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陋室
家主很是熱情,把本來要留到過年吃的臘肉都拿了出來招待他們。儘管如此,這頓飯仍然是長安聞所未聞的簡陋。涼拌莧菜、清炒臘肉還有幾張就著稀粥吃的香椿餅,這些據說還是過年才湊得上的伙食標準。
長安的鼻子不由有些發酸,儘管絲毫沒有食慾,但還是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少時的她雖然驕縱,卻帶著皇族人與生俱來的驕傲,這種驕傲並非是居高臨下的傲慢,而是對子民的一種悲憫和責任感,用王青雲的話來說,這是一種優秀上位者的天賦。
看她吃得香甜,雲起什麼也沒說,也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臉上的笑容卻是柔和了起來,隱隱還戴上了幾分讚賞和欣慰。
家主看到長安的穿著有些拘謹,沒有跟著他們一起吃。
雲起微微打量了她一番,道:「你這樣不行,太過打眼,你得把你這身行頭換一換。」
為了避免太惹眼,長安出宮前,已經換下了宮裝,穿上了顏色極其素淡的衣裳。殊不知,再怎麼素淡,那也是御制的錦衣,自然跟民間服飾的料子沒法比。
「這已經是我最不起眼的行頭了!」長安委屈道。
雲起不耐地瞪了她一眼,「此地離市集尚有段距離,這樣吧,你先穿我的衣服!」
長安看了看他不知多久沒洗過的襤褸衣衫,再瞄了瞄他露著大腳趾的破舊草鞋,艱難的咽了咽口水,明智的選擇沒有做聲。
雲起板著臉看著長安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樣,眼中卻是笑意涌動。
「好了,睡吧!」
「哦!」長安看了眼堆滿茅草的炕鋪,嘟著嘴,不情不願的答應道。但還是聽話的朝著炕鋪走了過去。
「等等!誰讓你睡那裡了!人家大叔大嬸年紀那麼大了,你也好意思搶他們的炕鋪!」雲起拍了下長安的腦袋,沉聲道。然後指了指已鋪好茅草的地面,「這才是我們睡的地方!」
家主忙搖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哪有讓客人打地鋪的道理,你們睡這裡便是,我跟老婆子去柴房對付一晚也就是了。」
長安皺眉想了想,一字一句道:「大叔,你們家窮的很,我和雲起又吃又喝的,已經很不好了。如果再佔了你們睡覺的地方,就是,就是仗勢欺人。雲起說,做客人要乖乖的,不能給主人添麻煩!」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麼,拍了拍腦袋道,「對了,我們要給你們銀子的,雲起沒有錢,他的銀子我也幫他給了!雲起,是這樣嗎?」
看著那張故作成熟卻說著稚氣的孩子話的蘋果臉,雲起忍著笑點了點頭,但還是沒忍住伸出爪子狠狠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
得到認可后的小姑娘很是開心,撲在了厚厚的茅草中,嬌小的身子很快淹沒在了茅草堆里,只露出一雙笑得眉眼彎彎的大眼睛。
「雲起雲起,快躺這裡,可舒服可軟了,還有香香的陽光的味道。」小姑娘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呵呵笑道。
雲起,忍了又忍,終於忍住了再次摧殘小姑娘頭髮的*,只覺得這姑娘怎麼能這麼可愛呢。
「長安,你是個好孩子!」雲起第一次用很認真的口吻說道。
長安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突然卻想起了什麼似的,神色黯淡了下來。僅僅相識了一日的人都知曉長安是好孩子了。父皇母后還有璟和哥哥為何還會誤解長安呢?
雲起見不得整日樂呵呵的小姑娘憂鬱的樣子,於是笑嘻嘻的轉移話題道:「長安,『仗勢欺人』這個詞可不是這麼用的。」
「反正我書念的也不好!」小姑娘悶悶地說道。說完也不再答話,轉身徑自睡去。
雲起看著說睡就睡,毫不彆扭的跟他並肩而躺的小姑娘,微微詫異。但聯想到長安的年紀也就釋然了,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呢。
長安在宮外過得如魚得水,宮裡卻已為了她人仰馬翻。在翻遍了整個皇宮的角角落落,尋不到蹤跡,又看到她留下的衣角后,眾人終於相信,長安是溜到宮外去了。
這回,世間最尊貴不過的幾個人是真的不淡定了。連去個御花園都是前呼後擁的孩子,一個人跑到了宮外,這還如何了得,簡直無法想象!
皇后摩挲著長安留下的那片衣角,再也忍不住落下了淚來:「子渭,你說長安這小小年紀的氣性怎麼就這般大?就算我跟你父皇都錯怪了她,好生解釋便是,何故這般頑劣,如今你讓阿娘如何自處?!」
子渭握著皇后的手安慰道:「阿娘無需這般自責。依兒看,她此次離宮出走也並非全是跟您和父皇置氣!王太傅不是也說了嗎,妹妹想去宮外的想法已非一二日,兒看她正是想趁此機會溜出去玩呢!」
「可每日里那麼多人跟著她,皇宮又是關卡重重,她到底是如何偷溜出去的呢?」
子渭此時卻是有些明白過來了,表情既是惱怒又是好笑:「卻也不難!長安午歇時不愛有人看著,宮人們慣常都是守在殿外等著的。長安趁這時脫離大夥的視線並非難事。我猜她多半是扮成宮人跟著採買的隊伍出了宮,或是混在清理運送污物的宮奴里出了宮。」
帝后聽到子渭的猜測后,皆是啼笑皆非。
「可她這般小的一個孩子,孤零零的在宮外,萬一出點什麼事,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瑞慶帝安慰道:「阿姮莫急,我已派出五千宿衛軍連夜出宮,全城搜尋,長安城沒有,我們就往外找,這麼大個人還能憑空消失不成?長安自小聰明伶俐,不會有事的,正好趁此機會讓她吃些苦頭,磨磨性子也是好的!」
「父皇,依兒臣看,此事需暗裡進行,實在不宜聲張,否則於皇家的名聲以及妹妹的安全都有礙!」子渭想了想,提醒道。
瑞慶帝欣慰的點了點頭:「我兒所慮甚周!」
第二日長安醒來的時候,旁邊的位置已經空了,屋外隱隱傳來呼喝聲和大刀劃破空氣的沙沙聲。
她打開窗戶一看,果然是雲起在練刀。少年的身形還有些纖細單薄,跟大刀聯繫在一起,總覺得有那麼一些不和諧。但云起的刀法極好,刀起刀落間行雲流水,沒有一絲的生滯。
看到雲起一個收勢結束了動作,長安一邊鼓著掌一邊大聲叫好。
雲起看著伸長著腦袋探出大半個身子在窗口看著他的長安,笑道:「終於起啦。」
長安絲毫沒有為雲起的打趣而感到羞愧的意思,看到他已收刀回屋,忙迎上去,巴拉著他的袖子:「雲起,雲起,我餓了,有吃的嗎?」
雲起不雅的翻了個白眼:「沒有!要吃自己做去!睡到這個點才起,起了就要吃的,你也好意思!」
「我自己做?!」自出生起便錦衣玉食,被宮娥們圍著伺候,連飯碗都未曾親自捧過的長安第一次聽到那麼新鮮的說法。但到底也聽出了雲起語氣里的不認同,約莫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低落的應了一聲。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又興緻勃勃的湊了上去:「雲起,你會做吃的吧?你教我如何?等我學會了,也可以做給你吃呀!」
雲起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我自然是會的!你雖四體不勤,但還知道要補拙,也算上進,那我就勉為其難的傳授你一二吧!」少年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故作老成的拍了拍長安的肩膀,但那張略顯稚氣的臉上卻是掩不住的得意。
長安睜著星星眼如小雞啄米那般點著頭,暗忖宮廷話本誠不欺我,遊俠什麼的果然是萬能的!
離開的時候,長安欲留些珠寶首飾給好心收留了他們一宿的那對生活困窘的老夫婦。但云起不允:「你若真留下了這些物什,不是幫他們,而是害他們,安知懷璧其罪的道理?」說著全身摸索了一陣,掏出了些許碎銀放在了桌上,便拉著長安離開了。
雲起見長安一路悶悶不樂,怎麼逗都不開懷,無奈道:「長安你莫惱我,非是我不讓你幫助他們。你那些珠寶,來歷不凡吧?有心人一看便知。這不是平白為老人家招禍呢嗎?」
長安想了想,自己也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她身上的首飾珠寶皆是宮制的。若被找她的人發現這些珠寶,以為自己的失蹤和這對老夫婦有關,這如何了得!
心裡不禁為自己的魯莽慚愧不已,低著頭,掰著自己的手指囁喏道:「雲起,對不住,是我欠考慮了。我以後再不會這般莽撞了。」
雲起拉了拉長安的小辮子,笑著道:「長安是個善心的好姑娘。可光有善心還不夠,百姓生活多困苦,你幫的了一戶,卻幫不了這億兆的貧民。」說完便不再多言,轉身繼續前行。
長安站在原地,看著雲起逐漸走遠的背影,還是扛著破刀,這般懶懶散散的樣子,卻又無端的讓人覺得沉重。長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隱隱約約的摸索到了皇權的另一種意義。
雲起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笑著問道:「我欲暢遊天下,蕩平我所踏過的土地上的所有不平之事!卿可願隨我同往?」
雲起笑得稚氣而懶散,逆光的長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偏偏覺得此刻的雲起好看的耀眼。很多年後,她才明白,這種耀眼名為頂天立地。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長安亦大聲回道。說完便向著雲起快步走去。邊走邊嘀咕:宮廷話本,誠不我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