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人性
之後的幾日,長安再也沒有見過南平。她想,她可能是真的傷了南平的心吧!
還記得那日,她答應了做燕王的謀士之後,南平送她離宮之時,受傷的表情。
「所以,這才是你接近我的真正目的嗎?」她終於忍不住問道。
她從來不是愚鈍之人,只是有些事情不願深想而已。
長安動了動唇,到底什麼都沒說。她不是口拙之人,只是覺得事到如今再如何辯解都沒有意義,只會讓自己顯得更加卑鄙而已。這樣也好,南平的心思她多少知道一些,既然註定沒有結果,還是讓人家早些斷了念想才好!
南平看他只是垂眸不言,心中不禁又悲涼又氣憤。
「你就不怕我告訴父皇去嗎?」
「你以為你父皇心裡不清楚嗎?公主,我承認我投靠陛下有我自己的原因,但這對陛下來說並無妨害,只會是助力!既然是互利,那麼又何必在意對方的初衷呢?」長安說出話殘酷,眼裡卻帶著不易覺察的憐意,心裡想著若真到了燕王朝覆滅的那一日,她想法設法也要保她一保,算是自己虧欠她的吧。
南平的神色有幾分心灰意冷,喃喃道:「你不懂!你不懂……」
長安眼中波瀾微起,她又如何會真的不懂!她抬起手,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輕輕落在了南平的肩膀,拍了拍,柔聲道:「公主,回去吧,路還長!」
說罷,便再不遲疑地轉身離開了,甚至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看南平的表情。
這個原本跟她沒有多大幹系的女子,不知為何,讓她每每想起都嘆息不已。也許是因為她的某些情緒讓她感同身受,或許是因為想到她未來註定慘淡的命運……
長安來到燕王的身邊沒幾天,鮮卑又在邊界開始了新的一輪尋釁滋事。使得原本想做鴕鳥息事寧人的燕王不得不做出個姿態來。可他同樣也知道,這場戰絕對不能打!作為曾經的盟友,沒有誰比燕王更清楚鮮卑在軍事上的實力!戰爭一開,就再不能回頭,偏偏他還清楚這是一場沒有勝算的戰役!
長安的到來倒是給了他幾分希望,當年建鄴城外那場不費一兵一卒便讓反軍自己卸下了兵器的剿亂之戰至今還被人津津樂道。懷止公子的謀略可見一斑。有他在,未嘗沒有轉機!
「先生當日在給小女授課之時曾說過,決定一場戰爭成敗的條件是可以被創造的,不知是何意?先生是否已有了可以破局的良策?」
長安先是點了點頭,接著卻又搖了搖頭:「不瞞陛下,草民並無必勝的把握,卻可以勉力一試!最終的成敗難料,但要破此時的死局卻是不難!」
燕王有幾分失望,但能破局終歸已是好事,至少有了扭轉乾坤的可能!他向長安深深作了一揖:「還請先生教我!」
長安忙扶起燕王,心道,這燕王,天資欠佳,卻果然如傳說中那般,御下是極有一套的。若非她別有身份,恐怕還真被他禮賢下士的風度所折服,死心塌地了!
「皇上不必如此,草民既然投靠了你,即使為了全自己的名聲也定當竭盡所能的!」長安半是安撫半是玩笑道。
燕王偏偏就還吃她這一套,絲毫沒有怪罪她的不敬,反而覺得這樣的率直,更讓他更覺得安心和親切。
「先生的才智,我等是早已聽聞的!敢問先生所謂的『破局之法』為何?」開口相詢的是燕王的丞相。此人是燕王真正的心腹。自藩王潛邸時便跟在燕王身邊做長史,頗有才幹。
他看著長安的眼神,自始至終卻都帶著猜疑和戒備。早年的慕容雅已經讓他徹底對所有接近燕王的外來之人失去了信任。這位曾經與南朝牽扯甚深的懷止公子更是可疑至極。
「我聽聞慕容氏的單于慕容曲身上有些不好了!」長安也不介意丞相別有深意的目光,兀自說道。
燕王和丞相對視一眼,顯然此事他們也有所耳聞,只是不知懷止此時提及此事用意何在。
「先生的意思是,破局的關鍵是在慕容曲身上?」
「其實,現在並非鮮卑南下最好的時機。慕容氏盤踞幽州不足十年,如今正是從游牧一族向定居植種過度的重要時期,難免人心不穩,軍務鬆懈。只不過,是人總有私心,再雄才大略的君主也不例外!」長安的嘴角微微翹起,「慕容曲,恐怕真的是時日無多了!」
「你是說,慕容曲此時迫不及待地南侵,是想在死前最後留下點功績?」丞相猜測道。
燕王點了點頭,他自己身為君王,自然是可以理解慕容曲的想法的。對於君王來說,沒有什麼是比名垂千古更有誘惑力的了!慕容曲若真的拿下了中原,那他便是異族第一人了!
「這也只是你自己的臆測而已!若是猜錯了呢?難道要讓整個漢家江山為之殉葬嗎?」丞相挑刺道。
「漢家江山?草民可套不下這麼大的帽子!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可在你們!」長安輕笑了一聲,「不過恕草民之言,丞相非要求個絕對萬無一失,就有些可笑了!就連你自己都無法保證自己一定就能夠活到明天!這點險都不敢冒,還謀划什麼?不如閉著眼睛躺床上,等著鮮卑人攻上來算了!」長安的這張嘴,實在是又損又利,颳得人耳朵生疼。
「你!」丞相被長安的話氣得鬍子都快翹起來了!有多少年,沒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了?連陛下每次見了他都是客客氣氣的。偏偏對方是個混不吝的,連在君前說話都那麼無所顧忌!
燕王揉了揉額角,既頭疼又想笑。丞相這幾年積威日重,偏偏懷止又出身世外,洒脫恣意,對俗世中那套君臣綱常渾不在意。愣是讓丞相的一身積威無處施展。
丞相輕哼了一聲,也不再跟她多做計較,接著問道:「就算如此,慕容曲的病重又如何會成為我們破局的關鍵?」
「慕容曲敢匆忙之下如此行事,自然是因為他對中原的軍力了如指掌,覺得有一擊必勝的把握!」
長安的話讓燕王和丞相臉色都不好看了起來,即使對方說的是事實,但就這樣直白白地說出來,實在是有幾分打臉。
長安看在眼裡,心裡有幾分快意。繼續道:「然而,想流芳百世的人,同樣也最害怕遺臭萬年!這便是破局的關鍵!」
燕王若有所思,終於抓到了關鍵點:「那麼如何能夠讓他覺得自己有可能因為這個而遺臭萬年?」
「只要讓他覺得局勢並非如他所認為的那樣一目了然,讓他疑惑,讓他不確定,讓他不敢賭上自己的晚節!」長安感慨地搖了搖頭,「人性啊!再看似牢不可破的局都不可能無法可解!因為,人性總有弱點!」
長安的話讓其餘兩人都忍不住心頭一震,這才真正看到這個看起來瘦弱蒼白,堪堪不過弱冠之年的青年的可怕之處!什麼軍力戰力謀略布局,他都略過。他只攻心!然,人性的一念之間,又何止抵得上千軍萬馬?
幽州慕容部
「今日長安那邊,可有什麼消息?」慕容曲躺在卧榻之上,旁邊是被他招來議政的心腹重臣。
正如長安猜測的那樣,慕容曲的身體確實出了問題。如今連站起來行走,都有些困難了。
但這位鮮卑單于也確實是毅力驚人。即使如此,每日依舊不斷政務。甚至因為準備對中原出兵,比平日里更要操心不少。每日大會小會不斷,幾乎沒有一刻是能夠歇下來的!
而這位重病之人,卻反常的終日神采奕奕,彷彿是興奮地在等待他一生中最為榮耀的時刻的到來!與之相對的,卻是他一天衰弱過一天的身體。
關於此時南下,朝中反對之聲不少,都覺得此時不是最好的時機,但終究拗不過君王的意志,只能盡量周全此事!
「啟稟單于,長安那邊今天終於有動靜了!我們的探子今天發現有一小支部隊喬裝后往南方去了,並截獲了一封飛鴿傳信!」
「信呢?」慕容曲緊張地坐了起來。
他自知時日無多,只盼能堅持到真正入主中原的時刻,實在是經不得更多的變故了。因此,此時任何的一點蛛絲馬跡都會令他心驚肉跳!這位曾經雄才大略的君主已經失了常心,淪為了虛名的奴隸!
「怕南人起疑,屬下看過後放回去了。不過信的內容屬下抄錄了下來,請單于過目!」
慕容曲急切地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字條,只見上面寫著:「一切就緒,只待幽州起兵!」
「何意?眾卿看看這是何意?」慕容曲焦躁地將紙條重擲於地。
眾臣小心翼翼地撿起了地上的紙條,挨個瀏覽了一遍,卻沒有人敢說話。生怕一個不慎,惹怒了這位如今喜怒無常的君主。
「都給本王說話!」看到眾人都沉默不語,慕容曲不耐地喝道。
「這,啟稟單于,紙上的內容過於簡單,臣實不敢妄加揣測!」圓滑些的臣子率先開口道。
「一群廢物,本王養你們何用?」慕容曲盛怒之下將卧榻上的引枕擲了下去。重臣更加的戰戰兢兢。
「石蘭,你說!」慕容曲乾脆直接點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