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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熬鷹

  良久,她放下婦人的手,看到少年正一臉緊張地看著她:「你娘這病有好幾年了吧?」


  少年連連點頭:「先生,可還有救?」


  長安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娘這病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若是富貴人家,一年到頭不斷葯,再活個十多年都不是問題!」


  少年的臉又黯淡了下來:「那是沒有辦法了?」


  長安想了想道:「並非沒有辦法,真正說起來,根治都可以!可是能根治你娘病症的方子裡面的藥草不容易找,即使找到也必定價格極其昂貴!我教你一套針法,你每日按我教你的方法幫你娘灸上一灸,雖比不上用藥,吊住幾年性命卻是沒有問題的,將來等你大了長本事了再幫你娘去尋能根治她病的葯吧。」


  少年高興得又哭又笑,對著長安不停地磕頭:「多謝先生的救命之恩!」


  長安摸了摸重歡的小腦袋:「去把小哥哥扶起來!」


  少年只覺得一隻小手扶上了他的手臂,接著他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站了起來。他有些驚訝地看向那個扶著他的孩子,看著瘦小瘦小的,力氣卻大的驚人。


  「不用如此!我說過我們有前緣!再說我也沒幫上你什麼,東西都要靠你長大以後自己去爭取,我不過就是許了你一個希望而已!」長安說著便從隨身的包裹里拿出了一套針來:「我現在幫你娘施針,你且看著!我會留下穴點陣圖給你,你現在先把位置和力度記下。」說著邊下針邊為少年講解了起來。


  一套針下完,婦人果然看起來精神了不少,人都輕健了幾分:「小婦人多謝恩公的救命之恩!」


  長安沖著婦人擺了擺手,向少年問道「你都記住了嗎?」


  少年點了點頭。


  長安欣慰地笑了笑:「小虎,你天資不錯,平日里念書嗎?」


  少年局促地搖了搖頭。


  長安一想也知道是對方家中實在拮据得厲害。她從包袱中掏出了幾兩銀子交到少年手中:「我身上的銀錢也不多,你先湊合著用吧!只是記得一定要念書,無論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你母親的將來!」


  沒想到少年竟然很有志氣的怎麼都不肯要。


  長安也不勉強他,只輕聲點撥道:「尊嚴還能比自己的未來和你母親的性命更重要?你若實在介意,等你長大后十倍還予我便是!」


  少年咬了咬唇,到底還是接了過來,一句謝謝細如蚊吶。


  長安拍了拍他的肩,便招呼上重歡轉身而去。


  「先生!」少年出聲喊道,眼中有不容錯辨的依賴和不舍之意。他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年紀不大,痛苦、擔憂、恐懼卻通通都要自己扛著,難得有一個這麼幫他、替他著想的人,不免生出依賴之情。


  長安帷帽底下的目光也隨之柔了下來,這種倉惶無助的感覺她太清楚了:「小虎,你知道熬鷹嗎?鷹是生來高傲且嚮往自由的動物,若是不幸落到了獵人手裡,在經歷一番徒勞的掙扎后,最終,大多卻都會因為不堪悲憤、饑渴、疲勞、恐懼而無奈屈服。在命運面前,我們都如同獵人手上的那隻鷹,我們無法選擇是否經受煎熬、何時經受煎熬……」她用手指了指心臟的位置,「但是這裡不要屈服!這裡必須強大起來!因為只有你自己可以成為你自己逆境中的支撐,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小虎的表情看起來很是觸動,他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長安突然道:「若是可以,帶著你母親去南方吧,那裡少有戰禍,且氣候適宜,適合你母親養病。」


  少年不知她突然說這個的用意,只是一臉發懵地點了點頭。


  「還記得承兒嗎?他如今就在建鄴,你若去了那裡,別忘了去找他!」說完就真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先生那麼厲害,也曾有過煎熬之時嗎?」少年到底還是沒忍住,大聲問道。


  過了好久,風中才遠遠傳來了一聲算不上回答的回答,聞之,卻讓人渾身激蕩:「我希望,若干年後,也有人可以有機會來這麼問你!」


  少年摸著腦袋憨笑,心情卻明朗了不少。他站在原地,嘴裡念念有詞:「承兒,承兒……」突然他抬起了頭,眼睛明亮非常,「長安姨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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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你剛剛說,人生來會歷盡各種煎熬,因為這個,你當初才想讓我留在鬼谷嗎?」一直沒有作聲的重歡,突然拉著長安的手停住了腳步,仰頭問道。


  長安不知道剛剛她跟小虎的對話是否讓他想到了什麼,重歡自小敏銳非常,實在不能把他當做尋常的孩童來看待。她斟酌了一下言語,回答道:「成為一隻獵人無法捕捉到的鷹,那麼可以一輩子自由高傲的搏擊長空;可若是經了獵人之手,經歷了熬鷹的折磨,又不曾屈服的挺了過來,卻能成為鷹中之王!」她蹲下身,認真看著重歡,言語中未嘗沒有試探的意思,「你是渴望一輩子自由無憂,還是成為鷹中之王?」


  重歡卻沒有回答長安的問題,而是認真地看著她,反問道:「藍天之下,真的有絕對的自由之地嗎?若是真的有塊天地,任何捕鷹的獵人都無法進入,那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長安心頭巨震,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心中的震驚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還能算是個孩子嗎?


  重歡從小生長環境、知識構架和價值觀念都異於常人。在他幼小的身體里,已經形成了一套獨屬於他自己的思維方式和評判論斷體系。他的行事,不會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擾和世俗觀念的左右。這樣的孩子,要麼通透到底,一旦有了什麼執念妄念,卻是沒有人可以拉得回他。長安的心中再次開始猶疑,也許當時將他留在谷中,讓霽月來教導才是正確的選擇。這外面的花花世界,她真怕有一日,自己一著不慎,他就在歧路之上一去不回了。


  長安斟酌語句剛要開口,突然朝著某個方向直直看了過去,警惕道:「誰在那裡?」


  只見牆後果然走出了一個人,卻是剛剛在集市相遇后就一路尾隨她而來的雲起:「喲,還挺機警!」


  「何事?」長安淡淡道。


  「跟了你有一會了,看來你也不是那麼冷心冷肺嘛……」


  「何事?」長安面無表情的又重複了一遍。


  「唉,我說你這個人,剛剛在食肆的時候不是挺好的嘛,對著人家孩子也算溫和可親,怎麼如今卻是這麼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雲起一改剛剛食肆時的憂鬱沉默和東市時的冷漠嚴肅,整個人賤痞賤痞的。


  這樣的雲起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少年時的影子了。可長安心裡卻知道,這根本不是如今的雲起真正該有的模樣!再像也不是了,徒增傷懷罷了,有什麼意義呢?


  長安不知他意欲何為,依舊不言不語地看著他,似乎是在問:你到底有什麼事。


  雲起自討了個沒趣:「好了好了,我這就說,我是想請你幫個忙的!」


  「何事?」


  「你是只會說這兩個字嗎……」看到長安明顯有些不耐煩的神色,訕訕道,「東市上有好多剛剛被南平公主所傷的百姓,我看你會醫術,你能幫著一起安置一下嗎?」


  「我是京兆尹嗎?」長安突然問道。


  「哈?」雲起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看起來像是個積善行德的大善人?」長安繼續問道。


  「不……不像!」


  「我既非京兆尹也非大善人,受傷百姓的安置與我有何干係?」男子被他問得瞠目結舌。心中雖然有百般道理,但對著那張清冷冷的臉卻有一種什麼道理都說不出來的感覺。


  「可你會醫術啊!南平公主是京中一霸,她的事,京兆尹不敢管,尋常的大夫也都不敢接。那些百姓可真是無妄之災!我說你這人!合著旁人的死活都不在你眼裡是吧……」雲起一邊跟在她後面走,一邊不甘心地喋喋不休著。


  長安心中納悶,以雲起的本事,自然可以不動聲色地想出千百種方法快速有效的解決問題,何必耐著性子跟她在這裡墨跡。


  長安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過頭看著他,帷帽下的臉上泛起了几絲無奈:「不是說急著救人嗎?那還不走,還在叨叨什麼?」


  「你……你同意了?」


  長安兀自走著沒再搭理他。


  「欸,你這人!多說幾個字能要了你的命嗎?」


  不曾想長安心中也犯著嘀咕呢,這人,幾年不見,性子倒是越發古怪了!一會沉默憂鬱,一會又羅里吧嗦個沒完。


  雲起確實是有意想接近這位憑空冒出來的懷止公子。他給他的感覺太特別了,不弄清楚他的底細,便如鯁在喉。可是不知這個清清冷冷的男子到底有什麼魔力,只要一跟他說話,整個人都有一種失控感,情緒彷彿有了自己的意志力一般不受控制的以它自己的方式宣洩著。長安覺得雲起在有意裝瘋賣傻卻是冤枉他了,他自己都有些難以控制,那種情緒那種狀態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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