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聞訊
霽月對長安的教導並不僅僅局限於書本,相反,他極其喜歡把實際的局勢扔給長安,讓她去分析,讓她去預測。這也算是學以致用的一種好的途徑吧。
長安這才知道,霽月雖隱居山中,對山下的情況確是了如指掌。長安想,所謂的隱脈可能也並非完全的不問世事,山下很可能有這一脈自己的眼線和信息源。
真真是山中無甲子。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外面卻已經形勢大變。「勤王」之時,河間王走的是另外一條路線,遇到了并州軍的阻擊,比燕王晚入京了整整五日有餘。等他到的時候,早已塵埃落定,燕王的軍隊已經掌控了整個京師。
河間王以燕王勾結異族,殘害皇室的罪名,要拿燕王問罪。兩路軍隊在長安城外大戰了兩天兩夜,因有鮮卑軍隊助陣,河間王最後不敵,南逃而去。
燕王自立為帝,並將故封地燕,賜予慕容部落,以示恩寵。
而北方其他幾個藩王,都以燕王勾結異族、皇位來歷不正為名,拒不承認燕王的帝位,各自為政。北方徹底陷入了割據混戰之中。
「可惜了河間王,一步錯,步步錯!」長安聞訊后,不禁向霽月感慨道。
「哦?你認為他錯在何處?」霽月似乎有些詫異長安會這麼說,挑眉問道。
「選錯了路線。并州軍的戰鬥力是有目共睹的,連安肅侯也都因一著不慎,命喪并州!」
霽月笑著搖了搖頭:「我卻以為他沒有選錯,不過只是算計太過!」
長安驚訝地張大了眼:「咦,先生此話怎講?」
霽月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似諷似嘆:「你以為他為何明知并州軍難啃,卻依舊選擇了那條路線?」
長安愣住了,良久,才自嘲地輕笑了下,嘆道:「看來,還是我想得簡單了!原以為這位河間王當真是為了忠義劍指燕王!如今看來,又是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那你如今可想明白他為何會選擇并州作為行進路線了?」霽月考較道。
長安起身,走到沙盤處,對著那兩軍的行進路線反覆演練推敲,好一會,竟笑出了聲:「先生慧眼,這河間王果真是大才之人,可惜了一套環環相扣的好計,只敗在了他並不了解士族!」
霽月示意她繼續說下去,眼中閃過几絲興味。
「并州軍畢竟已經被安肅侯消耗得元氣大傷了,拿下也不過只是時間問題。而他需要的也只是這幾日的時間差。讓燕王做先頭部隊,一方面可以讓燕王軍隊和士族控制的中軍相互消耗,他的這個時間差正好可以讓燕王軍隊和中軍分出個勝負。若是士族獲勝,清君側的大旗可以繼續扯著,消滅剩餘的中軍力量就是輕而易舉的事,而此時燕王已無力再與其爭功。若是燕王獲勝,那就像此次他使出的伎倆一樣,以燕王勾結異族的罪名,讓他在大義上再無與他有一爭之力的可能,而此時燕軍必定也已是強弩之末,再無一戰之力。」
長安頓了頓繼續道:「可他偏偏料錯的是,士族會不戰而退!他不明白士族好權不假,但他們重家族的傳承、繁盛卻遠遠大於當朝的權勢!也正是這種謹慎才讓他們得以傳承數百年!士族的南渡帶走了中軍很大一部分精銳力量,剩下的那些,又如何是鮮卑軍隊的一合之敵?」
霽月頻頻點頭,眼中頗有幾分讚賞,繼續考較道:「那燕王呢?他難道沒看出來河間王的算計?」
「他還真未必能看出來!但他手上的謀士卻必定是心中有數!」長安笑了笑,「燕王資質平平,奈何手中的砝碼卻是上上成。我卻以為此次燕王也並沒有勝!他雖贏了兵事,卻失了大義,到底落了下乘!這結果恐怕也與他們最初的設想相去甚遠了!」
「他們?」霽月好笑地搖了搖頭,「恐怕也只是與燕王一人最初的設想相去甚遠罷了!」
「先生是說……」長安驚愣了半晌,緩過神的時候也不得不驚嘆,「好一個鮮卑慕容!好一個走一步埋十步、一石二鳥的絕頂妙計!」
只有燕王帝位不穩,動亂迭起,才有他們的可乘之機!
霽月站起了身,負手立於窗前,良久輕聲嘆道:「不出五年,中原必將成為鮮卑人的天下!」語氣中有不屬於方外之人的悲憫和沉重。
長安亦嘆了口氣,負手站於霽月身邊,她心中的觸動遠遠還要更勝於霽月:「先生可有良策?」
霽月面色未變,但一向古井無波的眼眸中卻泛起了縷縷漣漪。好一會,直到又重新歸於了平靜,他才開口道:「你忘了隱脈的忌諱了嗎?」
長安忙作揖請罪:「先生恕罪,我……我只是……,再無下次了!」
霽月措辭嚴厲,臉上卻並無幾分介懷,語氣甚至還帶上了幾分柔色:「懷止,莫急莫燥,你想知道的,我都會教會你!其實,若說中原必為鮮卑慕容氏的囊中之物,卻也不太確切。應該說,北方將成為慕容氏的天下,而南北分裂已成必然!」
「南方?」長安疑惑道,「先生是說士族在南方能夠建立起與北方有一爭之力的勢力?還是說,河間王……」
霽月搖了搖頭,一張如冰似雪的臉上帶出了幾分類似饒有興緻的神色:「你可知征北軍忽然撤離邊境了?」
長安猛地轉過頭,看著霽月:「這不可能!安肅侯當初即使知道將面臨怎樣的險境也只是帶走了三萬征北軍,征北軍鎮守北面邊境是鐵律,如何可能隨意調動?」
「鐵律?」霽月嗤笑道,「如今它還替誰鎮守邊疆?燕王嗎?它還需要鎮守誰?鮮卑嗎?它鎮守的對象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
長安有些難堪地轉過了頭,她知道霽月說的都對,可被人當面說穿,臉上依然覺得火辣辣地燙,她強自鎮定道:「如今還有誰能調動得了征北軍?」
霽月不再說話,只是淡淡望著窗外,嘴角卻淺淺漾起了一抹笑意。
一絲亮光從長安腦中閃過,她激動地抓著霽月的衣袖,問道:「可知征北軍撤離邊境,去往了哪裡?」
霽月瞟了眼長安抓著他衣袖的手,長安頓覺自己孟浪了,忙放開手,還很狗腿地替他拍了拍本就不存在的塵土。
霽月這才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往南方去了!」
長安咬著唇,神色有些困惑,喃喃道:「又是南方……那先生所說的南方勢力?」
霽月也不再解釋,只是淡淡道:「過一陣自會見分曉!」
果不其然,數月之後,南方傳來消息,士族、河間王兩股勢力扶植已故□□太子長子承於建鄴稱帝。舉國嘩然,一姓雙帝,亘古未有之事!南方占著正統,北方燕王建立的朝廷一下子變得尷尬了起來。
長安喜憂參半,喜的是承兒平安無事,憂的是承兒年幼,如今這種形勢之下,勢必淪為士族和河間王手中的傀儡。不知璟和又在中間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長安把自己的憂慮說給了霽月,霽月卻反問道:「你覺得中書令如何,是否是可信之人?」
長安不得不佩服霽月洞察人心的本事,一語道破這些日子以來,她心中的疑惑。不是她信不過璟和,只不過以她之前的設想,都是在羽翼未豐前千方百計地隱藏起承兒,璟和的這一步走的實在讓她看不透。霽月的這一問,猶如一記響錘,恰好能夠讓她看清內心、理清思緒。
良久,她噗嗤一笑,道:「若是與士族和河間王想比,自然是可信的!」
霽月常年古井無波的眼中也漾起了幾抹笑意:「你若覺得他可信,那他玩得這一手也就不難推測了!」
長安似乎有些想不明白,疑惑地看著霽月。
霽月指了指長安,搖了搖頭:「你啊,還是欠些火候!你以為他為何要調動征北軍南去?」
長安小心翼翼地猜測道:「壓制河間王?」
「還不算太笨!」霽月淡淡瞟了她一眼,「雖不知他因何會跟河間王走到一起,但這七萬大軍的壓製作用是無疑的!至於士族,你以為士族還是當年在京師的士族嗎?在江南,喬姓比不得本地士族根深葉茂,已在當地繁榮了上百近千年,想要壓制住本地士族,重振聲望,勢必只能仰仗皇室。一手壓制河間王,一手平衡士族,這一步棋走得當真不錯,真不愧是安肅侯之子!」
長安笑著點了點頭,心中升起了幾分與有榮焉之感。這個她從小崇拜到大的男子,其實從來都不曾讓人失望過。
「先生,我能否給他們去封信報個平安?」
霽月瞥了她一眼,挑眉道:「我可不想鬼谷因你而暴露於世俗面前,你信得過你的中書令,我可信不過!」
長安知道自己又犯了忌諱,尷尬地吐吐舌頭,不再言語。心裡卻莫名地覺得霽月傲慢起來的樣子有幾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