清若笑著免了禮,雨夕站起身接過了宮人端過來的水杯,和雨絮一起上前把清若扶了起來,喂她喝水。
放在屋裡的水一直有宮人在換,都是溫熱的,清若小口小口的抿了幾口,雨夕已經交大了沒事的宮人先退出殿內,殿內只有等著伺候的幾個清若這邊的宮人,還有申公虞負手站在桌子邊,身後是稍微彎著腰站著的常青。
清若喝完了水,宮人送了粥和湯起來,雨絮端著盤子,「殿下,您暈了整整兩天兩夜了,先用一點白粥,等太醫過來檢查之後再用膳食。」
清若已經坐了起來靠著身後的床沿,聽完這話看向桌子邊的申公虞,目光溫和,「皇弟今日有去上朝嗎?」
申公虞給了她一個冷眼,而後一撩衣袍在桌子邊坐下了,抬手要那杯子給自己倒水,身後的常青搶先一步拿了杯子給他倒好了水放到他面前,「陛下請用。」
而後轉過頭來看著清若,彎腰恭聲道,「回稟殿下,陛下今日起來便過來明嫻宮了,沒有去早朝。」
清若蹙眉,常青已經接著開口,「殿下,是太後娘娘說陛下擔心您,過來照顧您便是,朝堂之上自有太後娘娘去應對。」
清若沒說話,眼神淡淡的看了常青一眼后開始吃雨絮喂的粥。
粥吃了三分之一,太醫到了。
進屋自然是先給坐著的申公虞行禮,申公虞擺擺手,聲音沉冷,「好好給皇姐檢查。」
「是,陛下。」
清若床邊的帘子已經放下,這會雨夕和雨絮站在帘子兩邊,太醫拿出絲線,雨夕彎腰給清若搭上。
太醫把了把脈,又問了幾個問題,先問的是雨夕,這幾天清若額頭上的葯都是她換的,又問了一下清若今日起來的感覺。
得出來的結論是清若身體已經逐漸恢復,最近小半月注意調養不要在摔了磕了便可。
如果感覺有頭暈頭痛或者想吐的癥狀那再考慮一些隱藏癥狀或者是傷到腦袋了,現在清若一切都感覺正常,還不需要緊張過度,吃食保證營養,不要太油膩辛辣就行了。
得了這個結論,太醫鬆了口氣,屋子的奴才們也鬆了口氣,雨夕和雨絮更是急急忙忙招呼著小廚房給清若做膳食,生怕她餓到了。
人都忙活起來,清若靠著床沿,穿了一件淡粉色綉著睡蓮的裙褥,頭髮沒琯,臉上亦是乾乾淨淨,這會用完了小半碗粥原本蒼白的臉色紅潤了一臉,嘴唇也帶上了一點點嫩色的淡粉。
額頭上綁著白色的紗布,眼眸已經恢復了神采奕奕,輕輕笑起來就像是迎著晨風舒展搖曳的睡蓮一樣。
「你們先出去吧,我和皇弟說說話。」
清若交代自己的宮人,宮人們點頭領命安靜退下。
申公虞依舊坐在桌子邊,和她的床隔著五六米的距離。
身後的常青見明嫻宮的宮人都出去了,彎腰在申公虞耳邊輕聲問道,「陛下,奴才出去候著?」
申公虞冷著一張小臉擺了擺手。
常青朝清若行了個禮之後退下。
殿內的門被關起來,申公虞不看清若,拿著茶杯低頭研究杯子上的紋路。
那邊有輕咳聲,聲音啞啞的,「我想喝水。」
申公虞身子僵了一瞬間,而後站起身給她倒水往床那邊端過去。
越走近,越能看清這人臉上微微勾起的嘴角和眼眸里全是笑意。
申公虞瞬間就變了臉色,原本冰冷的小臉加上一種窘迫的羞怯,突然瘦得沒有多少肉的小臉就因為豐富的表情而生動起來了。
原本想要掉頭就走的,可是那人已經朝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很細,比同齡女孩子還要纖長一些,皮膚是常年嬌養的嫩白。
大概是因為生命又幾天沒有進食的原因,在淡色的陽光下似乎白得能透出一些粉色的血肉。
申公虞僵著臉冷哼了一聲,把水杯拿到旁邊直接就往她手上塞過去。
她手掌向上,顯然等的不是水杯,或許等的是他的手,但是申公虞只當做不知,把水杯塞了上去。
「謝謝。」道了謝,眼眸里的笑意不減反增。
她方才就喝了不少水,又吃了粥,這會哪裡會渴,申公虞倒了半杯水,清若喝完了,然後把水杯放到了一邊的柜子架上,申公虞看了一眼空掉的水杯,木著聲音問她,「還要不要。」
「不要了。」聲音放得很軟帶著笑意。
清若抬手,很細嫩的手指在兩人中間的空氣中,而後慢慢朝他靠過來。
申公虞是可以躲掉的,身子的本能隨著越來越近的手指已經在極力叫囂,可是理智卻生生壓住了,而後眼神靜靜的定在那隻手上。
撫上了他的頭髮。
原來,這隻手比他想象中要涼一點,比他想象中要軟一點,也比他想象中更溫柔,更吸引他想象親近。
臉頰上還生生綳著,可是眼眸深處,已經蔓延出了親近的依賴而不自知。
「唉~」清若輕輕嘆了口氣,手在他束得整整齊齊的頭髮上來回撫動,和他對視眼神很認真也很虔誠,「不怕,你還小,皇弟可是真龍之體,以後當然也是天下之主。」
申公虞低下了頭,聲音悶悶的,「我不怕,你以後別這樣了。」
他當時是嚇到了,嚇蒙了也嚇壞了,可是申公虞不傻,過後一反應便知道清若是何用意了。
何況當天晚上,太后那裡對那馬場管事的處置還沒出來,安祁廉已經請旨入宮為她請命了。
上官家現在在朝堂後宮都握著大部分的實權,包括握著軍符,但是哪裡會是完全的上官家一家獨大,若是這樣的場面,上官芸婉也不必非要等他娶妻生子之後再弄死他。
上官家在後宮有上官芸婉,朝堂文官有上官芸婉的祖父佔據了三分之一,而軍隊方面則是上官芸婉的父親握著整個大梁百分之五十的軍隊。
不同於上官家後宮,文官,軍隊的三面控制。
另外握有大梁百分之三十軍隊的安家,則是世代武將出生。
包括家裡男子娶的妻子也十有*是將門之女,所以雖然在後宮,文官上安家沒有控制權,但是因為世代武將,而整個家族都在軍隊中,他們對於軍隊的控制度是遠遠超過上官家的,手下士兵的強悍程度也比上官家的軍隊高出一個等級。
安祁廉,安家這一輩裡面最小的嫡子,在家裡受寵的程度自然不用說,何況這人從小就在軍隊里成長,又有些武修和軍事方面常人難及的天賦,現在雖然才是十五歲的少年,但是已經在軍隊中嶄露頭角,有些職位,更是安家這一輩專註培養的對象。
這樣的人物直接請旨進宮要為清若請命,並且名言請太后公證處絕,給公主殿下一個公道,上官芸婉自然氣得不行又只能下令處死那管事。
一個管事並不是重點,畢竟一個下人奴才沒多少人在意他的命,重要的是,安家就此事在朝堂上發揮,不管青紅皂白一頂頂的帽子安在上官芸婉頭上。
而上官家為了保住上官芸婉以太後身份垂簾聽政,這次的事端下馬場管事的位置現在已經換成安家的人了,還有幾個部門都被安家和其他家族插了人手進來。
上官家這一次丟的可不僅僅是一個管事和臉面的問題。
當然這些,前提都是清若這樣不計後果自殘出來的結果。
而安祁廉會幫清若,或許真有他自己所說,當年送清若去萬佛寺,清若回來去萬佛寺接清若,兩人相視,而途中清若多有相助。
這樣官方的話語,解讀起來就是安祁廉有意與清若聯姻。
而背後,或許更多的是安家的意思。
上官家想要一家獨大,不僅是申公虞這個做皇帝的不願看見的場面,其他家族也不願意看見,真的放任上官家一家獨大之後,每個家族的百年基業基本也就到頭了。
安家在軍隊力量上與上官家能有一搏,但是朝堂和後宮卻是遠遠不及的。
清若就成了最好的人選,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後宮有了清若,朝堂有了皇帝,這個明面上最高位置最大權利的人,安家自然願意。
申公虞上輩子也想過要聯合其他家族來壓制上官家,不過上一世,一是他被上官芸婉控制得沒有一絲縫隙,壓根沒有什麼接觸點,二是他活一世雖是當著皇帝,但沒有任何人教過他帝王之術,他連最基本的看人選人都不怎麼會。
加上他懦弱,是的,或許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懦弱。
這一世,清若做了突破口,申公虞原本應該是高興的。
而且今日上官芸婉不讓他去朝堂的還有一個原因,昨日在朝堂上安家和其他幾個聯合起來的家族越發對上官家步步緊逼,今日上官家在朝堂上還有一場硬仗,上官芸婉可不希望他再去攪渾水了。
可是,申公虞發現他並不高興。
一點也不。
清若不回答,只是眉眼彎彎看著他。
申公虞試探性的,伸手拉住了她還在放他頭髮上的手。
這手,比他的軟多了,申公虞動作有些小心。
低頭看著手心裡的手,「你以後別這樣了……皇姐。」
其實應該滿足了,畢竟上一世從生到死都是他一個人,不管往前走,往後退,一直都是他一個人。
這輩子,不管是哪裡冒出來的她,和他流著一樣的血。
會朝他溫暖柔和的笑,會給他梳頭髮,會帶著他跑馬。
還會,為他犧牲自己。
原來親人,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