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江水滾滾
媽媽走了！
帶著不能陪伴女兒長大，陪著丈夫變老的遺憾閉上了眼睛。
辦完後事以後，才五十多歲，還一根白頭發都沒有的爸爸好像突然間老了幾十歲，經常和莫耶說話的時候說著說著就失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因為擔心父親，莫耶抽出了更多的時間來陪伴他。可是他們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了媽媽離去前說過的那句話。
“……我走了以後，把公司關了，買個店鋪吃租金……”
或許莫耶沒忘，可是當時她想著讓公司的雜事分散一下父親的注意力也好，免得他一直沉浸在母親去世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
可是就在他們有意或是無意的遺忘中，公司出事了。
在一次租賃業務中，公司出租出去的QTZ50-5010自升型塔吊的吊臂折斷。數噸重的建築材料連著吊臂一起砸下來，塔吊也隨之傾覆壓死壓傷了十數名工人，還把底下經過的幾輛車輛壓成了鐵餅，駕駛員和車內人員死傷數名，路麵和隔壁工地沒有完工的建築物不同程度受損。
莫耶記得自己接到電話的時候在學校食堂吃飯，手機響起的那一刻眼皮一陣急跳，接了電話之後就匆匆忙忙趕到了公司。
爸爸被帶走接受調查了，整個公司亂成了一鍋粥。那時的莫耶太年輕，根本不具備安撫員工的能力和魄力，而且當時她一門心思擔心爸爸，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心別的事情。
她趕到相關部門的時候，爸爸剛好走出來。
那時是六月份，江城一年裏最炎熱的時節，爸爸走在大太陽底下，莫耶卻覺得他似乎渾身冰冷，臉色青灰……
“沒事沒事……爸爸沒事！”當時爸爸是這麽安慰莫耶的，還問她：“晚上想吃什麽，爸爸給你做。要不我們出去吃也行，爸爸很久沒有帶我的囡囡出去吃飯了。”
不知道是處於逃避還是僥幸心理，明明心裏警鈴大作，可莫耶還是選擇了相信爸爸安慰的言辭，同時也在說服自己——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隻要積極配合調查，讓有關部門查清楚事故的原因，並賠償死傷者的損失、安撫好家屬……一切都會沒事的！
哪怕是公司沒了也沒有關係，隻要爸爸還能陪在她身邊，莫耶覺得自己無論什麽損失都能承受得起。
然而結局卻恰恰是她最不能承受的痛。
兩天之後，事故調查報告出來了。不是工人操作不當、也不是天氣的原因導致，而是機器設備保養不當造成的安全事故，爸爸和設備租賃公司承擔全部責任。
死傷者家屬跑到公司和家裏來鬧，到處用紅油漆寫著“血債血償！”“黑心商家，草菅人命！”“還我XXX！”……這樣的血淋淋的標語。
牆倒眾人推，正當爸爸和公司急需用錢的時候，很多欠賬的企業也借機賴賬，母親去世後賒欠的十幾筆租賃費根本拿不回來。
看著一籌莫展的爸爸，莫耶什麽忙都幫不上隻能幹著急。那時候爸爸還反過來安慰她。“別怕，爸爸把公司賣掉，把房子賣掉，一定不讓我的囡囡被人指著鼻子罵。”
爸爸的話仿佛又給了莫耶一點希望。
是啊！隻要把公司賣了，把房子賣了，就算錢不夠，也能讓死傷者家屬看到他們的誠意了吧？等她畢業工作了，欠下來的錢她一定慢慢還清，不管要用多少年，她也一定會還清。
可是呢！就在她看到希望的時候，就在她以為一切都可以解決，隻要他們父女在一起，什麽難關都可以邁過去的時候，爸爸走了……
無聲無息的，一句話都沒有給她留下，就這麽走了。
六月份，學校要考試了，爸爸讓她安心讀書，別的什麽都不用管。她陪了爸爸幾天，見他除了有點恍惚之外，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也就滿心不安地到學校去把自己的書籍拿回來，準備在家溫習。
回家的半路上，她接到了鄰居的電話。“小夜，快回來，你爸爸出事了……我們在江邊，你快過來！”
莫耶的家離江邊很近，走路隻需要十分鍾，從學校過去卻需要半個多小時的車程。
當時腦子裏什麽想法都沒有，甚至忘了打車，莫耶就這麽一路跑了過去，隻用了四十分鍾，差不多跑得跟車子一樣快。
到了江邊，她看到一大群人圍在石板碼頭最下麵的階梯上。
突然間，她不敢過去了，手腳發軟，身體一個勁的抖，牙齒“磕磕磕”打顫，就這麽站在那裏，一步都走不動。
“小夜來了——”不知道是誰看到了她，喊了一聲，幾個街坊大嬸帶著哭腔走過來，半拉半扶地把莫耶帶了過去。
圍觀的人群在她麵前分開，露出了石板碼頭最下麵的那一級台階。
那裏端端正正放著一雙鞋子和一套疊好的衣服。
江城靠海，河道受到潮汐的影響，江水一浪一浪地衝刷著江岸，一浪一浪的拍打在那雙鞋和那套衣服上。
莫耶認得那雙鞋和那套衣服，是爸爸的！去年父親節她給爸爸買的禮物，和媽媽一起去挑的，他一直收著舍不得穿。
現在衣服和鞋子都在，爸爸呢？
他在哪裏？
莫耶看著滾滾江水，哪裏看得到爸爸的身影？
“爸爸……爸爸……”
她一聲聲地叫。
回答她的是偶爾響起的江船汽笛聲……悠長又哀婉的汽笛聲。
她一直叫一直叫，直到嗓子沙啞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街坊們陪在她身邊，男人們一臉悲痛同情，女人們默默飲泣。
莫耶不喜歡看到他們這樣的表情，為什麽要這麽看著她？她爸爸還在，爸爸隻是心情不好去遊江泳了，很快就會回來的！
爸爸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他說過一切都會沒事的！
一定會沒事的！
莫耶把身邊的人都趕走，自己一個人坐在碼頭，等著爸爸回來！
三天以後，海事部門找到了爸爸，讓她去認領。
在那個冰冷的房間裏，看到爸爸發白的臉和他手裏緊緊攥著的東西，莫耶一下子陷入黑暗中。
爸爸手裏攥著的，是媽媽的頭發。她生病以後掉落的頭發，爸爸都收集了起來，用媽媽最喜歡的那個發圈綁著。
醒來之後，莫耶告訴自己——爸爸去找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