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嘴被常儀捏著,小金烏想恢復自由,唯有自救。只見他三隻小爪子抵著常儀的手指,小翅膀撲棱著,努力往外拔被捏住的嘴。恰在此時,一隻金色利箭激射而來。常儀並不慌張躲散,反而從容的伸出手。只見那利箭在常儀手心上方停駐,化作淡金色的信箋,輕飄飄的落在常儀手上。


  常儀拈著一角,手腕一抖,將信箋展開。上面的內容很簡短,只有幾個字——勞你看顧,待迴轉天庭,再做教訓。署名是帝俊。


  常儀拿著信箋,在氣鼓鼓的奮力掙扎的小金烏眼前晃蕩。後者瞧清了上面的字,立馬蔫了。他們兄弟幾個,最怕帝俊。


  輕笑一聲,常儀鬆開了小金烏的嘴,纖纖玉指點著金燦燦的小腦袋,道:「看清楚了?」


  小金烏委委屈屈的「嗯」了一聲。隨即瞪大眼睛,水汪汪,直勾勾,瞧著常儀,乖巧又可憐。


  「先是廣寒宮,后是昆崙山,你陷害了我不只一次,難道還指望我為你求情?」常儀冷笑一聲,「我可沒那麼大的面子!」小孩子,光教訓不行,還得告訴他,他哪裡做錯了。不然,不管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不懂,他還會撞上來的。


  小金烏沒想到常儀竟是這般記仇之人,不由得控訴的看著她。


  「平日里盡耍小聰明,關鍵時刻所有人都防著你,能成什麼事?」常儀低聲斥責道。


  平日里,小金烏的日子就是吃喝玩樂,偶爾羲和管教他,也不過是督促他修行。帝俊教訓他們,只負責「打」。誰教過他如何耍心眼兒,算計人?聽聞常儀此言,他不由得呆立當場。


  教訓完了,能說的也都說了,畢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最多也就如此了。常儀不耐煩與那呆鳥大眼瞪小眼,便把他塞進袖子里。小孩子啊,還是活潑些可愛。


  收拾了小金烏,常儀只覺神清氣爽,通體舒泰,便是與上清聖人對弈的疲乏也消散了。


  常儀此行,只為聽道,別個可不是如此。洪荒生存艱難,沒個依靠,指不定就無聲無息的沒了。聖人弟子是好,能被看中的又有幾個?這回聖人開講,能走到昆崙山的,總有幾分本事。交個朋友,日後就多條路子。


  在一眾聽道之人中,論修為,常儀算不得出眾,論樣貌,就是獨一份了。不是說別人不好。須知此時大地上不太平,連生存尚不能保證,誰有心打扮?有一副好皮相,總更遭人待見。別說什麼以貌取人,所謂內秀,自然不是一眼看得出來的。不知內里是個什麼貨色,做什麼往醜人身邊湊,虐待自己的眼睛么?


  當然,覺得常儀美的,都是長得像人的。物種不同,審美不同嘛。


  此時民風淳樸,沒有那許多無聊的講究。誰若想與那個結交,直接湊上去便是。另一邊呢,也不用客氣,看著順眼就搭理,不順眼,直接攆走。


  一心一意看風景的常儀沒想到會有人與自己搭話,著實愣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高高壯壯,一身邋遢。他的頭髮糾結在一起,臉上染著好幾處污跡,身上裹一塊獸皮,露出大半胸膛。鞋子自然是沒有的,只有一腳的泥巴。汗味、腥味、臭味糾纏在一起,真真是比叫花子還不如。然,此時是沒有叫花子的。此時的人類,就是這般模樣。


  女孩兒愛潔。這等臟臭到堪稱生化武器的人物,常儀自然是不願搭理的。若是在別處,遇上這樣的人,她必定轉身就走。然而,此處是昆崙山,能走到此處的人族,哪個是易於之輩?不說別的,就是常儀自己,若是沒有依仗,只憑聽了幾日廣播,怕是不敢離開賴以生存的部落,跋山涉水,來昆崙山堵上這一回。


  旁人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自然要存著敬意。是以常儀十分客氣,道:「這位道友如何稱呼?有何指教?」


  聽了常儀的話,那男人也愣了。此時人族還沒有這麼文縐縐的說話方式。此處的人族會說話,大多還是託了聖人廣播的福。頭一次聽到這種說話方式的男人愣住了,也只是愣住了。此時沒有所謂的門戶之見,高低之別——在人族中是沒有的。說話嘛,能聽懂就行。


  「我叫石頭。你長得漂亮,我想認識你。」男人,不,應該說,石頭,說。難得他將這近似調戲的話,說得這般光風霽月,一本正經。


  常儀還是頭一次遇見這麼……純真不做作的人。此時的人類,大約真的不覺得這話有問題吧。她恰到好處的微笑,道:「常儀,見過石頭道友。」


  然後,兩人沒什麼好說的了。剛剛學會說話的人類,怎懂得聊天的藝術?就是懂,這兩個,一個還在溫飽線上掙扎,一個已過上了公主般奢侈的日子,有什麼好談的?石頭的「認識」,真的只是認識。


  「石頭道友可還有事?」常儀不願和個「生化武器」待在一處,問道。


  「之前聖人說的道法,你聽懂了嗎?」石頭沒聽懂常儀話語中隱含的意思,十分耿直的問道。


  「有的懂了,有的,想是無緣了。」常儀說。正所謂術業有專攻,不是說她是仙人,就能把那些基礎的東西玩明白。比如那西方兩位聖人的音樂劇,她怎麼也聽不進去。


  「我有些不明白,也許你聽懂了。」石頭說,「我想問問。」


  「願聞其詳。」常儀說。她確實不喜歡身邊杵著一個「生化武器」,然而,若是論道,就另當別論了。她可不敢瞧不起人,指不定人家就聽懂了她聽不進去的那些呢。


  石頭也不客氣,把自己不懂的地方一個接著一個,全都說了出來。


  常儀到底是有太一傳承,伏羲教導的仙,石頭的疑問,大多是難不住她的。不過,也有一些,是她「無緣」的。還有那麼一點兒,讓她不知如何回答。石頭是個實實在在的「古人」,有古人的劣勢,也有古人的優勢。他的思維沒被所謂的公理定理限制,所思所想,端的是天馬行空。許多「常識錯誤」讓常儀忍俊不禁,偷偷笑過之後,生出一點兒感慨,尋得幾分啟迪。


  常儀是仙,沒有凡人的許多煩惱。石頭確實個實實在在的凡人,吃喝拉撒樣樣少不得。不知為了哪樣,石頭打了聲招呼,飛快的走了。石頭走了,常儀也換了個地方。那「生化武器」在那裡站了許久,連草木都熏臭了。


  很快,聖人講道的時候到了。常儀順著眾人,來到高台之下。她發現,此刻哪還有所謂的「高台之下」?那裡早圍上了人山人海,有幾個個頭大的,往哪裡一戳,便是連高台都看不真切了。還有些後來的,為了得個好地方,拚命的往前擠。前面的當然不樂意,或擠回去,或打回去,推推搡搡的,竟比菜市場還嘈雜。


  常儀眨了眨眼睛,在後面尋了處舒適的地方坐下。聖人講道,只要在道場之內,總不會因為距離聽不真切。她這個不求上進的,就不去那前面擠了。


  忽然,喧囂停止,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常儀抬頭一看,卻是高台上出現了三位道士。一老道居中,左邊坐一威壓的中年道士,右邊的那位,正是上清聖人。原來是三清聖人來了,難怪眾人都老實了。


  聖人不廢話,直接開講。他們三個,一起開始講道了。


  想象中的混亂沒有出現。三個聖人一起講道,聽到的只有一個聲音,不是最想學的,就是最需要的。不拘是哪個聖人講的,三個跳著來,也是有的。可以用玄而又玄的「緣分」概括,說白了,不過是雙向選擇。


  這種授課方式,於常儀這樣的自然是好,那些貪心的,就難過了。他們一個個抓耳撓腮,急得不行,光想著怎麼聽得更多,漏掉的反而更多。


  常儀坐著的地方,是一處樹蔭。蔥蔥鬱郁的樹冠,遮蔽陽光,灑下一片清涼。


  頭頂忽然傳來聲響,身旁的樹似乎晃了晃,落下許多葉子。常儀疑惑的抬頭,恰看見有人大頭朝下栽下來,摔在她身旁。


  常儀唬了一跳,雖知不可能,仍忍不住暗暗吐槽:聖人道場,也有人調皮爬樹嗎?她悄悄打量這個調皮鬼——這人……大約不能稱之為「人」。他有著人類的軀幹和四肢,卻頂著個鳥腦袋。常儀不知這鳥頭是什麼品種,只瞧那翹起的羽冠,便可想象他的華麗。


  鳥人少年憤憤的抬頭,恰與常儀的視線對上。這意外讓他停滯了一瞬。很快,他回過神來。只見他一翻身,盤膝坐在常儀身邊,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好像他一直坐在這裡,方才從樹上掉下來的是別人哩。


  這番作為令常儀多看了兩眼。後者似有察覺,扭過頭來,瞪了她一眼。常儀不惱,笑著搖搖頭,繼續聽道。


  又過了片刻,三位聖人齊齊閉口不言。就在眾人疑惑時,一朵雲彩疾馳而來,大咧咧的落在道場之中。一道者立在上面,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似在尋找什麼。


  眾人摸不著頭腦,只覺這道者十分大膽。他們恐聖人惱怒,一個個低著頭,生怕遭到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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