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申公虞(3)
用完了膳,申公虞以為這人該滾了,但是事實是這人的臉皮比他想象中要厚。
畢竟是皇帝住的地方,卧龍殿很寬敞,但寬敞之下比不代表著布置簡陋,事實上從上兩代大梁君王開始便沒有提倡過節儉之風,所以整個皇家最重氣派和排場,每一件事都要反覆折騰。
這皇帝宮殿,一草一木都是經過專業工匠衡量才加以布局的。大梁有二,第一個大梁王朝曾被竊國之賊篡位竊走,而殘留下的申公家血脈經過兩代人的蟄伏和悉心培養又奪回了這天下,傳到申公虞這一代,是第五代,前兩任皇帝第一任心繫復國,從小文韜武略樣樣精通,而第二任皇帝由第一任先祖教養培養,從小心繫太平盛世。
一生為民偉大舉措無數,直到現在也還被說書先生以各個版本流傳讚頌。
前面兩任皇帝鋪下了大好河山,,所以申公虞的祖父,父親,兩任皇帝承了先祖的果實,太平盛世,民心向皇,即便沒有太大過錯也沒有太大建樹。
富不過三代,到了申公虞父皇晚期,先祖為皇時對朝堂的威壓餘威越漸削弱,而先皇晚年又做了不好荒唐事,無心政事。
所以才有了上官家這樣的無視皇權,任意放肆。
現在皇宮裡的奇珍異寶十有*都放在了上官芸婉的慈寧宮,這卧龍殿的不過是她挑剩下的拿來給申公虞這放著。
不過也是在整個大梁都罕見的物件了。
清若用完膳完全無視了申公虞那明晃晃逐客的眼神,好奇的圍著卧龍殿的擺件轉悠,一邊看還一邊伸手去摸,嘴巴里不斷的驚嘆,「天呀!這個好漂亮!好好看!」
「老天!!這是什麼!稀世珍寶。」
一幅土包子進城的樣子。
她臉皮厚,申公虞不可能真的讓人把她扔出去,他沒束髮,用完膳常青便吩咐了宮女等著要伺候他束髮。
申公虞一看清若這個雙眼放光的樣子就覺得氣血上涌,索性眼不見為盡進了內殿去束髮。
偏偏這人還不放過他,申公虞坐在巨大的銅鏡前,身後是宮女低眉順眼的給他束髮,而銅鏡的邊角,是某人踩著極度猥瑣的步伐偷偷在靠近。
申公虞閉眼,壓下滿目的鮮紅血腥,他真的想殺人了。
意識到腳步聲越來越近,申公虞猛地轉頭向後。
在給他束髮的宮女不知道他會有這樣的動作,一時間申公虞的頭皮被整個扯緊斷了幾根在空中滿滿飄落。
而申公虞只是蹙了眉而後滿眼冰霜看著身後的人。
她還彎著腰,一隻手朝前上抬,似乎正準備從後面拍他一下嚇唬他,星光晶亮的眼眸里全是狡黠的笑意,嘴角亦勾著壞笑。
而被他突然轉頭抓包,她的笑僵在臉上,也僵在眼睛里。
一時間彎著腰木著臉丑而怪異。
身邊的宮女突然回神,不過申公虞為什麼突然回頭,但是她是奴才,扯斷了申公虞的頭髮,這就是事實。
宮女猛的跪在一邊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空中飄著的幾根斷髮,將將到了貼近地面,又被她的動作帶動的空氣震動起來在半空中飛揚。
申公虞面無表情,滿臉冰霜。
清若卻已經站直了腰,收了臉上俏皮的笑意,站著稍微壓著下巴看著地上跪地不斷求饒的宮女,聲音輕軟不帶情緒,「既然知道該死。那就……」她輕輕閉了閉眼,乾淨白嫩的臉頰上出現一派佛教悲天憫人的溫色,睜開眼看向那宮女也是佛教中憐憫眾生的『渡』,「賜鶴頂紅,讓她走得平緩一點,別再受折磨。」
根本沒有看地上驚到崩潰失神的宮女,清若轉頭看向在一邊的常青,「雖然沒教好手底下人基本的東西你也有錯,但念在皇弟沒受傷,而皇弟平日里偏護依信於你,這次過錯就不和你追究了。」
「這宮女看著年輕,好好安撫她的家人,好生安排撫慰,既是伺候過皇弟一場,也是她的造化,寺廟裡給她立個轉生指路燈,望她來生平順安康。」
「唉~」一聲輕到極致的嘆息,清若閉了眼,臉上似悲似憫,似乎是覺得生命太脆弱以至於她不忍再說下去。
常青被一這系列的獨角戲打到有些措手不及的懵逼,見清若閉了眼衣袍一撩就想說話。
這邊他才跪下,那邊的跪著原本崩潰的宮女卻已經很安靜接受了這一切,並且向申公虞和清若分別磕了頭,「奴婢謝陛下,殿下大恩大德。」
這下清若轉頭看他,眼睛里還留著對生命的不舍和來自佛教本源的悲天憫人。
看向跪著的常青說話聲音極盡輕柔,似乎怕聲音大一些又嚇唬到了這個脆弱的生命,「常青你怎麼跪下了,你不用自責,日後多加註意便行了,皇帝不會與你計較,而皇帝都不與你計較本宮雖然憂心他的身子,可總歸還是要聽皇帝的。」
「好了,起來吧。」說完對常青展顏一笑。
常青持續懵逼,直到那宮女被外面的侍衛來帶走,宮女十分配合跟著走了,常青才愣愣的行了個大禮,「奴才謝陛下,謝殿下。」
是了,清若最後那段話,不僅提醒了宮女還有家人不要反抗,何況還承若了在寺廟裡立上轉生指路燈,那東西,可不是有錢就能立的,必須是活著有威望,或者死得有意義的。
這樣的結果,她一個宮女,這一生還有什麼不值。
常青腦袋有些發脹,站起身去看清若,剛剛那番話,就是他也不可能一時間這麼精妙讓人聽不出半點刻意威脅。
而清若說這話時候那神態語氣,又活脫脫該從寺廟出來的人,心繫每一份生命,慈悲為懷的。
常青不知道她是裝的還是本性,可是都讓他覺得通體生寒的可怕。
清若卻已經拿起了方才宮女放下的梳子,站在申公虞身後,替他梳剛才梳到一半的頭髮。
神態全是姐姐對弟弟的耐心疼愛。
手上的動作有些笨拙,大概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但是力道放得很輕,一點沒有弄疼申公虞。
申公虞已經舒服的閉上了眼,而清若嘴角勾著滿足的笑意在繼續。
而實質上,申公虞是在開心,那個宮女居然這麼容易就死了。那可是常青手下四大得力下手之一呀。
他剛剛確實在猶豫,想要發落,但是到底還是底氣不足有所顧忌。
所以他現在非常高興,高興得想要大笑,所以閉上眼睛,他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看見常青那張吃了屎一樣的臉就哈哈大笑。
不管這鬼東西是哪裡來的,但是現在,確實非常順眼。
所以現在清若給他束髮,他一點都不反對,甚至清若稍微低頭在他耳邊說,「皇弟,下午我們去騎馬吧。」
聲音很輕很軟,就和剛剛說讓那個宮女去死時候一樣軟,申公虞一點沒猶豫,很乾脆的點了點頭。
而後,猛地睜開眼,銅鏡里的小小少年亦是猛的睜開眼。
身後是站著一手握著他的頭髮,一手拿著梳子給他梳頭髮的人。
申公虞猛地轉頭。
還是和剛才一樣的動作,但是這一次,清若的手一方面放鬆了一段頭髮,一方面手握著他的頭髮跟著他的頭轉了半圈。
所以申公虞這次什麼感覺都沒有。
常青在旁邊原本等著看的心情變得十分隱澀,看得出,清若確實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可就是第一次,也比那做了幾百次甚至更多次的宮女細心。
還真是……唉。
「朕不會騎馬。」申公虞仰頭看著清若,滿眼不悅就想反悔。
上一世他只活了十五年,而前面五年沒有人過問關心,後面十年都是上官芸婉軟禁中生活,上官芸婉巴不得他成為一個殘疾人只要最後能留下一個孩子就行,又怎麼會找人教他這些東西。
清若低頭笑容溫暖明媚,「沒關係呀,姐姐教你。」
握著梳子的手,伸過來撥開了申公虞轉頭落下來遮住他額頭的頭髮,「好不好呀。」
好不好呀,有人這麼問過申公虞嗎,哪怕他當了十年的皇帝。
有人這樣溫柔耐心的問過他的意見嗎。
沒有。
他聽得最多的,是命令,是來自太后的命令,伺候的下人們的軟命令,還有大臣們只給他留了一個選項的選擇題。
好不好呀?
申公虞看著她。
清若也看著他,目光很認真,也很虔誠,那是一種申公虞從來沒有感受過的,似乎來自全身流動血液的熱暖與忠誠。
似乎,這個人,真的和他流著同樣的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