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回憶，傷逝
所有上班族期待的春節大假終於來臨。周三開始，基本上所有公司都開始放假，江城的交通經受了本年度最後一次考驗之後，終於在周四得到了緩和，到了周五，路上的車輛少了起碼一半。
莫耶也就是這一天終於獲準出院了。
周一直絮絮叨叨地跟到車上，把所有藥物的用法和用量仔仔細細說了不下三遍。
“你知道我的手機號碼，有任何情況立刻打電話給我。記住，我說的是任何情況，哪怕就是你覺得傷口發癢，也要跟我說。不要以為隻是忍忍就沒事了，傷口發癢有可能是愈合的現象，也有可能是發炎。你知道你傷在什麽地方，一定不要輕視……”
不聽話的患者周也算是見多了，大部分人是因為沒有意識到自己病情的嚴重性，有的則是諱疾忌醫，好像醫生是“噩耗”的代言人。
可是莫耶不同，她很清楚自己的病情，也表示了願意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可是同時也堅持要出院！
周有些無奈。雖然做為一個醫生，他恨不得把每一個患者都歸攏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仔細監視，卻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對莫耶這種特別有主見的人來說，強迫她反倒適得其反。
所以即使不放心，周也隻能放手。
“周大醫生，你說的話我都記住了。放心，身體是自己的，我不會輕視的。還有……我會給你發新年短信的！”莫耶被雷雨揚扶到車上坐好，係好安全帶，對鑽進來還想繼續嘮叨的周拱了拱手。“新年快樂！給您拜早年了！”
周不知道是該好氣還是該好笑。無奈何地也朝莫耶拱了拱手。“新年快樂，祝您明年一切順利！不要像今年似的多災多難了，更不要沒事往我這裏跑！”
“烏鴉嘴！”雷雨揚掃了他一眼，手一伸，撐著周的頭把他推了出去。“走吧走吧，我要開車了！”
周被他推得倒退了幾步，差點沒跌在地上，瞪著眼睛剛想開罵，人家已經發動車子走了，隻留給他一車屁股廢氣。
*
雷雨揚的別墅裏住了個elaine，還有即將回歸的太後娘娘，所以莫耶不願意去，堅持要回自己小區的家。
不管怎麽說，還是自己的小窩住著舒服自在。在自己的地盤上怎麽樣都可以，不用被別人盯著挑毛病，尤其是在莫耶知道自己在太後娘娘眼裏，哪哪都是毛病的情況下。
她可是傷患呢，哪能給自己找不自在？
莫耶受傷的部位是在後背，經過周這些天的細心治療，走路基本是沒什麽問題，至少從停車場回到自己家是沒問題的，可是雷雨揚堅持要背她上去。
“你不是說很羨慕韓劇裏的男女主角背來背去的麽？上次還強烈要求我背你上去，現在不用你申請了，我主動給你當馬騎，你還猶豫什麽，趕緊上了！”雷雨揚在莫耶麵前半蹲下來。
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上次是她喝大了好不好？
莫耶看看安靜地停車場，再想想現在的時間。這個季節，還是臨近春節的時候，應該不會在旁觀者看來有肉麻秀恩愛的嫌疑，隻短短掙紮了幾秒鍾，也就從了！
她趴在雷雨揚寬闊的後背上，用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女人有敏感部位，男人當然也有，雷雨揚的耳朵就比較敏感，有些不自在地聳了聳肩，側頭瞪莫耶。“不要亂動，小心本少把你扔下去。”
莫耶笑嘻嘻的。“你害羞了？”臉皮堪比城牆厚的雷大鱷，居然也有臉紅害羞的時候？這可真是世界奇聞！
“害羞個屁！”雷雨揚的耳朵有點紅。
莫耶覺得現在的雷雨揚可愛極了，惡作劇般朝他耳朵裏吹了一口氣，又捏了捏他的耳垂。“親愛的，你耳朵紅了喲！咦，你覺不覺得你的耳廓有點硬啊？我媽說耳廓硬的男人固執又倔強，太有主見，這種家夥以後不會聽老婆的話，以後找男朋友不能找這樣的！”
雷雨揚的後背僵了僵。“是嗎？咱媽還說什麽了？”
“什麽咱媽？那是我媽！”莫耶打了他的肩膀一下，又繼續說：“我媽還說她年輕的時候也算是街花一大朵，追她的人多了去了，她之所以選了我爸，是因為她偷偷捏過我爸耳朵，軟和軟和的，是個聽話的家夥，所以才選了他的。可是……”
想起媽媽得知自己患病之後說的那些話，莫耶有些說不下去了。
當時在醫院裏，媽媽拉著她的手，笑著說：“小夜，要是媽媽不在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你爸！他這個人啊，一輩子都長不大，沒有什麽主見，耳根子軟。當初我選他，也是因為看上了這一點。我以為自己可以看管他一輩子的，沒想到得了這個病，大概是熬不過去了……
小夜，媽媽說句話你不要生氣也不要介意。你像我，所以我不怎麽擔心你，我放不下的是你爸！小時候，你奶奶是他的主心骨，後來我是他的主心骨……以後，媽媽希望你能成為你爸的主心骨！”
莫耶記得那時候自己哭了，緊緊握著媽媽瘦成皮包骨的手，泣不成聲。
媽媽滿臉的淚水，卻在笑。“媽媽多想看著你長大，披上婚紗嫁給一個讓我放心的男人，想幫你帶孩子……想和你爸吵吵鬧鬧一起變老……可是現在不能夠了！媽媽不後悔選了你爸，可是媽媽不想你像我一樣辛苦。以前媽媽說想讓你找個聽話的男朋友，可是媽媽現在改變主意了。
小夜，找個有擔當的男人，找個能為你撐起一片天地的男人……可是小夜，媽媽也的提醒你，女人任何時候都不能失去自己，哪怕你再相信你的另一半，也要保持獨立的自我，隻有這樣，你的男人才會尊重你……這才是女人真正的魅力所在……”
媽媽一輩子強勢，哪怕是麵對自己唯一的女人，她也一直是嚴母的形象。
所以莫耶對媽媽的感覺是敬畏大於親近，反倒是和對她百般溺愛的爸爸更親密一些。
這是記憶中惟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媽媽和她如此推心置腹。
在那次談話以後，媽媽的病情急轉直下，意思陷入和昏睡和迷糊之中。經常睡著睡著會突然坐起來，說什麽“……去檢查一下機器……”、“莫偉詠，你又忘記關煤氣了！”或者“我媽來找我了，小夜去給你外婆開門。”之類的糊塗話。
可是莫耶的外婆早在她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老人們說說看到離世的親人回來，意味著媽媽的日子也快到了。
雖然這話聽起來很封建很迷信，可是事實的確如此。
持續在昏睡和迷糊之間掙紮了一個月之後，媽媽突然清醒過來，強烈要求要出院。
回到家以後，媽媽把莫耶趕出了主臥室，說有話要對爸爸說，是夫妻間的悄悄話，不能讓她聽見。
莫耶乖乖出去了，沒有把門關嚴實，躲在一邊偷看偷聽。
爸爸給媽媽梳頭，梳子每一次滑下都帶著一大把頭發。媽媽被病疼折磨地形銷骨立，連濃密烏黑的頭發都變得稀疏枯黃了。
可是媽媽笑得很幸福，也很溫柔。她拉著爸爸的手說：“老莫，嫁給你，我不後悔！我隻遺憾不能陪你走到最後……以後……找個能照顧你的女人吧！我怕小夜嫁人後你孤零零的一個……你做飯經常忘記關煤氣，沒人盯著，這讓我怎麽放心得下？……我走了以後，把公司關了吧，買個店鋪吃租金，不大手大腳地話，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所謂的“夫妻間的悄悄話”，其實是媽媽在交代自己的身後事。
莫耶躲在門後麵哭得稀裏嘩啦，卻緊緊咬著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好，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你知道，我一向聽你的！”爸爸一邊抹眼淚一邊努力地笑。
“……老莫，我好看麽？……是不是變醜了？”媽媽的精神很快變的衰弱，軟軟靠在爸爸身上。
爸爸扶著媽媽的肩膀，和她一起看著鏡子，可是莫耶知道，媽媽這個時候視力衰退，可能什麽都看不見了。
“好看！你一直都這麽好看！還記得我娶你的時候，親戚朋友說的話麽？他們說我是走了狗屎運才能娶到你這麽好的女人。漂亮，能幹……”
“就是不夠溫柔！”媽媽虛弱地笑了笑。“老莫，對不起啊，我嫁給你二十幾年，就凶了你二十幾年！……連女兒都不願意和我親近……”
“不是！你很好！沒有人比你更好了！”爸爸閉著眼睛，泣不成聲。
媽媽突然睜開眼睛，對莫耶的方向招了招手。“小夜，過來……”
原來她一直知道莫耶躲在門外偷聽，也許是母女之間的天性，即使是眼睛看不見了，她也能心“看到”女兒在哪裏。
莫耶哭著跑了進去，緊緊拉著媽媽的手，把臉貼著她的手背上。“媽媽，對不起！”
媽媽笑了笑，伸手想要摸摸莫耶的頭，可是手伸到一半，就僵住了，慢慢落在爸爸伸出的掌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