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形勢
長安一抬頭,就看到三人驚得就差用手托住下巴了。只有重歡最了解她,撇著嘴一副你真幼稚的表情。
「我認真啊!承兒高興嗎,以後啊,姑姑就能貼身陪伴你了!」
承兒一臉糾結地點了點頭,良久回道:「這……等我回去先給列祖列宗上柱香吧!」
長安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承兒這才知道自己是被調侃了,氣哼哼地不理她了。心中不由地埋怨自己,怎麼就不長記性!姑姑一貫就是最愛耍弄自己的。
長安輕輕揉了揉承兒的腦袋,嘆了口氣道:「我總是拒絕不了你的!」
三人這才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璟和戲謔道:「以後你還是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宮裡皇上最大,只要皇上不反對,還有誰能束縛你?」
承兒在旁邊聽得直點頭。
長安失笑,她猶豫了一下,道:「若是恢復了身份,做起事來總是不如以往方便了!」
璟和一眼就看透了長安心中的顧慮,安慰道:「公主多慮了!你參政是從先帝朝就開始的,文武官員還能置喙什麼不成?在我看來,你恢復了身份反而行事起來要比一個小小的謀士方便得多。」
長安輕輕搖了搖頭,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而問道:「如今,建鄴這邊的形勢如何?」
幾人相互看了看,一時之間都沒做回答。良久,璟和反問道:「公主以為如何?」
長安看了看他們,淡淡道:「波瀾不興,內潮洶湧!」
璟和點了點頭,嘆息道:「公主好利的一雙眼!可不正是如此?外邊的人看著建鄴這邊祥和平靜、花團錦簇,其實卻並非如此。因是新都,本土勢力、喬姓勢力錯綜複雜,自我們建都伊始到現在,多方的博弈一刻都未停止過!」
長安瞭然地點了點頭。
「朝廷、吳姓士族、喬姓士族、河間王……」璟和把四個酒杯,一個一個放在長安的面前,代表了四方勢力,每個杯子里的酒水代表了各自的實力。然後拿起了其中的一個杯子,把杯中之酒通通倒到了代表朝廷的杯子里。
長安笑了笑,道:「河間王?」
璟和點了點頭。
長安拿起了第二個代表喬姓士族的杯子,輕笑了一聲道:「恐怕他們如今的日子也過得甚為艱辛吧?」
璟和接過了長安手中的酒杯,又將其中的水酒統統倒入了代表朝廷的杯子里。
長安訝異地挑了挑眉,接著失笑道:「動作還真快!」
璟和亦挑眉道:「等不及的可不是我們!」
長安輕輕嘆了口氣,曾經煊赫了數百年,連皇室都幾乎不在眼裡的京師士族,在建鄴的日子恐怕並不好過!在這裡,他們沒有根基,沒有兵力,要與已在本地枝繁葉茂了數百年的吳姓士族搶奪利益,只能仰仗皇室!
一時之間,大家都有些沉默。無論是長安還是璟和,對京師士族的感覺都十分的複雜。經過數百年的不斷聯姻,京師的幾家大姓士族裡,幾乎每家多多少少都與他們血脈相連。然而他們卻偏偏又是當初亡國最大的禍因,也是璟和的殺父仇人!長安與他們隔著「國讎」,而璟和與他們隔著「家恨」。但看著當年盛極一時、不可一世的士族,如今卻落到只能仰人鼻息的地步,依舊覺得悵然難言。
而皇室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同樣需要京師士族的拱衛和財力支持,並通過他們來削弱吳姓士族的力量。不管願不願意,如今他們就是利益共同體,不得不相互倚仗。
這種利益的捆綁,讓人覺得既可嘆又可悲。那一刻,長安的心中突然充滿了對璟和的敬意。是怎樣強大的信念,可以讓他擱置下所有的私人情緒,心平氣和的與他的殺父仇人「互惠互利」?
國讎家恨,好沉重的兩個詞,踐行起來,充滿了英雄式的悲壯!然而,此刻的長安卻突然覺得,肯放下,然後折下腰去的,才真正需要堅不可摧的信念。苦心人,天不負!老天沒有青睞被傳頌了數百年的孤膽英雄項羽,卻垂憐了裝瘋賣傻的劉邦、卧薪嘗膽的勾踐,也許就是最好的證明。
此時,桌上只剩下兩個杯子。
吳姓士族,如今是朝廷真正的心頭大患。吳姓士族以義興周氏及吳興沈氏最盛,並稱為江東二豪。吳郡的朱、張、顧、陸四氏次之。周沈兩家作為江東地區最大的利益體,朝廷的到來無疑最大程度上侵佔的是他們的利益。璟和慈安剛剛平息的那場民亂,說到底就是朝廷和周沈兩家的博弈。
長安道:「如此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只要一日不割去這一毒瘤,朝廷就一日不能真正意義上的穩定下來,各種麻煩會無休無止地接踵而來。如今你們心中可有應對之策?」
璟和搖著頭苦笑:「吳姓士族在此地根深蒂固,我們雖然在此處建了國,但畢竟初來乍到,根基虛浮,如何能輕易撼動得了他們的地位?我跟慈安有些分歧。慈安想要戰,打到他們服。要打贏他們不難,只是後續的問題太多。」
長安點了點頭:「那你呢,你怎麼想的?」
「循序漸進,緩慢過度!短期內讓些利也未嘗不可。」
長安拿著酒杯的手猛地一握緊,指節發白。嘴角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這話,聽得耳熟!五年多前,父皇告誡阿兄要循序漸進、時機未到不要貿然出手的話,言猶在耳,國家卻已經亡了好些年!」
璟和瞬間就明白了長安的意思,不禁有些臉上發燙,當年的瑞慶帝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可結果呢?
長安一瞬不瞬地看著璟和,道:「當年那個小小年紀就敢舌戰群臣,力諫藩王就鎮,出掌外軍大權的少年如今安在?他何以變得如此畏首畏尾!」
璟和沉默地喝光了杯中之酒,自嘲地笑了笑:「年輕的時候,看別人都覺得是因循守舊、不思進取,總覺得自己最聰明最果敢!藩王出掌外軍大權?是啊,是我力諫的!可結果呢?」
長安認真地看著璟和,一字一句地問道:「璟和,是什麼讓你覺得當年亡國的禍因是藩王掌了軍權?」
「你問一百人,一百人都會這麼回答你!」
長安也有些激動了,語速極快:「就算是有一萬人,你自己也必須是那一萬零一人!」
璟和看到這樣的長安,一時愣在了那裡。
長安輕吐了口氣,放緩了語調:「旁人看的是熱鬧,自然只關心結果,結果是叛軍破了城,所以自然認為亡了我國的是藩王。可你是決策者,你也跟著這麼人云亦云嗎?」看到對方依舊呆愣愣的表情,長安嘆了口氣,繼續道,「或者連你也並不清楚當年全部的真相?當年的藩王叛亂說到底,其實還是太子故意引導的結果!」
此言一出,幾個人通通傻在了那裡。
璟和是當局者迷。否則以他的悟性,既然全程參與了,又如何推斷不出事情的真相?而慈安當年的職位並不高,能夠參與的事情並不多,不知倒也是情有可原。
「太子是什麼樣的人,你們應該都清楚。」長安彷彿陷入了回憶中,「天生一副七竅玲瓏心。明明是一出即使他自己身死都不會受到絲毫影響的環環相扣的好計,可惜人再怎麼算無遺算到底抵不過天意,他低估了安肅侯的忠心,一招棋差,滿盤皆輸!還能說什麼?也只能說天意如此,當時的我朝大概真的是氣數已盡了吧!你以為若是沒有藩王叛亂,國就不會亡了嗎?你以為太子是怎麼死的?呵,或許應該這麼說,國家最後敗亡在藩王的手裡,本就是太子的計劃里,兜底的一環。萬一敗了,那麼這便是太子所能接受的最好的結果了!若是江山註定要旁落,那麼落到同姓手中,總比旁落他姓要好!」
話雖是跟璟和說的,兩個孩子卻聽得格外的認真。他們一個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一個雖然見過但記憶也早已模糊。儘管從來不提,可父親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早已偷偷在心中想了千百遍。在重歡的心中,父親的樣子,大概就是霽月的樣子。而在承兒的記憶里,隱約有些父親的影子,似乎很威嚴,他很怕他。如今聽著姑姑說著父親的事,心中不禁泛起淡淡的自豪之感。原來父親真的是很厲害的人啊!
提到了安肅侯,璟和有些沉默了起來,良久,才道:「我早該想到的!一直選擇隱忍的藩王,為何會突然起兵,當時對他們來說,也並非是最好的時機!」他搖了搖頭,看著長安道,「不說這些事了,徒增傷感!我現在有些亂,需要好好想想,長安,你有什麼良策嗎?」
長安沉吟道:「我確實是有些想法,具體等我見過了他們之後再說!」
璟和點了點頭道:「這倒不難!過幾日讓皇上設個宴,名義嘛,就以你歸宮為由。把你想要見的人都請上,你看如何?」
長安想了想,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