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身份
第二日,崇安帝下旨,封御弟重歡為吳王,加封濟陽公主為濟陽大長公主。
上巳節,正和殿設宴。皇帝為慶賀濟陽大長公主的平安歸來,大宴群臣。王公大臣、世家名流皆在邀請之列。
大家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何以區區一個公主的回宮值得如此大張旗鼓?也許對璟和他們來說,長安的歸來是件大事。可對其他人來說,濟陽公主是何許人又有何重要?如今即使已貴為大長公主,但到底只是一介女子,身份再高貴也僅僅只是一個身份罷了。
眾臣都覺得小皇帝有些胡鬧了,憑著自己的喜好隨意行事!可皇帝已經相請了,又不得不去,畢竟一頂藐視皇恩的大帽子可不是那麼好戴的!
可是酉時已過,卻還遲遲不見這位公主的身影。眾人心中不由更是不滿,還不知好筍歹筍呢,這架子倒是拿得挺大的。
可看看小皇帝,倒是不急不躁,神色間沒有一絲的不滿。
「濟陽大長公主到!」
眾人不由的都安靜了下來,將目光轉向了殿門口。
只見一盛裝女子緩步而入。她身著明黃的宮裝,額間綴著花鈿,髮髻高懸,長眉入鬢,容顏之盛,幾乎讓人無法直視。卻又偏偏艷而不媚,嬌而不弱,整個人看起來氣勢如虹!
眾人不免都有些驚詫,這跟他們想象的有些差距。他們想象中的大長公主就是個年輕嬌弱的漂亮姑娘,卻沒想到對方的氣勢如此之盛!眾人心中不由得鄭重了幾分。
但最為吃驚的,卻是璟和等人。只因今日的她與平日里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平日里的長安,只著白衣,極美的容顏幾乎隱在淡薄的氣質中,清冷出塵,毫不張揚。絕不會如現在這般,美得如此張揚高調、盛氣凌人!
承兒看到她進殿了,忙下了主坐,上前來扶她。
長安並未拒絕他的好意,就著他的攙扶,目不斜視,步步前行。
最後她在主位左側的位置坐了下來,唇角帶著微微的笑意,不怒自威。她輕輕環顧了一下四周,與她目光相觸者,無一不低下頭去,長安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
「參見公主!」諸臣反應過來,紛紛拜見行禮。
長安抬了抬手,身體微微前傾,朗聲道:「諸卿平身!多謝諸位今日百忙之中撥冗出席本宮的宴席!」她的目光再次掃過殿內諸人,緩緩道,「你們之中有本宮從前就認識的,也有才第一回見面的,但本宮的感激之心是一樣的!多謝諸位這些年對皇上的輔佐和呵護!皇上年幼,又無雙親在側,若是行事有所偏頗,還望諸位多多包涵和導正!」
群臣紛紛行禮表示不敢。
宴席過半,長安拿著酒杯走下了主位。首先來到一位俊朗的中年男子面前,行了個晚輩禮:「想必這位就是河間皇叔吧?」
河間王忙起身拱手還了一禮:「見過公主!」
「皇叔不必多禮,您是長輩,無需如此見外!」她為河間王續上一杯水酒,「侄女雖是第一次見您,卻對您是久仰大名了!多謝皇叔當年將皇上救出長安城,這才有了今日的新朝。若說新朝建立的首功,皇叔當居之!」
河間王摸不準長安是何立場。但若說在場之人中,最最歡迎濟陽公主回宮的,非他莫屬!濟陽公主攜著吳王的歸來,對他而言是一場已然敗下的博弈中的一絲可能的轉機。
吳王與皇上同為太子嫡子,亦是正統無疑。今日瞧著長公主的言談舉止,亦非常人。若他能籠絡住吳王和長公主為他所用,將來的形式尤未可知也!
如此想著,他臉上的笑容便真摯了幾分,語氣也熱絡了起來:「長安侄女過獎了!為朝廷為皇上盡忠,本就是我等宗室的分內之事,何敢當個『謝』字?今日我一見侄女便覺得親切得很,你嬸娘見了你也定然喜歡,我們原本就是血脈至親,以後可要常來常往,不要疏遠了才好!」
在場之人,無論是何立場,都覺得河間王這番話實在不要臉面至極。公主話中的諷意誰都能聽得出來,說新朝建立他當居首功,他還真有臉面認下來,當初小皇帝是怎麼被帶到建鄴的,打量著旁人都不知道嗎?
唯有長安面色不變,依舊笑意妍妍地同他客套寒暄。
眾人看長安的目光更加不一樣了,這個年紀不大的女子心思之深,讓人生畏。他們第一次拋開性別和身份,真正以一個獨立的個體去衡量濟陽公主這個人!
慈安看著從容自若、深不可測的長安,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也是在一個這樣的晚宴上。那時的她尚未及笄,穿著玄色深衣,像個小大人一樣,端坐在太子旁邊。雖然神情鎮定,可依然還是能感覺到她眼眸中的慌亂和不知所措。
他想,以她的秉性應該是極不習慣這樣的場合的吧。可如今太子不在了,皇上還年幼,她沒有選擇,必須逼著自己去「遊刃有餘」……看著身側的主位從她最最依賴的兄長變為了年幼的侄子,她的內心該是極不好受的吧!只是不知如今的她,在這份遊刃有餘、談笑風生的保護色下,內心是否依然還如當年那般慌亂不知所措……
此時,長安已拿著酒杯來到了另外幾桌前。那幾桌的人看到她過來,面色都有幾分尷尬。
「長……公主殿下!」幾人紛紛站起來行禮。脫口而出的,差點又是舊日的稱呼。
長安恍若未覺,她淺笑著抬了抬手:「諸位多年不見,如今倒是跟我客套上了。」
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那些跟她一起長大的世家子弟。眾人見她這樣,也不覺放鬆了幾分。
長安一字不提當年發生的種種,彷彿真的只是像遇見了好久未見的老朋友那樣閑話家常。只有一人她自始至終沒有理會過。
那人好幾次想要開口說話,看到長安的神色,終是開不了口,只是搖頭嘆息。
等她同別人都寒暄完了,才忍不住開口道:「長安,你外祖父很想你!老人家這兩年身體大不如前了,恐怕……若是可以,你去看看他吧!」
剛剛還和長安談笑風生著的世家子弟們也都安靜了下來,有些尷尬、不知所措地看著長安。
長安第一次正視向了說話之人,神色不辨喜怒。她輕笑了一聲,道:「身強力壯的時候儘是拋家捨命再所不惜的雄心壯志,老了老了卻又渴望起了兒孫環膝的天倫之樂……」她轉著手中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諷意,「人生哪有如此兩全其美之事?」
對方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良久,嘆息道:「長安,你如今儘是連舅舅都不肯叫上一聲了嗎?」
長安全然沒有被他的聲淚俱下所打動,語氣中的諷意更甚:「好大的臉面!本宮是君,你是臣!本宮願意叫你是情分,不願意叫你是本分!何必這般作態?」
璟和和慈安都隱隱有些著急,怕長安亂了方寸、誤了正事!他們眼中的長安從來就是一副七情不困於心的超脫模樣,彷彿永遠沒有東西可以影響她,困擾她!如現在這般失控的樣子,著實讓他們驚了一驚。
對方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了,自己再怎麼說也是長輩,他們裴家是僑姓士族之首。如今當著這麼多的人的面被一個小輩如此冷嘲熱諷,實在有些下不來台,面色也冷了下來。
「公主,我大小也是你親長,你這般與我說話是否有失體統?同是京師的士族,你何以對其他人都和顏悅色,只獨獨對我們裴家如此冷言冷語?」
以如今長安的城府,面具之上也不禁出現了一絲裂縫。她一口喝乾了杯中之酒,微紅著眼喃喃道:「唯有你們,唯有你們……」
當年,阿兄的突然離世,對如今的她來說,還有想什麼不明白的?
為了江山社稷,我可以若無其事地與所有曾經的政敵或是對我們懷有惡意的人虛以為蛇。可只有你們,唯有你們,是我絕不可能妥協原諒的底線,絕不!
長安情緒的失控也不過就是幾息之間。很快,她便又恢復了從容自若,嘴角含笑的樣子,剛剛發生的一切,猶如風過無痕。
她的下一個目標,也這就是本次宴席的真正目的所在,便是吳姓士族。
吳姓士族,她已從璟和、慈安的口中聽聞多次了。而她對他們的了解也僅限於這些!
璟和此時也站了起來。引著長安到幾個大姓士族面前,逐一為她進行介紹。
此時,眾人看著長安的目光更是不同了。睿成王如今已隱隱成為了朝堂上的真正掌舵者,看起來,卻也隱隱有些以她為主的意思。對於這位長公主的分量,眾人不得不重新掂量了起來。有些嗅覺敏感的,甚至已經覺察出來,近期朝堂之上的形勢,恐怕要有所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