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暢談
兩人忙完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雲起要請長安喝酒,長安直接拒絕了。
「剛剛在食肆不是還千方百計地想接近我們嗎?如今給你機會了你倒又擺起譜來了!」
長安在帷帽下輕笑了一聲:「早該知道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也罷,你帶路吧!」
「誒,你竟然笑了,我沒聽錯吧……」
「你聽錯了!」
雲起剛想調戲幾句說掀起帷帽來,讓大爺看看笑得美不美,話還沒出口就這樣被噎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
雲起帶著長安來到一家酒肆,找了個二樓臨窗的位置。早春的清風攜著花香從窗外撲鼻而來。長安取下帷帽,放鬆地舒了口氣。
窗下是熱鬧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這麼喧囂的環境下,長安的心反而奇迹般的靜了下來,這是這麼多年身在世外都無法給予她的踏實。雲起看著窗外夕陽的餘暉打在對方的半邊臉上,使這個清清冷冷的人看起來終於有了幾分鮮活的暖意。
「你想喝點什麼?這家酒肆在長安城很有名,這裡的果酒、花酒和谷酒都做得極好。我最喜歡這裡的梨花春,香醇爽口,還透著梨花的清香。如果你喜歡甜的,桑落酒也是不錯的選擇,這種酒是用即將熟透落下枝頭的桑葚……」
「一壺清茶即可。」長安打斷了對方喋喋不休地介紹。
雲起愣了一下,接著不可思議道:「不是,我說你什麼毛病啊,跑來酒肆喝茶水?」
「我不沾酒,師門有禁忌。你喝你的,不用管我!」
「公子的師門是?」雲起打蛇隨棍上地問道。
長安看了他一眼,隨之又把目光轉向了窗外。
雲起知道這是拒絕回答的意思了,也不在意,他抿了一口酒:「不知公子可曾聽聞鬼谷傳人現世的事?」
長安吹了吹杯中之水,淡淡道:「略有耳聞!」」
「剛剛在食肆之中時,聽聞公子出身雲夢山,不知是否也師承雲夢山呢?」
長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少將軍應該是屬於能不動聲色的走一步看十步的那類人,言語上明晃晃的彰顯聰明才智似乎不是你的風格吧?」
「你倒是了解我!」雲起撐著臉頰,眼珠一轉,臉上帶出了幾分少年時的狡黠,「承蒙高看了!那要看對誰了!對公子這樣的聰明人,我覺得還是坦率些好!稍稍不動聲色一些,可不就給了公子揣著明白裝糊塗,矇混過去的機會了?」
長安看著這樣的男子,彷彿又見到了少年時的雲起,心中漣漪微泛,跟著玩心頓起,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介面道:「不明白!」
雲起頓時又噎住了,下面的話哽在嗓門裡不上不下。心裡不由納悶這到底是哪個山頭飛出來的金鳳凰,這不按常理出牌的勁兒,氣性大點的都能被他活活噎死。
「師兄,我渴。」一直乖乖的待在白衣公子身邊,一句話不說,猶如大冰山旁邊的小冰山的孩童突然開口道。
「小孩子喝清茶傷身,師兄給你叫些蜜漿可好?」白衣公子的聲音一下子軟和了下來,帶著不易覺察的寵溺。
「適才我看見街市上有賣白白稠稠的漿液,我想喝那個!」孩童神色依舊淡然,語氣里卻分明帶著撒嬌的味道。
「那是酪漿,寒了些,你小孩子家家的脾胃弱,可不能多喝。就喝一點點好不好?」
孩子用力點了點頭,眼神中分明迸射出了得到滿足后快樂的光芒。
「他是你師弟?」雲起好奇地問道。
長安點了點頭。
「我越加好奇你們師門了,連個孩子都那麼不一樣!好了好了,我也不瞎打聽了。我們言歸正傳,你開始接近我們是想探聽些什麼!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們明日可就要回幽州了,你現在不問以後可就沒機會再問了!」
「非要是想探聽些什麼嗎?我就不能是想近距離看看你、跟你說說話嗎?」
看著白衣公子木著一張臉,卻說著深情款款的話,雲起半張著嘴,一臉「山裡人真會玩」的驚嘆樣。
跟這位懷止公子交手了這麼多回,對他可算是有些了解了。在一張清清冷冷的冰雪容顏下,壓抑著的是一顆齁損齁壞的心啊!
長安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看著像是得逞后的得意,眼眸卻輕輕垂下。看著像是消遣他的一句話,裡面有幾分真心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就坐在你面前,而你卻還在猜測我是誰……
「在下可能要出仕,總要多方勢力都打聽了解一下。」長安突然說道,算是回答了他之前的問題。
「你準備投靠哪方勢力?」雲起好奇道。
長安托著腮,不經意道:「燕王如何?」
雲起一口水酒差點噴了出來:「你說真的嗎?你覺得燕王有潛質值得扶持?」
長安戲謔道:「他不值得扶持,你們在他身邊一待就是這麼多年?」
雲起有些啞口無言,他們雌伏在燕王身邊的用意對面的人又怎會不知曉,只是說出來到底有些不甚光彩。
長安也不為難他,兀自說道:「如今你們要撤走了,可不就正好給我接盤的機會?如今這亂世可是萬萬少不得謀士的……」說著,她看了雲起一眼,「如今這世道,今日是盟友,明日說不得就戰場上見了,燕王現下必定求才若渴得很!」
男子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笑意:「你是認真的?你看好燕王?」
長安搖了搖頭,無意識地轉動著手上的茶盞:「當今天下的幾方勢力中,我最不看好的就是燕王!」她輕笑了下,「可你不覺得這樣才比較有意思嗎,以弱勝強,想想就讓人熱血沸騰呢!」
「你把天下大勢當成是一場遊戲?」
「有何不可?如今這天下可不就是一場極有意思的曠世大局?享受下棋過程本身可不比汲汲於一統天下有意思得多?」
雲起哂笑:「你們鬼谷在這點上倒是從古至今的一脈相承!」
被雲起一語點破身份長安倒是半點不覺得驚訝,在食肆時長安自報家門說出「雲夢山」三個字時,雲起看過來的那一眼,長安就已經猜到他心中必定已然有數。
雲起冷下了臉:「可你這所謂的曠世棋局,從棋盤到棋子無一不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你手掌下被翻雲覆雨的是億兆黎民。即使無法抱有憫人之心,是否也該存些對生命的敬畏之感呢?」
長安愣了一下,竟哈哈大笑了起來:「亂世之中,你談憫人之心?你要憫誰,鮮卑百姓還是漢家百姓?你若要憫鮮卑百姓可得踏著漢家百姓的屍體努力地開拓疆土,這樣才能掠得更多的物資,使鮮卑百姓吃穿不愁!你若憫漢家百姓,那就帶著你們的部族滾回遼西去,你們鮮卑的子民活該繼續逐草而居、放馬牧羊、忍飢挨餓……」
雲起第一次看到情緒如此外放的懷止公子,他的話卻句句點中他的要害,讓他有一種無言以對的的蒼白之感。眼前這位懷止公子的清醒通透、隨心所欲,硬生生的把他心中的這份仁念襯托成了偽善。他自嘲地笑了笑,這麼些年他的信念和所在做的事始終都在背道而馳,他已不會像少年時那樣,把心中的掙扎擺在明面上,可這樣的掙扎卻從沒停止過。他若無其事地謀事、謀兵甚至謀國,卻獨獨謀定不了自己的內心。
長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嘆息道:「勸你一句話,如果還有選擇,那麼放下一切,去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如果已經沒有了選擇,那麼,努力去忘記自己原本是什麼樣的人!」
雲起沉默良久,微諷道:「你的經驗之談嗎?」
長安站起身,負手望向窗外,未再言語。
雲起也不語,只是一杯杯地喝著壺中之酒。臉色越來越紅,眼睛卻越來越亮,直至最後幾近攝人,他突然輕笑了一聲,道:「懷止公子,我記住你了!你既要相助燕王,不管是什麼緣由,再見之時,你我必定勢如水火,可我敬你這個對手!世人皆將鬼谷傳得通天緯地,神乎其神,可我卻不信這個邪!懷止公子,我期待在將來,你能讓我領教一番!」他轉頭看向了長安,對方背對著他,背影消瘦清濯,卻讓他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堅定和強大!他眼中不由地閃過几絲敬意,聲音卻柔了下來,「你的建議雖好,可我卻不想聽從!我偏要以我這樣的人,去做不得不為之事!」
長安聞言轉過了身,她看著雲起,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嘴角緩緩揚起一抹笑意,輕聲道:「拭目以待!」
……
翌日,四萬駐紮在京師的鮮卑大軍拔營出京。長安城的百姓奔走相慶,五年如鯁在喉的日子終於到了盡頭。但他們卻不知道,正是這支隊伍的離開,會使中原和鮮卑失去最後緩衝的餘地,一場大戰已經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