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完結章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1)
今年的天氣奇怪得很,先是深秋時一連下了半個月的雨,差點耽誤了莊稼,而現在,剛一入冬,京城就下起了大雪。從空中飄落的雪花似鵝毛般紛紛揚揚。
城中往日最繁華的街道上稀稀拉拉地走著幾個行人,店鋪前更是門可羅雀。不過,這也有情可原。如此天氣,大多數人都選擇在家圍著火爐說閑話,哪裡有閒情逸緻來街上溜達攖。
至於說什麼,家長里短,其中被她們說得最多的就是姜薇了。
沒錯,就是姜薇。她們實在是好奇啊,去年春天,姜薇舉兵進京,成功篡位,改大燕為姜國,可誰能想到一個月前,她竟得了急病薨了。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就是姜薇死前留了遺詔,說要傳位給大燕楚王府世子晁湛。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京城誰不知道,當初前朝皇帝害了將門姜家一族,還要害姜薇,姜薇這才對他們恨之入骨,舉兵攻城,故而說姜薇傳位給晁湛,這無疑就是個笑話!
當然也有人說,姜家與大燕皇室其實也算扯平了,大燕皇帝滅了姜家一族,獨獨留下了姜薇。而姜薇也滅了前朝皇室,獨獨剩下了晁湛,就結果而言,很公平嘛!
也有人對此提出反駁:「那不公平!起碼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還是大燕皇室,而不是姜薇,姜薇虧了!」此話一出,眾人心驚,以姜薇這性子,憑她這本事,若她還活著,以後怕是不會有安寧日子過了!
……
皇宮償。
早朝依舊在奉天殿上。
殿外,天色微亮,一股冷風卷著細雪飛進來,凍得百官脖子一縮,可一思及龍椅上的男人,他們立即挺直身體,直視前方的目光十分剛正。他們屏氣凝神地等著龍椅之上的男人開口。
說來,龍椅之上的男人他們並不陌生,是前朝楚王府世子,晁湛。昔年,大燕還在時,他們和楚王同朝為官,對晁湛自然有所耳聞。
楚王其實是個很平庸的人,但身為他兒子的晁湛卻是生得龍章鳳姿。他十五歲被前朝皇帝親封為世子,擁有無雙的容貌和超人的才智,是大燕舉國上下稱讚的人物。
可惜,當前朝皇帝下令斬殺姜家時,他卻為姜家求情,因此得罪了前朝皇帝。之後,姜家舉兵進京,滅了皇族,眾人都誤以為楚王府也被滅了。
豈料,就在一個月前,群臣在準備上朝時突然接到了詔令,於是他們急急進了宮。可進宮之後,他們就被城批的侍衛挾持著去了奉天殿。群臣心中很快明了出了什麼事,這個情形和當初陛下逼宮一模一樣,莫非是陛下出了什麼事?!
如此想著,他們進了奉天殿,舉頭望去,只見龍座旁邊站著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他身材挺拔,面相俊美,神情雖說平靜,可從那雙黑眸里射出來的光就像利劍一樣,一下一下地戳進了群臣的心窩,有大臣被他的氣勢所攝,不禁雙腿一軟,張了張嘴,無聲地喊了一聲:「晁湛?」
晁湛!
前朝楚王府世子,晁湛。
他不是死了嗎!
群臣又驚又怕,可又想起如今的處境,不禁膽顫地揣度起來,晁湛在此,那陛下呢?任由他們這麼想著,上方的晁湛低眸,口中溢出一道低沉的聲音:「方一。」
聲音很快驚醒了眾臣,與此同時,從殿外大步跨進來一個身穿將服的男人,他一手舉著聖旨,闊步走到群臣之前,晁湛負手而立,命令:「讀。」
「是!」男人聲如洪鐘,掀開聖旨就讀了起來。讀罷,退到一側,晁湛瞥了一眼容色各異的男人,淡淡道:「我們走。」撩起衣擺下了台階,轉入內殿去了,那男人緊跟而去。
等殿里沒了兩人的影兒,群臣這才從聖旨的內容中回過神來,不,這哪裡是聖旨,這分明就是遺詔,還是傳位給晁湛的遺詔!群臣十分惱火,這不可能!就算姜薇顧念當初晁湛為姜家求情的人情,但也不可能將到手的國家送給晁湛,而且晁湛怎麼會出現在皇宮?除非他一開始就潛藏在皇宮中,藉機害了姜薇!
群臣想到這一層,渾身冷汗連連,遺詔中稱陛下得急病而亡,也就是說陛下如今不在了,這會兒宮中已被晁湛掌控,若他們不從,下場定不會好看,若他們從了……當初,陛下逼宮,群臣擁她做皇帝,一是因為前朝皇帝太過昏庸,哪能扛起整個國家的重任,二是因為陛下確然有能耐,說不定能做個好君王。
可現在,陛下生死未卜,晁湛虎視眈眈,誓將國家奪過來,將才他走便是給他們時間做選擇,是選擇跟著他,還是選擇死。群臣惱火之後徹底冷靜了下來。
一片沉默中,有大臣開口了:「諸位大人可曾想過姜薇與晁湛的關係?」
眾臣一聽,頓時醍醐灌頂,對了,他們怎麼忘了!當初,楚王府可是準備向姜家提親的!如果不是前朝皇帝聽信讒言,非要滅姜家,這兩家早就結親了。而且,陛下與世子也不會走到這步田地。
想到這裡,群臣的目光都微妙起來,一陣寂靜中,一道聲音響了起來:「若陛下真不在了,這國家還得交給他。若陛下還在,以她的性子勢必攻過來。若兩人有情,這……」聲音一頓,情愛之事不太好說啊,緊接著又有大臣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我們亦是無可奈何。」
這態度,表明了自己選擇晁湛。默了半刻,群臣陸陸續續點了點頭。說起來,當年群臣對晁湛也抱了很大的希望,如今晁湛稱帝,雖說經歷了一些事,可總歸也算可靠。眾臣一想,心裡舒坦了。
五日後,晁湛稱帝,改國號為大燕,朝堂重新恢復平靜。百官私底下議論,說晁湛這個時機選擇得好,因為此刻大燕外有強敵,內無憂患,就連青州那地下的王也被姜薇除了,晁湛這是坐享其成啊!可是,又一想,能在姜薇毫不察覺的情況下縝密地復興大燕,晁湛也能計謀出眾。
眾臣越發覺著目前這個陛下厲害,故而上朝時比姜薇在時還認真。就拿今日來說,這會兒龍椅上的晁湛說著無關緊要的話,底下的群臣安靜又恭謹。
因今日無事,很快就下朝了,晁湛去后,有大臣捂著小心臟哎呦,說晁湛也太嚇人了,比姜薇還嚇人。身旁的同僚戲很足,一邊扶著他,一邊心想那當然,不然他也不會贏了姜薇啊!
而上了年紀的則走在一起唏噓。出了奉天殿,入眼是一片白色,宮殿屋檐被厚厚的白雪覆蓋,樹枝上堆著的積雪簌簌往下落,台階上積雪已被掃清,老臣們一邊下台階,一邊說晁湛。
可以這麼說,晁湛是在他們的眼皮下一點一點長大的。當初楚王在朝堂,才能雖平庸,但人緣是真的好,結交了很多大臣。大臣們到王府做客,晁湛跟著楚王見客,一來二去就熟識了,現今晁湛稱帝,最有感觸的就是這群老臣了。
「陛下小時也甚是聰明。」
「是啊,當初還想著若他能坐上這個位置,大燕就有救了。」
「實則姜家的丫頭也不錯,兩人年紀相當,容貌又配,可惜啊……」
「哎,姜薇其實很喜歡陛下下,當年姜薇小時,在宴會上見了陛嚇就一直盯著陛下看,還為此踹了楮家的小子呢。」
「是嗎?」
「是的啊,茂林兄,你要信我呀。」
「信你,自然信你。」
可惜,世事難料,誰也沒想到這兩人會走到這一步。
……
今年的天氣奇怪得很,先是深秋時一連下了半個月的雨,差點耽誤了莊稼,之後就是現在,剛一入冬,就下起了大雪。而今天的天氣還是陰沉沉的,像是蒙了一層灰布。
琉璃殿的小宮女和杞妹說:「估計又該下雪了。」果然,到了傍晚,雪又飄了起來,夾著冷風浸在昏色里。小宮女見杞妹還是鬱鬱不樂,便央求她來到殿門口看飛雪:「很好看呢,杞姑娘。」
杞妹瘦了很多,小臉上一片愁雲慘淡,她瞥了一眼外面,毫無興趣,又推開宮女回了殿內,奔進寢殿,撲到床上就無聲地哭了起來。淚珠子從眼眶裡流出來,浸濕了棉被,她不禁想起了哥哥與陛下。若此時她們在,斷不會讓自己這樣!
可是,如今就只剩自己一個人了啊。她越想越傷心,心中的傷痛使她咬破了唇角,淚如泉湧。她還記得那個夜裡,她在哥哥房間里看見了一個陌生的男人,之後自己就昏了過去。
醒來,她竟發現自己睡在了皇宮的琉璃殿里,她以為是哥哥救了自己,不禁欣喜,一邊下床,一邊喊著:「哥哥……」可是,還沒等她踏出寢殿的門,一個男人出現在了她的視線里。
男人完美無瑕的臉龐讓她有片刻的怔忪,可她很快就認識這男人就是先前出現在哥哥房間里的人,她不禁慌了起來:「你是誰?」
「回床上躺好,我就告訴你。」男人逼人的氣勢令她膽怯起來,她往男人身後看了看,發現空無一人,她不知道哥哥去了哪兒,是去找陛下了嗎?一想起陛下,她就有了勇氣,昂頭道:「你要幹什麼?這可是陛下的地方,你若……」
「回去躺好。」男人毫不理會她的話,指了指床,邁步進來,「去躺好。」男人眉眼雖俊,卻無比凌厲,有點像陛下暴怒的樣子,杞妹不敢惹他,乖乖去床上躺好了。
「我哥哥呢?」她又問,問完又趕緊補充了一句:「我叫杞妹,我哥哥叫杞柳。」她轉頭,一臉希冀地瞧著男人。男人瞧著她,眼神凝重,過了會兒,他才說:「我就是你哥哥。」
「哎?」杞妹驚訝起來,「不,你不是,我哥哥不長你這樣。」她說著就笑了起來,「雖然你確實和哥哥生得一樣帥,不過還是不一樣啦!」
男人不語,只是靜靜從袖子里掏出一張人皮面具來,他平靜地往自己臉上貼去,杞妹歪著頭看他,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直到一張杞柳的臉出現了,她腦海空白片刻,啊地一聲躥起來,躲到了床的裡面,「你到底是誰?!」聲音尖銳,像是經受了很大的恐慌。
這,這分明是哥哥的臉!她臉色霎時白了,唇瓣一抖,就要哭出來,「我哥哥呢?我哥哥呢!」男人不理會她的哭訴,抬袖將麵皮剝下來,淡淡道:「我確實不是你哥哥。我叫晁湛。你若願意聽,我就講給你聽。」
他在徵求杞妹的意見。過了良久,杞妹才顫抖著點了點頭。晁湛就慢慢講了起來。一年多年前,姜薇攻城。攻城過程中,京城大亂,百姓為了不被殃及生命東躲西藏,而大燕皇室也是如此。為了不被姜薇抓到,當時他躲進了一家鋪子,可是他進去時,那家鋪子就已躺了三具身體。
其中有一具年輕的身體,面貌生得十分出眾。思及以後的事情,他為了辦事方便,留京觀察情況,就借用了這個男子的樣子。因此,他平安地躲過搜查。之後,待京城平靜下來,他派下屬查看,這才得知鋪子的老闆原來姓杞,家在*巷子,有一兒一女,兒子叫杞柳,女兒叫杞妹。
了解了情況,晁湛就動了心思。他需要一個身份,而且如果有一副好面相,以後辦事也會方便些。於是,他冒充杞柳,一腳進了杞家的大門,成了杞妹的哥哥。
寢殿里很安靜,他說完就看向了杞妹。可照他的意思,杞妹的哥哥,真正的杞柳早就沒了。杞妹聽罷自然不能相信,她捂著嘴巴搖頭,淚珠一滴一滴地落下,嗚咽的聲音從指縫中漏了出來:「你……騙人……騙人……」
她哭得啞了聲音,咳嗽聲從指縫裡傳出來,晁湛要靠近,她卻縮著身體往床角落裡滾。那一刻,晁湛清楚地瞧見她指縫裡滴答出了鮮血,不禁臉色暗沉,怒喊一聲:「宣蔣太醫!」
話落,杞妹就暈了過去。晁湛眼底怒氣如火。不過一會兒,蔣太醫來了,身後跟著安翩然。安翩然一見杞妹這樣子,就著急起來,趕緊將蔣太醫扶到了床邊。晁湛見狀,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蔣太醫說杞妹是因為傷心過度而昏厥的。安翩然一聽,心疼得不行,送走了蔣太醫,他就徹夜陪著杞妹。第二天,杞妹醒來,瞧見了眼圈通紅的他。
「翩然……」話落,她就猛地激動起來,躥起來,要下床,「翩然,我哥哥呢?!哥哥呢!陛下呢!」她要去找陛下,找到陛下,她就什麼都不怕了,陛下肯定會幫她找哥哥啊!
見她如此發狂,安翩然一把抱住她,雙臂緊緊攥著她的身體,「杞妹……」卻是不知說什麼好。安翩然也不曉得杞柳去哪兒了,但是他曉得陛下沒了。他想杞妹應該是因為他們而傷心過度,這才暈了的。
他安慰杞妹,「沒事,哥哥去忙了。陛下跟著哥哥也去忙了。」他溫和的聲音漸漸讓杞妹安靜下來。過了好長一會兒,杞妹哭泣道:「你騙我!!哥哥沒了!!!沒了!那個男人說的!我恨他!」她拚命捶打著安翩然的後背,安翩然閉眼,淚水順著眼角滑下來,「沒事,杞妹,你還有我,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捶打的動作停了下來,杞妹愣愣地看著前方,她呢喃著,「哥哥沒了,那陛下呢?她是不是很傷心?不行!我要去找她!」她要推開安翩然,安翩然卻不依,攥著她的手說:「陛下是很傷心,不過她說了,你得身體好了才能去看她,知道了嗎?」
杞妹不動了。
兩人相擁甚久,她突然說:「翩然,我累了,我要睡會兒。你忙你的事去吧。」
安翩然點頭,點完又搖搖頭:「你睡,我陪著你。」
杞妹又睡了一天,期間她又醒過來,可是一醒來,她就想起杞柳的臉來,想起曾經他們兄妹相處的情景。她十分痛苦,便不願意醒來,一醒就強迫自己睡覺。
安翩然察覺出不對勁兒,就去了太醫院尋蔣太醫。可就是這個時間,有個宮女進來伺候杞妹如廁。杞妹放心不下姜薇,趁機問宮女:「陛下現在好點沒?」
宮女在琉璃殿伺候久了,往日常常瞧見姜薇,姜薇對她們這些宮女也很大方,宮女們感念她對自己的恩情。如今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她自然曉得,咋一聽杞妹的問話,嘴巴一咧,忍不住就哭了出來,說了實情:「杞姑娘,陛下沒了啊……」
宛如一聲驚雷,將杞妹劈得頭暈目眩,當即昏了過去。再次醒來,安翩然目光躲閃,她逼問安翩然到底是怎麼回事。安翩然也不曉得詳情,自然沒法說,她發怒,讓安翩然滾,安翩然為了安撫她,只得離開。
從那天之後,她就將自己關到了寢殿里,誰也不見。安翩然與魏浩覽天天來,就是見不到杞妹。他們擔心,只好去求了晁湛。晁湛來到琉璃殿,命宮人打開殿門,孤身進了寢殿。
寢殿一片昏暗,杞妹躺在床上,面容枯瘦。晁湛見了,眼神微動,他直挺挺地站在床前:「你恨我可以,但不能和自己過不去。」杞妹轉轉眼珠,瞧見是他,眼神凄厲地坐了起來,「你害了陛下!你用哥哥的身份害了陛下!」
這些天,她也想了。宮女說陛下沒了,可陛下好端端的,怎麼會沒了呢?!一定是有人害她!那個叫晁湛的男人出現得太突然了!說不定是他用哥哥的身份害了陛下!
晁湛的沉默證實她的猜想,她怔了怔,突然跳起來,朝晁湛撲過去,「你這人怎麼這麼狠的心!!」巨大的痛苦使她性情大變,她撲到晁湛身上,晁湛為防她掉落在地,雙臂圈住了她的身體,她卻瞬時用兩手掐住了晁湛的脖子,咬牙切齒道:「你知道我哥哥有多好嗎?他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你知道嗎!縱然他的死和你無關,可你為什麼要用他的身體騙陛下呀!為什麼呀!陛下……」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心中徒然升起的無力感令她兩手一松,從晁湛身上滑了下來,她坐在地上,捂住了雙眼,眼淚啪啪往地上落,「為什麼會這樣,我的父母因陛下而死,可陛下那麼好的一個人,你為什麼要害他啊?為什麼啊?」
「為什麼?」男人的聲音充滿了痛苦,他彎腰將哭泣的杞妹從地上拎起來放到床上,杞妹聽著他壓抑的聲音止住了哭聲,她仍有晁湛給自己蓋上了被子。
晁湛低著眼,昏色中,兩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晁湛說,「那我就告訴你為什麼。」他語調很緩慢,那些話像是從他嘴裡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一樣,「其實,我一直當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不管是滅族前,還是滅族后。
…………
晁湛第一次見姜薇,是在軍營。那時楚王去軍營辦事,隨手帶了他去。當時他才七八歲,但跟個大人似的板著臉。他爹說他這樣很有皇室的氣度。
進了軍營,有將軍瞧見他,果然對他連連稱讚。他站在他爹身邊,變現得十分高貴。其實眼前這個將軍,他認識,因為朝中很多人都誇他有勇有謀,也是姜家的當家人。
他爹辦完事,帶著他離開。路過校場時,他看見了一個身穿白衣的小女孩。那女孩手裡拎著長劍,正對著樹樁比劃著,動作十分有趣。
他不由停住腳步,笑了一聲,扯了扯他爹的袖子,指給他爹看。只是,他的笑聲被小女孩聽見了,小女孩轉過頭,露出了一張十分漂亮的小臉。
他看呆了。他爹也摸著下巴咂舌,「這是誰家的姑娘啊?生得這麼標緻。」恰好身邊路過一個小兵,朝他爹行禮后,就嘿了一聲,「我家將軍的小女娃,漂亮吧。」他家將軍顯然是姜將軍。
漂亮。他在心裡回應了一聲。他爹也止不住點頭。之後,他爹扯著他走了,他一步三回頭,瞧見那小女孩還在揮舞著長劍,認真又可笑。
他爹扯不動他,一回頭,見他還盯著人家女孩看,恍然大悟,開玩笑,「喜歡人家啊?不如爹給你上門求親去,姜將軍的女兒,理應不差,和咱們挺配的。」
他一聽,有點惱,有點羞。甩開他爹,自己跑前面去了。誰知,他爹回家,又和他娘說了一遍。她娘也打趣他,鬧得他再也沒去過軍營,提過那女孩。
直到他長到十一二歲,去參加宮中的宴會,他一眼就看見了對面的女孩。女孩如他一樣,長大了,眉眼更加精緻了。他沒來由地歡喜,聽著身旁大人的議論,這才曉得原來女孩叫姜薇。
他聽大人說,姜家雖大,但姜家的當家姜將軍卻只有一個女兒,就是那個板著小臉的女孩。他還聽大人說,女孩很厲害,遺傳了她娘的美貌,也遺傳了她爹的本事,可就是氣質有點冷,拎起劍怪嚇人的。
可晁湛不怕啊。他在心裡默默說,氣質冷了好,這樣別人就靠近不了她了。拎劍嚇人也好啊,不僅能嚇走接近她的人,趕明上了戰場還能嚇走敵人。
晁湛越想越歡喜,緊緊盯著姜薇的目光一動也不動。可能是目光太過明顯了,姜薇突然朝他望了過來,清冷冷的眸子,精緻漂亮的面容,他卻不敢望去一眼,急急撇開了視線。
他爹察覺了,又開始逗他。他冷了臉。這時候,突然有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靠近了姜薇,他不悅,臉色更沉。過了一會兒,那男孩突然被姜薇踢到了殿中央,眾人懵了懵,開始嘀咕,「這女孩太野蠻了吧。」他卻在心底吶喊,踢得好!
他望了一眼姜薇,姜薇也望向了他,兩人視線相交,又都急急撇開了。晁湛就想不知她記住自己沒,就這樣想到了宴會結束。一結束,隨著父母回去。
坐在馬車裡,他爹又打趣他,「我看你一直盯著姜家那個丫頭,不會是真喜歡她吧?」他冷著不說話。他娘就開口了,「喜歡也好,這丫頭是猛了點,但長得真漂亮呀。哎,不過呀,瞧姜將軍那將她視若珍寶的模樣,估計還瞧不上咱家湛兒呢。」
這話一出,他爹就不同意了,「你這說得什麼話兒,咱家湛兒也好。你瞧,生得多帥,多像我啊。」晁湛瞧著他爹那笑成傻瓜的模樣,心裡一沉,有點悲哀。他爹瞅見,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別哭,你可比我帥多了,兒子,不用愁,你這樣貌長大后肯定是帥過全京城。當然,除了樣貌,我們其他方面也要做到最好,這樣才能吸引住姜家丫頭啊。」
因為這段話,晁湛更加註重自己的儀容,更加努力學習了。他每天都精心打扮自己,然後去上各種各樣的課,學詩詞歌賦,學琴棋書畫,學騎馬射箭……
又過三年,他長大京城稱讚的翩翩少年郎。前朝皇帝十分喜歡他,親封他為楚王府世子,從此朝堂眾官見到他都要稱一聲:「世子殿下。」
與此同時,他時不時聽到姜薇的消息,知道姜薇和楮家小子在一起訓練,也跑去軍營。在訓練場旁,他又看見了姜薇。姜薇一身白衣,長劍凜然,貌美又霸氣,他在台下瞧著姜薇將一個又一個士兵打下場,心裡突然升起一股驕傲的感覺,他好像向別人宣告:瞧,那就是本世子的意中人!
可是,他沒那個勇氣。長這麼大,他頭次有了膽怯這種情緒。他怕姜薇對自己沒好感。所以,在姜薇發現他並跳下高台,來到他面前,卻不發一言時,他有點慌了,「我是,晁湛。」
這是他第一次和姜薇說話,結果卻很慘烈。因為姜薇在聽到這話時,愣了一愣,突然掉頭跑了,跑了……他十分挫敗,幸虧這次來軍營是偷偷來的,不然被他爹知道后,又該嘲笑他了!
這次失敗的教訓,令他意識到,以後遇見姜薇,一定要穩重,穩重!聽說姜將軍就喜歡穩重的小夥子!所以,以後一定要穩重啊!他這樣告誡自己。可是沒過幾天,他聽到府里丫鬟說姜薇為了楮家那個小子血洗青樓。
他震驚又傷心。他不甘心,開始試圖和姜薇製造相遇的機會。在他的有意下,兩人偶然在大街上相遇,偶然在茶樓里相遇,偶爾在軍營相遇,偶爾在皇宮相遇……然而,這只是相遇,並沒有說上什麼話!因為姜薇一見他,看他兩眼,就跑了……又跑了……
這種情況讓晁湛無奈。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一次,他和姜薇搭上了話。那是在前朝皇帝舉行的狩獵中,他跨上戰馬,連射幾物,贏了楮家小子,他驕傲又歡喜地望向了姜薇。
卻不想,姜薇也在看他,兩人目光一接觸,又都慌張地撇開。之後,自由射獵時,他有意追隨著姜薇。獵場很大,眾人分散了,他裝作無意地碰上姜薇。
四周沒有任何人,只有他倆各自坐在馬背上望著彼此。他又緊張了,開口道:「我是晁湛。」他看見姜薇有點慌,眼睫毛一顫一顫,他又忙道:「你別怕,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姜薇:「……」
他懊惱地低下頭,想扇自己幾巴掌。
就在此時,姜薇開口了,她的聲音很好聽,「我知道你,世子殿下。」他猛地抬頭,還沒來得及歡喜,姜薇身後傳來了馬蹄聲,伴隨著一聲爽朗的笑聲,「阿薇,原來你在這。」隨之,一個身穿紅衣風流倜儻的男人過來了。
是楮家的小子。他見姜薇趕忙回頭,回了一聲:「大風。」隨後,姜薇回過頭,朝他點點頭。就跟著楮風走了。他覺著自己很生氣,當即調轉馬頭,揚起馬鞭賓士起來。
阿薇……
大風……
他們的關係一定很好。
是啊,她還為他血洗過青樓呢。
可是,你為什麼為他去青樓呢,你瞧,我從來都不去青樓。
他默默地想著。
從那以後,他就有些消沉,刻意不去聽姜薇的消息。又因前朝皇帝越來越重視他,常常召自己進宮陪他說話。他實則不願,因為前朝皇帝太過荒唐,辨不清忠奸。
他爹卻勸他說,「他到底是陛下,國家掌控在他手裡,你去他身邊,時常說些要他體諒人民疾苦造福人民的話,他好大喜功,說不定就照做了。」說完,他爹又嘆息一聲,「目前,咱們能做就只有這些了。」
他便聽了他爹,時常進宮。值得高興的是,皇帝確然聽進去了,也做了一些改變。就這樣過了一兩年,他突然聽聞姜薇要隨姜將軍上戰場了。
他愕然,第一反應就是奔過去告訴姜薇:「不要去!」他不顧一切到了姜府門口,被迎了進去之後,才猛地回過神,他以什麼身份說這話?!他和姜薇僅僅見了幾次面而已!
見了姜將軍,互相寒暄。他坐在上位,抿了口茶,只能和姜將軍討論這場戰場的事。雖然突兀,但姜將軍十分高興,與他相談甚歡。末了,他問起了姜薇,問她可真的要去。姜將軍搓了搓大掌,點頭,面上沒什麼擔憂的表情,「我們姜家的孩子,不上戰場可不行!總得去歷練一番。」
從姜府出來,他這才豁然想起,姜家乃將門世家,他們養出來的孩子那都得帶著姜家的膽量與骨氣。而且,瞧姜將軍那神情,怕是對這次戰役胸有成竹。
如此一想,他的擔憂去了大半。軍隊出城那日,他陪同皇帝去送行,他站在城樓上,目送著姜薇一點一點遠去。令他不爽的是,楮風也去了。
本來,他也向皇帝請求隨軍出征,卻被皇帝生氣地拒絕了。他爹勸他不要惹惱了皇帝,畢竟皇帝才變得好一點,這一氣,再變回以往那昏庸樣,可就不好了。他只好作罷。
那次戰役打了一年,他不斷聽到邊關傳來捷報。與此同時,還有對姜薇的評價。城中人開始議論姜薇,說她身為一個女子太過心狠,面不改色就取人首級什麼的太可怕了!
他卻半點不怕。人在戰場,就該這樣!他期盼著姜薇平安回來。他想著姜薇回來后,他就去找她,與她多說說話,至於理由。他已經不需要理由了。他深知自己再不努力,姜薇恐怕就不屬於自己了。
於是,等姜薇凱旋歸來,皇帝為姜將軍開慶功宴時,他主動找了姜薇。宴會上熙熙攘攘的,他過來和姜薇說話,姜薇像是慌了一下,不過很快鎮定下來,「世子殿下。」嘴邊帶了點笑。
晁湛想必不知道,他也是帶了笑的,那笑迷了姜薇一輩子。那晚,兩人說了很多話。晁湛記得清清楚楚,也記得姜薇在燈光下的笑顏,勾魂攝魄。
慶功宴之後,兩人分別。晁湛坐上馬車還在回味姜薇的模樣。他爹他娘察覺,互相看了一眼,沒說話。兩天的一個晚上,晁湛被他爹叫進了書房。
他娘拿著畫像道:「你也不小了,該定一門親了。今日有不少夫人向我問你呢。」她娘示意他坐在椅子上,繼續道:「娘今天問你,你可有喜歡的姑娘?」
「有。」他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說。他娘聽罷抿了抿唇,並不是那麼歡喜。他爹皺著眉頭道:「可還是姜家的丫頭?」他再次點頭:「是姜薇。」連名帶姓,清清楚楚。
她娘忍不住了,走下座來,「湛兒,其實娘知道你的心思,姜家那丫頭確實很好,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將才。從小,娘就很喜歡她。可是,一想起她以後要上戰場,娘就不想同意。」她走到晁湛身邊,將畫像展開,遞到他眼皮子下,「湛兒,你瞧,這是王家的姑娘,也很漂亮,不比姜家的丫頭差。」
晁湛卻目視前方,眼皮子都沒低一下。他爹生氣了,「你娘顧慮得很對。戰場上,刀劍無眼,她本事再高……」話未完,就被晁湛搶去:「她不會有事的。」又看向他娘:「在我心中,她是最好的。」
「湛兒,你可想過,她或許不喜歡你呢?」他娘說了狠話。
他毫不妥協:「就算不喜歡,那也是我心中最好的。」
他爹和他娘被他氣住了:「你出去,讓我們再想想。」
他就推開離開了。
第二天,一起床,他就來到爹娘的房門口敲門,「想好了嗎?」
他爹娘:「……」
從這以後,他就開始磨他爹娘,一連追著他爹娘幾個月。他爹娘沒法了,就同意了,「好,我們準備一下,去姜家提親。」他這才笑了。
當夜,他歡喜得睡不著覺,就失了分寸,竟偷偷潛進了姜府。姜府戒備森嚴,守衛也學過武,若被逮到,結果可想而知。可他不怕,他要去見心愛的姑娘。於是,他在姜府呆了一夜。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去姜府提親的歡喜中,邊關強敵入侵,姜薇又要去邊關了。這次皇帝沒去送行,派了他去。他看著姜薇日漸美艷的面容,最終只吐出了四個字:「平安歸來。」我等你回來。
他一說完,姜薇就笑了,笑容明媚,深深地刻進了他的心底。她回了他一個字:「好。」他沒忍住,便說:「等你回來……」我就去你家提親。這話還沒說出來,姜薇的目光直直瞧著他,十分認真地又回了一個字:「好。」
直到軍隊遠去,他腦海中還翻滾著那兩個好字。
她說,好。
晁湛覺著,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聲音。
可是,誰也沒料到,皇帝聽信了奸臣的讒言,怕姜家功高蓋主,就在捷報傳來時,以一個毫無證據的謀逆之罪斬殺了姜家全族。聖旨下來時,他去求皇帝,皇帝不聽。他在勤政殿跪了兩天兩夜,皇帝不耐煩了,令他爹娘帶走他。
他不走,他爹就扇了他一巴掌。長這麼大,這是他爹頭次打他。他娘哭著說,「湛兒,放棄吧,姜家已經沒了。」他聽到這話時心如死灰。他想,他和姜薇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在一起了。
後來,他聽說姜薇要班師回朝了。又聽說皇帝要除她。他不敢置信,去問他爹娘,他爹娘求他不要管。他不聽,奔出京城,想告訴姜薇。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當他遇見姜薇時,姜將軍已經沒了,姜薇的軍隊也收到了襲擊,正與皇帝的軍隊廝殺個不停。他想幫姜薇,便假傳聖旨,要求軍隊撤離。
隔著亂飛的箭頭,與染血的身體,他沒勇氣靠近姜薇。他怕姜薇問她姜家人呢?他開不了口。他無視姜薇望過來的視線,決絕地調轉馬頭離開了。
可他沒料到,姜薇太傷心了,巨大的悲痛下,他竟然殺進了京城,真的要造反。一個是他心愛的姑娘,一個他的宗親,他無法選擇。同時,皇帝的軍隊也意識到了不對,又對上了姜薇。
他趕回王府,卻發現爹娘不知去處,只留了幾個手下。他帶著手下混入逃跑的百姓之中,而姜薇早已殺紅了眼,直逼皇宮。聽到這個消息后,他突然鬆了口氣,他相信姜薇不會有事的。
之後,他借用了杞柳的身份,成了大街上普通的一個畫師。他知道姜薇稱了帝。姜薇稱帝那日,他先高興地喝了一壇酒,自言自語說:「這下就沒有人能傷著她了。」
後來,有一天,他在街上畫畫,卻突然出現一群人,將他抓進了皇宮。他不知道這些人要做什麼,可他知道曾經他不喜歡的皇宮裡有著他最喜歡的姑娘。
那一日,他聽見一道女聲:「抬起頭來。」他還沒來得及想別的,嘴角就露出了一抹笑意。過了一會兒,他撤去笑意,抿緊唇角,緩緩抬起了頭。
然後,他看見了一張令自己朝思夜想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