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教侄
「弟弟,我是你阿兄,你還記得我嗎?我們那會一起住在姑姑的依陽殿里的!」
重歡又抬頭看了他一眼,還是不搭理他。
長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弟弟那時還小,可記不得你!」
承兒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低下頭跟重歡打著商量道:「弟弟,那你今後可別再忘了我呀!」他又抬頭問長安道,「今後弟弟會跟我們住在一起吧?」
長安笑著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承兒笑開了眼,開心得去拉重歡的手。卻被重歡一把甩了開來,然後躲到了長安的身後。
承兒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被甩開的手,笑臉頓時耷拉了下來,失落道:「弟弟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長安摟了摟承兒的肩膀,安慰道:「怎麼會,你們可是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了!弟弟不是不喜歡你,他只是怕生!他從小住在山裡,沒接觸過其他人,難免不習慣,承兒不要生他的氣好不好?」
承兒聞言,又看了重歡一眼,只見他還是躲在姑姑的後面低著頭不看他。他輕輕點了點頭,道:「我不生氣!弟弟還小,不懂事,我會好好照顧弟弟的,時間長了,他總會喜歡我的!」
長安欣慰地拍了拍承兒的肩膀:「承兒真是長大了,都知道照顧弟弟了!」
承兒聞言有些羞澀,咧著小虎牙,眼睛晶亮晶亮的。
承兒去更衣的時候,長安把重歡拉到了一邊,蹲下身,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然後語重心長道:「重歡,姑姑要認真地跟你談一談!你這幾天的表現,姑姑很不滿意,兩位叔叔還有阿兄跟你打招呼,你怎麼不理人?你還推人!你這樣很沒禮貌知道嗎?」
從小到大,長安從沒跟他說過這麼重的話。重歡的臉上立刻現出了幾分忐忑和不知所措,可依然還是不肯開口。
長安繼續道:「你從前在山裡的時候,什麼都會跟姑姑說。你現在一句話也不說,你不說姑姑如何知道你在想什麼?」
重歡終於開口了,聲音里卻彷彿帶著無盡的委屈:「你現在不喜歡我了!我從前在山裡的時候就這樣!你總是誇我聰明、懂事、能幹!從來就不會說我!我一點都不喜歡這裡!不喜歡禮貌!不喜歡什麼叔叔兄長!我要回家!」
長安有些頭疼,放軟了聲音道:「我沒有不喜歡你!你和你阿兄都是姑姑在這個世上最親最親的人了,姑姑對你們的心是一樣的!姑姑說你不是因為不喜歡你,而是希望你好!你從前在山裡,只有我和先生在,自然怎麼樣都好!可你現在畢竟身在俗世中,你若不會與人相處,將來要如何安身立命?姑姑是不可能一輩子陪著你的,你這樣讓姑姑如何放心得下?」
重歡聞言一下子抬起了頭,一把抱住了長安的腰,大大的眼睛中有淚珠滾動。
長安看他這樣,知道是嚇到他了,忙輕輕拍著他的小身體安慰道:「莫怕莫怕,姑姑不是現在要離開你!只是打個比方而已!」看他漸漸穩定了情緒,才問道,「重歡,你明白不明白先生讓你下山來的用意?」
重歡沉默了一會,輕輕點了點頭。
「姑姑沒有要勉強你留在任何地方的意思,你若長大后發現還是更喜歡雲夢山,盡可以回去。先生師承道教,而道家最講究煉心!你若真的這般厭惡俗世,完全把自己隔絕在眾人之外,連感受一下都不願意,將來你即使回到鬼谷你覺得你有資格繼承先生的衣缽嗎?」
重歡垂著頭,沉默不語。
「若是你當真有心將來要回雲夢山。那你現在就打開心扉,去感受一切尋常人的感情和喜怒哀樂,不要抗拒!你能做的到嗎?」
重歡輕輕點了點頭,又想了想,振振有詞道:「可他是皇帝,他是君我是臣,我不能同他太親近!」
長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毛孩子,人情世故半點不懂,倒是知道君君臣臣那一套!你若是真把他當君主,剛剛怎麼還敢不搭理他?」
重歡噘著嘴不說話了。
長安輕輕嘆了口氣:「你阿兄不容易!你連嘗試著接觸一下人群都覺得為難,可他卻經受過一夜之間親人盡失的痛苦、彷徨無助時旁人最大的惡意,以及尋常成人都無法忍受的恥辱!他喜歡你,你就對他好一點,知道嗎?」
重歡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雖然依舊無甚表情,可對他了解甚深的長安還是看出了他平靜面容下的動容。
晚膳時,承兒設宴,讓長安、重歡還有璟和、慈安一起留下用膳。
承兒小時候跟在長安身邊時,到哪兒都習慣拉著她的裙擺。如今,他長高了許多,拉不著裙擺了,便開始拉著她的袖子。
重歡猶猶豫豫地走到了承兒的另一側,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然後抬起頭瞅著他,觀察著,準備對方反應一不對,就立刻甩開手。
承兒感覺到手被輕輕抓住,低下頭一看,大大的眼睛頓時彎成了兩輪新月。
一直警惕地觀察著他的重歡,看到他的反應,這才放下了心,低如蚊吶地叫道:「阿……阿兄!」
承兒開心得連聲答應。
長安在旁邊看得欣慰不已。重歡跟著霽月長大,某些方面和他很像,他也不喜旁人觸碰,如今他願意主動去拉承兒的手,實屬不易。還沒等她感動完,就聽到承兒驚訝的聲音。
「姑姑,姑姑,原來弟弟會說話啊!」
……
開宴時,承兒一手拉著長安,一手拉著重歡,坐在他的兩邊。重歡因為剛剛承兒說他不會說話的事還黑著臉不理他。承兒也不介意,隔一會就去逗他一回,樂此不疲。
宴上無外人,大家說話也都隨意了幾分。
璟和道:「明日我便對外透出風去,就說濟陽公主未死,只是流亡在外頭,如今已安然回宮。你們看可否?」
慈安搖了搖頭道:「不妥!說公主在外面流亡了這麼久,恐怕於公主的名聲有礙!」
「這……有理!慈安覺得如何解釋比較合適?」
楊遙疆沉吟了一會,道:「不如就說,公主國破前被帝後送出皇宮,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如今接了回來?」
璟和思忖了一下,道:「可行!」
兩人討論得熱鬧,回過神,卻發現長安始終未置一語。
兩人不覺間,頓時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公主?」
長安沉默了一會,試探道:「若是不以濟陽公主的身份,僅僅作為謀臣懷止,留在建鄴,你們看是否可行?」
「不可!」承兒、璟和、慈安三人幾乎異口同聲道。
長安嘆了口氣,笑得有幾分苦澀:「你們看我如今的樣子,哪裡還像是一國公主?」
三人聞言,都忍不住心中酸澀。原本金尊玉貴的嫡公主,如今卻是要融入皇宮都覺得困難重重了。
璟和的感觸還要更深一些。他從小跟長安一起長大,太清楚當年的長安是何模樣了。穿衣只穿特供錦絲御制的紅衣,米面非高湯濾過的不食,炙肉只吃通脊上最嫩的那塊,頭花環飾掛墜皆是最最難得的珍品。
可如今呢?永遠都是一身最素凈的白衣,從頭到腳無有一樣飾品,連吃飯都只吃最普通的瓜果和水煮的青菜,不沾油性。張揚驕橫的性子更是收斂得半點不剩……這樣的她,若是強行恢復身份留在皇宮,別說是她自己難以適應,旁人看著都覺得別捏。
璟和猶豫了,他們都打著為她好,希望幫她拿回原本屬於她的東西的考量來為她做決定。可她自己真的還需要這些、想要這些嗎?
他們又何嘗不知,她不喜拘束,如今的皇宮已經留不住她了!她還願意留下純粹只是源於一份使命責任以及親情的牽絆。其實,有私心的是他們自己而已,他們自私地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給她多增加幾層羈絆,把她留住……
三人一時之間,都沉默不語。
「姑姑,你剛剛還說要留在宮裡陪我呢!你若只是謀士的身份,如何能夠留在宮中?你又不是公公!你難道又準備要食言嗎?」承兒突然眼淚汪汪地搖著長安的手臂道。
承兒是什麼人,被臣下這般怠慢都不曾流過一滴眼淚的!長安明明知道承兒這樣是故意做戲,卻還是忍不住心軟!
剛要答應,又被他最後那句公公給逗樂了,笑道:「咦,如此一說倒是提醒了我,公公就公公吧,你們男兒忌諱這個,我可不忌諱!古往今來,公公中的飽學之士還不少呢,也不算辱沒了我!」
「姑……姑姑,你是認真的嗎?」承兒磕磕巴巴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