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昆崙山與天庭,自然是不同的。若說天庭的雍容的盛世牡丹,崑崙便是傲岸的絕頂孤松,雲籠霧繞,仙氣十足。小金烏沒見過這般景象,瞪著眼睛到處瞄。若非常儀一直揪著他,怕是早不知跑去哪裡了。
常儀來此並非為了拜師,自然不會像求道的凡人那般,在山腳下就叩首跪拜。她在半山腰降下雲頭。此處距三清聖人的道場尚有些距離。山路上,時不時便能捧上聽道之人。他們並非全是人族,更有許多精怪,有許多未及化形,頂著個野獸腦袋,甚至乾脆就是獸型。許是直到此處不可造次,他們都收斂了凶性,不好惹事,只瞧著嚇人。
小金烏收斂了太陽真火,再把多出來那隻腳往蓬鬆的羽毛里一縮,瞧著就是一隻巨大的金紅色的烏鴉,在這一群奇形怪狀的聽道之人中,並不突兀。
沿著山路向上行了一段,有一知客童子為眾人指路。那童子不卑不亢,別有一番風度,生生把許多自我感覺良好的聽道之人比到了塵埃里。
越過那知客童子,再往前走上幾步,眼前豁然開朗。
聖人道場,自是不凡,威嚴大氣,又不失淡然出塵。此處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都蘊含道義。莫說聽聖人講道,便是在此處瞧上一瞧,也有莫大好處。
聖人還未開講,聽道之人就在這聖人道場中散放著,無人招待,也無人約束。此處彌散著淡淡威壓,不重,卻讓放浪之輩不敢造次。無人敢在此駕雲,無論是何等來歷,修為幾何,都老老實實走著。
小金烏不曾化形。金烏的形體本不適合在地上行走,尤其是那漂亮的尾羽,拖在身後,簡直就是個掃帚。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不把道場中的威壓放在眼裡。只走了幾步,他就不耐煩,張開翅膀,就想起飛。常儀不允,一巴掌把他拍回地上。
小金烏在草地上滾了一圈,不疼,只覺得委屈。他控訴的瞪著常儀。後者不為所動,道:「若是頑皮,便回去吧。」
小金烏自然是不肯打道回府的。他委委屈屈的看了常儀一眼,化作巴掌大的小鳥,落在她的手心裡。
「也好,不必擔心你到處亂跑了。」常儀輕嘆一聲,道。
果然如常儀所言,小金烏變小了,看管容易了。把那個調皮的小崽子抓在手心裡,常儀終於可以安心欣賞昆崙山的景緻了。
最醒目的地方,高台已經築起,上面擺了三個蒲團,想來就是聖人講道的地方。瞧這架勢,三清聖人是要同時上台的,只不知道這道要怎麼講。高台下已有一群人侯著。他們大約是想占著靠前的位置,最好再在聖人面前露個臉兒。那地方已經十分擁擠,然沒有一個肯往後挪個位置。
有了之前的廣播,常儀不擔心距離的問題。她只想蹭幾節公開課,是否被聖人記住並不打緊,是以遠遠避開了那個人擠人的地方。
不用搶位置,自然就自在了。掐算時間,距離開講還有幾日。常儀不由得感嘆,神仙的時間不值錢。她在附近閑逛,試圖找個僻靜的地方打發時間。
在一棵歪脖子松樹下,常儀見到了一個年輕的道士。那道士身著玄色道袍,生得星眸劍眉,英氣勃發。他左手執黑子,右手執白子,自己和自己下棋。常儀駐足觀看。到底被伏羲吊打了許久,不一會兒,她就看出了門道。論棋藝,這青年道士不過平平,與缺乏天賦的常儀半斤八兩。然,他將陣法化用其中,若是不同此道,便是棋藝再高,也贏不了他。陣法上的成就,常儀難以望其項背。
忽然,那青年道士將棋子一扔,面色似有不耐,抬頭看向常儀。
常儀吃了一驚,迎著道士的目光,趕忙行禮,道:「打擾道長了。」
「可會下棋?」道士問。他的聲音清越,似有劍鳴之音。
常儀不由一愣。這道士的聲音略有些耳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聽過。她不動聲色,答道:「略知一二。」
「既如此,就與我手談一局吧。」道士指著對面的位置,說道。
常儀知道,與這人對弈,自己怕是會輸得難看。然而,那又如何呢?她輕輕一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常儀執黑子。兩人接著之前的殘局對弈。常儀本領差得太多,不多時候,黑子就顯出頹勢。
那道士把眉頭一皺,將裝著白子的棋簍推了過來,道:「換子。」
世上哪有這種下棋的方式。常儀停滯了一瞬,從善如流的將她的那隻棋簍推了過去。
少頃,常儀再次落入下風。這回,那道士毫不留情,轉瞬間將常儀殺得片甲不留。早已猜到結果,常儀並不驚慌沮喪。她拱手道:「獻醜了。」
「無妨。」道士指著常儀的棋簍,道,「先行落子吧。」
此時並未黑子先行的規矩(1)。連中途換子都有了,又何必拘泥於所謂的規則?常儀也不客氣,當先落下一子。
這一局,常儀撐得時間比方才多了許多,最終依舊是輸了。這也難怪。他們比的是棋藝,更是陣法。之前那局,無論是佔了上風還是下風,都是那道士的陣法。常儀的陣法天賦算不得出眾。她能夠將活學活用,卻不能推陳出新。面對一個見所未見的陣法,她怎麼也做不得如魚得水,應付自如。這一局另起爐灶,她以熟悉的陣法應付,自然順暢了許多。
「這一局卻是有趣了許多。」道士微微頷首,道。
「不過照本宣科,道長見笑了。」常儀說。
「帝俊道友確有大才,然……可惜了。」道士說。
常儀不願於背後評論他人,故只作未聞。
那道士原不過一句感嘆,並不期望常儀應答。他伸手敲了敲棋盤,道:「再來一局如何?」
「請上清聖人賜教。」常儀笑著答道。之前常儀覺得這道士的聲音熟悉。她想遍了曾見過的人,卻怎麼也找不出相似的,直到他口稱帝俊「道友」。除了她自己這個關係戶,又有幾人敢與妖皇平輩論教?這道士,定然是極了不得的人物。這麼一想,他的聲音,可不是與之前廣播中的上清聖人如出一轍嗎?
那道士抬起眼皮,看了常儀一眼,一言不發。聖人道場內,誰敢冒充聖人名號?他不否認,便是承認了。
常儀靈魂來自後世,不曾被所謂的上位者調/教馴/服,從沒有低人一等的認知,知道眼前這位是上清聖人,也不過是有個稱呼罷了。她把眼前這位當做技藝高超的棋友,不有意討好,也不刻意表現。
又輸了三局,常儀投子討饒。倒不是她輸不起了。與上清聖人對弈,她受益良多。他們下的每一局棋,都不亞於一次斗陣。常儀精力有限,受不住了。
「你若有心,可入我門牆。」上清道。
「我已有道法傳承,此次前來,只為聽道。多謝聖人錯愛。」常儀道。
希望拜入聖人門下的修士不知凡幾。上清不過是看常儀順眼,起了惜才之心,被拒絕了也不如何惱怒。他說:「既如此,你自便吧。」
常儀起身稽首道:「常儀告退。」
上清隨意的點了點頭,伸手將對面的棋簍拿了回來,繼續和自己下棋。
這廂常儀與上清下棋,小金烏躲在常儀的袖子里,大睡特睡。棋下完了,小金烏還沒睡醒。愛鬧騰的小鳥兒突然安靜,常儀很不習慣。為了讓自己習慣,常儀決定,把小金烏弄醒。
被吵醒的小金烏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很不友善的瞪著常儀。後者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道:「別睡了。你睡得飽飽的,我卻不知去哪裡歇息,好不痛快呢。」
「又沒人不讓你睡!」小金烏憤憤的說。
「此處如此雜亂,我怎能安心入睡?」常儀白了小金烏一眼,道。
「……要我替你看著?也不是不可以……」小金烏眼珠子亂轉,似乎在打什麼主意。
「不行喲,我不看著你,誰知道你又要闖什麼禍。」常儀毫不客氣的說。
小金烏瞪向常儀,不耐煩的說:「你到底想怎樣?!」
「我醒著,你睡著,不高興呢~」常儀幽幽的說。
「所以你就要弄醒我?!這樣你就開心了?!!!」小金烏怒道。
「比起方才,確實開心了。」常儀笑得眉目彎彎,道。
小金烏什麼都不說了。他直接噴火。可惜,常儀手疾眼快的捏住了他尖尖的嘴。一腔太陽真火憋在肚子里,噎得小金烏直翻白眼。
「方才我與人下棋,輸得好慘。我知道自己不會贏,但還是不痛快。你知道,我本不想帶你來的。」常儀輕柔的順了順小金烏後背的羽毛,「果然,看別人吃癟,不痛快就轉移了呢。」下棋輸了不算什麼,左右不是第一次被吊打。這總算計讓她背鍋的熊孩子不能不教訓。她常儀,可從來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兒。
小金烏還被常儀捏著嘴呢,哪能和她辯論?他有心變回原形與她開打,可她那隻手,看似輕柔的摸著他的羽毛,其實牢牢鎖定他的罩門,心念一動,就可以封印他的修為。那種滋味,他這輩子都不想體會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