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一百四十三章 圖窮匕見，錯付深情（10）
入夜，雨聲又響了起來。杞妹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她撫了撫胸口，不知為何，心頭總縈繞著說不出的沉悶，這股情緒指使著她起床，點上燈，聽著雨聲發了會兒呆。
過了一會兒，她不安地推門走了出去。夜色太濃，她憑著記憶來到了杞柳的房間。房間里還亮著燈，她聽到房裡傳來了一道模糊的男聲，心下詫異，原本以為她這個時候來會打擾哥哥休息，沒成想哥哥還沒睡。
「誰？」應是察覺了她的存在，房裡傳來一道警惕的男聲。杞妹心驚，幾乎毫不猶豫地推門，道了聲：「是我，哥哥。」門開那一瞬，夜風灌入，燈火搖曳，她瞧著房裡男人轉過身來，腦海中頓時轟隆一聲，直駭得她花容變色。
「哥哥？」一道滿含懷疑的聲音從她嘴中溢出。與此同時，她的身後驀地浮現了一個身影，融在了夜色中，燭火的光依稀映出了男人的面容。下一刻，男人揚手，毫不猶豫地劈昏了杞妹。
陷入昏睡的那一刻，杞妹如墜冰窖，渾身發冷。她瞧清了，真的瞧清了。房裡那個男人有著一張不輸於哥哥的俊美臉龐，可那不是她哥哥。
竟然不是！
……
天快要亮了，從空中而降的瓢潑大雨一股股注入大地。
官道上，一匹駿馬飛馳而過。一身將服的楮風跨坐在馬上，奔向京城償。
他已經趕了一夜的路，不知疲倦。雨簾中，馬兒嘶鳴，四蹄不歇。
楮風眸子半闔，眼中全是焦灼與擔心，他甩開一手的雨水，揚起長鞭，如一股風兒般疾向前方。
……
京城。
皇宮。
天亮了，雨聲小了下去，大地被一夜的暴雨沖刷得乾乾淨淨，未央宮的小宮女推開殿門，長長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長樂從殿里踱出來，環顧四周，眉眼憂慮。
小宮女挪步過來，問：「樂樂，陛下今日會歡喜嗎？」
自從杞先生走後，陛下就不太開心，她們這些宮女很擔憂啊。
長樂明了她的心思，轉頭瞅了她一眼，悠悠說：「誰知道呢。」
兩人明明都知道，可還在這打太極。
宮女遂撇了撇嘴，就明說了：「杞先生來了，陛下就歡喜了。杞先生怎麼不來呢？」
誰知道呢！
長樂臉色一冷，正欲斥她一句不要多嘴，遠處有個侍衛氣喘吁吁跑過來，長樂瞧見，暗淡的雙眼頓時布滿了希望。
……
今日是休息日，不用上朝。
寢殿里，顧星為姜薇上了妝，對著鏡子中妝容清淡的女子問：「陛下，你這是要出宮？」
姜薇瞧了瞧鏡中的自己，很滿意，隨後起身整了整衣袖，明黃的衣服稱得她越發明艷。她與顧星低言道：「朕是打算……」話語未完，長樂突然在外高喊一聲：「陛下，杞先生來了。」
姜薇怔住，可不過一瞬，顧星只覺眼前一閃，就沒了姜薇的影兒，她撲閃撲閃眼睛，表情有點茫然。
宮門口。
姜薇挺直身體，拿眼睨了長樂一下，「人呢？」她誤以為長樂騙她，語氣有點低。
長樂胸有成竹，也不怕她升起了，笑眯眯躬身道：「回陛下，快來了。剛才侍衛來報，說杞先生冒雨進宮，要見陛下。」
冒雨……進宮……要見陛下……這句話無疑能讓姜薇歡喜很久。她便彎眉一笑，「當真？」
長樂嗯嗯點頭：「陛下耐心等會兒，杞先生這就到了。」他已囑咐侍衛將杞柳帶到未央宮了。
「那就好。」姜薇喜不自勝。
果然，過了一會兒，杞柳舉著傘施施然而來。姜薇雀躍，想矜持地站著不動，奈何心中太過在意杞柳，邁起步子就迎了上去。長樂及一邊的宮女恨鐵不成鋼，瞧著姜薇頂著雨絲一步步到了杞柳身前。
杞柳置身雨中，青松似的好看，他傘蓋下的視線瞥到了姜薇明黃的衣角，便抬袖慢慢收了雨傘，露出一張清俊無瑕的面容來。
「杞先生。」
多日未見，姜薇喊這三個字時，竟感到微微緊張，她翹起唇角，試圖用明艷的笑容掩蓋自己真實的情緒。
杞柳卻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樣，姜薇朝著他笑，他也朝著姜薇笑，無比輕鬆。
「陛下早。」
「早。」
雨絲隨風飄搖，兩人面對面駐足，姜薇目光近乎***裸地盯著杞柳，杞柳目光與之相撞一瞬，又瞥向了一旁的景緻上。
「陛下，杞某此時進宮……」
「不如進殿說？」姜薇側身，讓出道來。這或許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她必須把握住。
杞柳神情一頓，不言語了。
就這個時間裡，姜薇開始唾棄自己的緊張，她屏氣凝神地等著杞柳的回答。
杞柳低眸，臉上的表情瞧不出任何情緒，渾然不覺自己正捏著姜薇的命門，緩了好一會兒，他才笑了一聲，「那好吧。」
姜薇登時心裡一動，唇角笑容加深，袖子一動，將杞柳的傘奪了過來，這一系列的動作快得連她自己都覺著羞恥。
杞柳：「……」
姜薇頂住壓力：「我給杞先生打傘。」
片刻，雨絲落入杞柳的眼中，浸潤了他微張的雙眼，「謝陛下。」言罷，他忽然邁步，靠近了姜薇，姜薇神情有片刻的茫然，然後她的眼角瞥見男人的衣袖摸向了自己的頭頂。
茫然很快被驚愕代替，對於杞柳如此親近的自己，姜薇萬萬沒想到。她的身姿直直站著，僵硬得不行。須臾的時間，她覺著過了許久，她目光調轉，望見了杞柳白皙的下巴，下巴……
不知啃一口是何滋味？姜薇恍恍惚惚地想著，直到耳邊傳來杞柳低沉的聲音，「大概是風吹的。」她才恍然大悟，死盯著杞柳手心裡的枯葉看，「可，可能吧。」
「不是要進殿嗎？」杞柳又道。
「哦。是要進殿。」姜薇撫下心底的躁動，旋即轉身，與杞柳往殿門去。
長樂等人早已候在殿門口了，幾人低頭，恭敬地等著姜薇杞柳進殿。
兩人進去后，小宮女探頭探腦往裡面看，被長樂揪著后衣領將她拎到了一邊，「沒你們的事了，玩去吧。」
小宮女不捨得，臉頰一鼓，低語：「那萬一陛下喚人伺候呢？」
長樂含笑地望著她，目光中充滿了關愛：「你以為我是幹什麼的？」
小宮女：「……」
「討厭！」她跺跺腳，領著其他幾個小宮女走了。
……
姜薇本來打算出宮尋杞柳，她已經等得沒什麼耐心，可出乎意料，杞柳竟在今日來了。姜薇欣喜，可也躊躇，現下杞柳來了，她要如何做？！
兩人進殿後，在案幾前相對而坐，杞柳開口，「杞某此次來……」
「不知杞先生可能再為我畫一幅畫？」姜薇及時掐住他的話頭，心想如今也只能靠這個拖延時間了，她滿懷希冀的望著杞柳，杞柳擰眉，沒應聲，她便繼續道：「就為我再畫一幅，如何？」
杞柳模樣似在躊躇，良久，勉為其難地點頭。姜薇隨即轉頭喊了一聲，「長樂，取畫具來。」長樂在殿外，響亮地應了一聲，「是！」
過了一會兒，長樂及兩個宮人將畫具帶來了，姜薇就端正地坐在案幾前，那妖嬈的眉眼竟流露出些許溫柔，杞柳凝視著她，她微笑：「杞先生，這樣可好？」唇角的笑柔如春風。
杞柳盯她甚久，最終有了反應，卻是緩緩搖頭：「這樣不好，陛下風姿颯然，容色絕頂，笑得自信一些更好。」幸虧一擺好畫具，長樂及宮人就退了下去，不然姜薇臉紅的模樣實在令人驚訝。
可，無疑，杞柳這稱讚讓姜薇心裡樂開了花，她嘴角一勾，下頜一抬，頓時霸氣傲然再現。她等了杞柳十來天，杞柳終於來了，她光歡喜還來不及呢，哪還能想到明明以前杞柳說不喜歡她這樣的！
杞柳捏起畫筆，深邃的目光描摹了她的容顏，從額頭到鼻子，再到下巴，一點一點地，又極慢極慢。被他的目光籠罩，姜薇一顆心砰砰亂跳，感受著對面男人炙熱的視線，她腦海中徒地升起一個念頭：這個男人是喜歡自己的……
念頭侵蝕著她的大腦，她豁然受驚，猛地躥了起來，「杞柳！」急促的驟然響起的聲音讓杞柳嘴角緊繃，手下的運筆也停下了，疑惑地望了過來。
姜薇好似才反應過來，長這麼大頭次，頭次吶吶不敢言，她垂頭，目光頹靡，「沒事了，你畫吧。」到底是問不出來，若擱以往，別說問出來，她都敢去強吻這個男人。
她變了。
為了一個男人，她變得畏畏縮縮。
她有了軟肋。
「陛下，要抬頭。」男人平淡的嗓音碾碎了姜薇的雜念，姜薇慢慢抬起頭，眼內光華流轉，如璀璨的星辰。
杞柳的嘴角浮出暖陽般的笑意：「這樣就好。」
他說著，卻不動筆，那帶著溫度的目光流連在姜薇面上，綿延不絕。
如此過了良久，杞柳落筆，隨口一問：「陛下何故給我送了一封空白的信？」
昨日，長樂及宮人離開杞府後，他拆開了書信，卻發現是一張白紙，連個墨點也沒有。他想了許久，還是決定進宮一趟，來問問姜薇。
「如果我說，這只是我使的小計，只是為了讓你來我，你可惱怒？」姜薇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杞柳畫筆一頓，抬起頭，頗為無奈：「自然惱怒。」
「其實是因為……」她拉長音調，又故意一頓，惹得杞柳眉心一攏，她這才道：「等杞先生畫完畫，我再回答，可好？」杞柳低眼，嗯了一聲。
杞柳這次畫得無比認真，一直畫到了午膳的時間，一幅畫才完成。杞柳落下最後一筆，「好了。」姜薇忍不住跳起來，幾個跨步就奔了過來，探著頭瞧了一眼，畫上的自己貌美又霸氣。
杞柳瞧幾眼，「很好。」
姜薇不太滿意：「朕難道不溫柔嗎？為什麼畫里沒有一點溫柔的感覺！」
杞柳仰頭，想了想，竟有些喪氣道：「大概我畫不出來陛下的溫柔吧。」
「不，不，你畫得非常好！」姜薇聽見忙鼓勵他道：「在朕眼中，你可是最好的畫師。」一雙美目直勾勾盯著杞柳，杞柳垂眼，眼底閃著促狹的笑意，「當真？」
「自然。」
「那我記下了。對了，現在陛下能告訴杞某空白信紙的原因了吧。」
自然不能！
姜薇耍賴，理由很充足：「杞先生該餓了，不如一起吃午飯？」
杞柳對上她毫不退讓的目光，只好同意。
飯畢，杞柳道：「陛下……」
「不如和我一起雨中慢步消消飽？」姜薇指著雨絲飄飛的外面：「再賞賞景？」
杞柳：「……」
「走吧。」一頓飯吃完，姜薇膽子大了杞柳，牽著杞柳就往殿外走。
杞柳無奈，只能跟著她轉了起來。未央宮轉完，出了未央宮。一路上，姜薇都十分興奮，對著他說說這，聊聊那，好似要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完似的。
兩人路過琉璃殿，姜薇建議，「不如進去坐坐？好歹你也住過一陣子，應該有感情了吧，有沒有想這裡啊？」她腳步輕盈，整個人如踏步在半空中。
「不想。」比起她的愉悅，杞柳十分絕情，拒絕後就走前面去了。她眸子黯然了一下，又嗖嗖燃起了火苗，追上去湊近道：「不想就不想吧，也沒什麼。」
路過勤修閣，她又建議：「不如進去坐坐？學生們都很想你。」她才拉起杞柳的手，往前走了一步，整個人就被杞柳又拉了回去，「我說過，永遠都不再回去了，陛下可明白？」
恍然間，時間停滯，空氣凝結，以往她和杞柳一起教學生的那些都如夢般消失了。姜薇轉身，牽著杞柳往前走，「我明白。」可你當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她問不出來，只能耍賴地拉著杞柳繼續逛皇宮。從奉天殿出來后，杞柳嚴肅地問她：「消完飽了嗎？」她只好點頭，接著又道：「但我困了，想睡覺。」
杞柳：「……」
……
這是杞柳第一次進姜薇的寢殿，布置十分簡單，偌大的龍床上只有孤零零的棉被，姜薇佯裝困得不行，踢掉鞋子就爬上了床，然後背對著杞柳就閉上了眼睛。
杞柳默默瞅著她的背影，「陛下睡著了嗎？」這話落了一會兒，姜薇都沒什麼反應。杞柳挑眉，這麼快？他不得不出去尋了個矮凳子，屈身坐在了床前。
姜薇自然沒睡著，她閉著眼，顫著睫毛，非常怕杞柳一聲不吭地走了。可她若不睡，杞柳鐵定走。兩廂為難，她還是選擇了裝睡。
可，誰知，裝著裝著，她真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夢裡，杞柳把她抱進懷裡，無限呵護。夢一醒，什麼都沒了。她一睜開雙眼，蹬了蹬腿，心底就開始嗷嗚，還不如不醒呢！
「醒了？」
身後，杞柳的聲音撲入耳中，她瞪大了眼，猝然轉過身，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被窩裡了，她霍地坐起來，被子被掀到了一邊兒，「你沒走？」
杞柳的表情很無辜：「陛下還有事情沒告訴杞某吧？」
一句話提醒了姜薇，姜薇略喜，既然這樣，那她就還能留下杞柳。她腦海中思索著對策，游目四周，發現殿內竟點起了燈，「天已黑了？」
杞柳點頭：「如今天短，黑得早。再者，陛下也睡了很長時間。」可姜薇哪顧得上聽他這話啊，只覺天黑了更好辦啊，她立即道：「不如朕去吩咐御廚做菜，咱們吃了晚膳再說？」
「晚膳早已備好了。」杞柳扶額。實在是姜薇睡得時間過長，晚膳時間到了，她還未醒。長樂見狀，只好建議杞柳先吃，哪料杞柳不願，於是就等到現在。
姜薇：「……那好吧，我下床吃飯。你也一起。」最後一句話不容拒絕，杞柳只得和她一起用了晚膳。飯畢，姜薇牽著杞柳又回了寢殿，主動道：「其實，之所以那封信沒內容，是因為我想對杞先生提一個請求，而這個請求，實在是太過羞恥。」
其實，那封信就是引杞柳進宮。然而，現在姜薇這麼說，還是想把杞柳留下。杞柳一聽眉頭擰了起來，可還是如姜薇意料般的問：「什麼請求？」
「先生可願意與朕秉燭夜談？」
突然，呼隆一聲，窗外響起了雷聲，隨之雨點啪啪地拍打著窗戶，大雨又來了。風夾起冷氣灌入殿中，姜薇鬆了杞柳的手，去關了窗戶，道：「大雨來了，杞先生此刻回家有諸多不便，就同我說說話吧。」
燭火燒得很旺，殿里光亮十足，姜薇朝杞柳走去，笑容明艷，眼波流轉，杞柳不自覺點了點頭，她即可奔了過去，投入了杞柳的懷抱，「你答應了？」杞柳呼吸凝滯甚久，也沒有推開她，而是輕輕嗯了一聲。
之後的時間裡，兩人真的坐在梳妝台前聊了起來。兩人聊了一會兒，姜薇覺著不過癮，出去搬了幾壇酒，杞柳拗不過她，只得和她邊聊邊喝。
姜薇喝醉了，燭火映著她紅紅的臉頰。借著酒意，她和杞柳說了她的家人，說姜家如何崛起，又如何被滅族的，說她爹如何如何疼她。她還和杞柳說，她恨前朝皇室，因為前朝皇帝毀了她的家。
不知過了多久，躥起的火苗暗了下來，殿里變得昏暗，姜薇聽著雨聲，嘴裡呢喃的話就變了，她砸了酒罈，揪過杞柳的衣領就親了過去。
杞柳擁著她，暗色瀰漫，酒香充斥著整個寢殿。兩人糾纏，步履踉蹌，直到齊齊倒在了龍床上，杞柳醉意朦朧的雙眼漸漸清明起來，他將姜薇攏在懷中，壓在身下，粗重的呼吸噴在姜薇的脖頸上。
姜薇呢喃著，沉溺在酒色里，雨聲中，還有男人的懷抱里。杞柳的薄唇貼上她的下巴，一路向上，觸碰到她的唇角，她扭動了下身體，杞柳張口咬住了她的唇角。
「唔……」她疼得嘴角溢出一道微弱的聲音。
「轟隆」一聲，窗外，又是一道雷打了下來。
杞柳在頃刻間直起身子，遠離了姜薇。
沒有了溫暖的懷抱，姜薇蹙起了眉頭，眯起的雙眼微微張開了，同時，一道光亮突然刺入她的眸中，她難受，剛要閉上，一道巨大的痛楚就從自己胸口傳了出來。
蝕骨的疼痛讓她禁不住悶哼一聲，她的思緒茫然了片刻，直到鼻尖縈繞著一股血腥味，她才猛地回過神，手臂捂住上了鮮血四涌的胸口，同時也碰到了冰冷的匕首。
「你……」
鮮血侵染了龍床，她臉色慘白，咬破了唇角，才不至於讓自己昏過去，而眼前的男人卻輕易地俯下身，朝她唇上襲來，四唇相貼，男人的聲音十分溫柔。
「將軍。」
「是我，晁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