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膚被劃開之後，真正的創傷才露出它猙獰的本來麵目……
尚算完好的皮膚下是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
這就是傳說中的空腔效應。
所謂的空腔效應，一般出現在近距離射擊時，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使用大口徑阻擊槍射擊時產生的肌體反應。
當子彈頭貫穿進入人體後，由於運動介質發生突然變化，子彈頭發生失衡，但仍存在很高的運動速度。這樣一來，子彈頭經過創道周圍的組織時，這些組織也被子彈頭帶動著獲得了旋轉的速度，向周邊運動。這種旋轉擠壓而形成的創道比子彈頭的直徑大數倍甚至是十數倍，這就是瞬間空腔。
哪怕就是子彈頭停止了運動，由於人體組織的彈性作用，這個創道會自動恢複，但由於大量肌肉組織在子彈頭帶動下受到了損傷，無法恢複到原本的狀態，因此在創道上形成了永久性的空腔。
莫耶皮膚下的創口剛剛被手術刀釋放出來，大量粘稠的鮮血也跟著瞬間湧了出來。
“血管破裂……”
“所幸不是大動脈……”
手術中，主刀的醫生一直在喃喃自語，即使沒有人回應，也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
雷雨揚卻是聽得下巴繃緊。
為了看清楚受創的血管和肌肉組織，醫護人員用儀器把莫耶傷口中不斷湧出的血液吸走。
“嗤嗤嗤……”的響聲中，一旁像是一個圓柱壺狀的儀器裏瞬間被刺目的鮮紅血液灌了三分之一滿。
為了防止在手術過程中病人失血性休克，手術是在一邊輸血，一邊抽血中進行的。
雖然莫耶很幸運的避過大動脈的受傷，可是被擊中的位置是在心髒周圍，這裏血管和神經密布，空腔效應攪得傷口中模糊一片，要仔細分辨並進行修複是一項需要極大耐心和細致的工作。
因此手術的進展很緩慢。
而監察莫耶身體數據的並不僅僅是這一套儀器而已，雷雨揚對急救人員說過莫耶有可能懷孕了。
所以另一套儀器是檢查她腹中生命狀態的。
手術剛剛開始幾分鍾，就有護士拿著一張圖片給雷雨揚看。
“先生，您的夫人的確懷孕了，從胎兒的發育情況來看，這個孩子大概在兩周左右……”
的確懷孕了！
他的猜測是對的，莫耶的感覺也是對的。
想到那個被他放在外套口袋裏的，被他踩斷的驗孕棒……想到莫耶在購買那個驗孕棒時的心情……
知道肚子裏懷了她和他的孩子，莫耶一定會很驚喜吧？
見到他的第一刻，卻是表達她要和他在一起共度難關的決心，還了不及確認，也來不及告訴他……她可能懷孕的這個消息。
隻要想起這些，雷雨揚覺得自己連心疼地連心跳都要停止了。
“……可是因為病人大量失血，還有高空墜落的衝擊……這個孩子……生命指征很微弱！”和華夏對“流產”“墮胎”等等事情的寬容度和司空見慣不同，護士說到這裏，連聲音都變得低沉了許多，眼睛中流露出惋惜和同情。“先生，我們會盡力搶救每一個生命，可是……請您……”
有個心理準備！這句話護士沒有說出口，隻用眼神充分表達了她沒有說完的話語。
雷雨揚用戴著手套的手接過那個小小的，帶著圖像的紙片，因為太過用力，薄薄的紙張都扭曲了起來。
護士看了他一眼，暗暗歎息著，轉身走開了。
雷雨揚定定看著手裏的這個紙片，看著扇狀的黑白掃描圖像中……仔細看，卻不知道哪裏是他和莫耶的孩子。
它還那麽小，是不是根本看不到？
雷雨揚用力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睛，重新仔仔細細地看，終於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點……
那是他和莫耶的孩子？看起來並不比豌豆大多少，就那麽靜靜地停在圖片裏。
雷雨揚伸手去摸，手指還沒有觸碰到紙片，指尖就微微顫抖起來。
剛才護士說：孩子的生命指征很微弱……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這種心理準備，要怎麽做才能做得好？
他剛剛開始懷疑的時候，就是那麽的雀躍，那麽的驚喜……可是這個雀躍和驚喜卻僅僅維持了兩天的時間，就要被失去的悲悸所取代了麽？
他尚且如此，那麽孕育了孩子的莫耶呢？
如果孩子沒有了，她該傷心難過到怎樣的地步？
雷雨揚幾乎不敢想象。
或許……
剛才護士也沒有把話所思，她隻是說生命體征很微弱，卻沒有說生命體征已經停止了。
雷雨揚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一點，再冷靜一點！
那麽小小的一點，已經承受了母親高空墮落的衝擊，卻還頑強的堅持著。
他和莫耶的孩子，一定也是個堅強的孩子，一定很度過這一個難關，然後健康成長，順利出生和父母親見麵的。對不對？
從來都相信奇跡要靠親手創造的雷雨揚，第一次寄希望與奇跡的發生。
他仔仔細細把紙片的褶皺抹平，整齊疊好，放到消毒服的口袋裏。
等莫耶醒過來，等孩子安全了，他想把他們孩子的第一張照片拿給莫耶看。
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
光是處理莫耶胸口的創傷就用去了好幾個小時，而高空墜落帶來的胸、腹腔內髒組織器官發生廣泛的損傷；腰椎前縱韌帶撕裂，椎體裂開或椎弓根骨折，有用去幾個小時。
手術從早上十點多鍾一直持續到夜裏差不多十點，莫耶才被從手術室裏推倒了加護病房。
醫生對雷雨揚說：“等麻藥褪去可能需要十幾個小時，這段時間內病人並不會蘇醒，而過了這段時間內，如果病人還不能自行蘇醒，就要考慮腦幹損傷的可能性……雖然CT掃描暫時沒有發現這個結果。可是大腦是人體最複雜的器官，這種從十幾樓墮落的損傷首當其衝的除了脊柱和髒器之外，就是大腦……所以……”
“我夫人一定會醒的！”雷雨揚對莫耶有信心。
她是那麽的堅強，她說過要陪在他的身邊，所以——她一定會醒過來！
“好的！”醫生見慣了生死，也見慣了即將要麵對生死離別的病人家屬，隻是把自己該說的話說完，也就不多說什麽了，以免引起病人家屬反感心理。
何況這個病人家屬看起來並不是個簡單人物，把紐約最高端最昂貴的私立醫院的整層樓包下來的人，那打通關卡進入手術室旁觀的人，會是一個簡單人物麽？
當然不！
醫生專注與自己的專業領域不錯，但不代表醫生就不通人情世故。
和雷雨揚握了握手。“我是莫女士的主治大夫，有任何問題都請第一時間打我的電話！”
雷雨揚接過醫生遞來的名片，點點頭，加緊步伐朝莫耶的加護病房走去。
*
美麗的女人就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口鼻之間扣著氧氣罩，左手的手指上夾著心電監測儀，連在她手臂上的輸液管經過加暖裝置將藥液一點點輸入她的體內，加濕機的噴霧在病床的床頭氤氳飄揚。
此時的莫耶臉色蒼白，越發襯托得眉毛和烏發濃黑如墨，在燈光下看起來有一種極致脆弱的美。
雷雨揚換上了無菌服，靜靜坐在床邊，雙手握著莫耶的右手攏在自己的唇邊，輕輕親吻她冰涼的手指指尖，就這麽一眼不眨地看著她。
雷雨揚看起來表麵平靜，心裏卻陷入了痛苦的抉擇之中。
那個抉擇其實早就有了答案，隻是他還不想、不舍，馬上將這個答案宣之於口。
孩子暫時保住了，可是醫生也提醒了雷雨揚。“為了搶救病人，並維持她的生命指征，所以我們不得已使用了大量的藥物……這些藥物對她腹中的胎兒的生長發育會產生一定程度的……不良影響……盡管我們已經將這種影響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可是結果卻有可能不盡如人意……上帝教會我們尊重每一個生命，可是生命的尊嚴首先來自於最基本的健康……雷先生，我隻是給出身為一個醫者的建議，接下來要如何決定，我們都會尊重您的選擇。”
生命的尊嚴來自於最基本的健康。
如果降生之初連正基本的健康都沒有，那還有什麽尊嚴可言？
更何況，莫耶現在太脆弱了，孩子在她腹中盡管是本能，也必不可免地和她搶奪生命的養分。
救莫耶，還是救這個可能連最基本的健康權利都喪失的孩子……
雷雨揚會怎麽選？能怎麽選？
孩子是他和莫耶愛情的結晶，可是莫耶是他的心，他的命！
他還能怎麽選？
答案很明晰，可要說出口，卻需要莫大的勇氣。
親口說出“放棄孩子”這樣的話，雷雨揚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還是等一等，再等一等，讓孩子再多陪伴他和莫耶多一點點的時間。
不是要等到莫耶醒來，把這個痛苦的選擇題交給她來決定，而是希望將這種遺憾和悲悸再往後多拖延一點點。
哪怕隻有幾個小時。
在莫耶醒過來之情，他會做出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