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圖窮匕見，錯付深情（8）
秋雨一連下了幾日，姜薇與杞柳得有三天沒見面了。
那日，姜薇惱杞柳有事不與她說，她無奈，只好派出暗衛追隨杞柳。
後來，暗衛回來告知她，杞柳原來是去看他故去的父母了。
父母？
因為這，姜薇突然思及杞柳父母的死因。
當初為了退掉杞李兩家的婚約，長樂是查過杞家的，她這才得知杞柳父母死於亂兵之手。但當時，她忽略一個重要的問題，杞柳父母死時正是她舉兵攻城之時，也就是說因為她的攻城，導致了城中大亂，杞柳父母也因這而死償。
故而，姜薇現在沒有勇氣去見杞柳。
而杞柳亦是不會主動來見她。
……
這日，雨聲一歇，姜薇就準備去軍營。
她不能再呆在宮裡了，她迫切地想要見到杞柳，而杞柳就在宮中，她走幾步就可以尋到，只是見了杞柳，要說什麼？要問什麼？
無論什麼，她都說不出來，也問不出來。所以，她不能去見，只是人在眼前卻不能見的心情著實令人焦急，她受不了，只好選擇遠離。
姜薇在未央宮換了一身紅色勁裝，青絲束起，颯爽利索，邁步出了未央宮。長樂追著她，企圖給她撐傘，被她揮手推開。可惜，她才走了幾步，就瞧著杞妹舉著傘往這邊走來。
杞妹步子有點慢。她驚愕，腳步不由自主頓了下來。憑心而論，即便沒有杞柳，她與杞妹認識這麼長時間，也算有感情了。她拿杞妹當妹妹看，只是不知杞妹如今對她是何想法？
如此想著，她躊躇，不知如何是好。
杞妹自然也瞧見了她，卻是步子加快，轉眼到了跟前，姑娘沒了往日的活潑親昵，只輕輕喊了聲：「陛下。」
還願意和她說話，那就還有希望。姜薇想著，點了點頭。
「陛下這是準備去哪兒？」杞妹收起傘，任由空中淅淅瀝瀝的雨珠落在自己身上。姜薇皺眉，從長樂手中抽過傘，撐開，蓋住了杞妹的身子，「你身子弱，不能淋雨。」
「朕去軍營看看。」兩人在一柄傘下，姜薇濕了大半個肩膀。杞妹生得嬌小，兩人站一起，她只當姜薇的肩膀處，她抬頭，眼中瀰漫著霧氣，「天不好，何必跑這麼遠？」
「無礙，朕都習慣了。」這點雨算什麼，再大的苦境她都扛過去了。姜薇側頭，撇一眼她瘦弱的身軀，心想著若她但是沒攻城，杞妹她們一家人如今該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吧。
「陛下真是……」杞妹一句話沒說完就停了下來，她抿了抿唇，無視周身愈下愈大的雨珠，道了聲：「無論怎麼著，還是要多注意身體的。」
姜薇詫異，杞妹說這話無疑是在關心她。她猛地轉過身，正欲問問杞柳，卻瞧見杞妹眼中氤氳起的濃濃霧氣，像是凝結了水，要流出來似的，「陛下，我離家甚久，想回去看看。」
「好……」正要答應的姜薇話語一滯，腦中豁然明白，杞妹要回去，那也許是杞柳的意思。果然，她又聽杞妹道：「只是我自己回去，哥哥不放心，所以……」
「那就讓杞先生陪你回家看看吧。」姜薇搶先一步，微笑著道。若擱以往，肯定不會放。只是現在，她縱有萬般不舍，也不得不點頭。與其這樣僵持，不如她松一鬆手里的線，或許還能出現轉機。
糟雜的雨聲入耳，風聲夾著雨珠吹入傘中，杞妹低頭，抹了一把臉頰，「謝陛下。」語罷，彎腰出了傘蓋，疾步離開。姜薇望著她在雨中疾走的背影，面上浮起了一絲擔憂，「長樂，送她。」將傘塞給長樂，自己轉身回了未央宮。
……
雨下大了，寒風入骨，不過一會兒，杞妹髮絲衣服淋了個透，她縮著肩膀跑進了御苑裡的亭子。正好長樂追了過去，舉著傘也跑了過去，「你這是做什麼？」
他收起傘，扔在地上，剝了自己的外衣，到了杞妹身邊。正要給她披上，嗚嗚咽咽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杞妹坐在石凳上，彎著腰，巴掌大的小臉埋在手掌中，啜泣聲從手掌中溢出來。
長樂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抹了把臉，將衣服蓋在杞妹身上，蹲她身邊安撫，「快別這樣。跟我回去，換身衣服，你這身體真不能凍著了。」
「聽話。」他細聲細語的說著，杞妹的哭聲卻越來越大，哇嗚哇嗚的。長樂沒安慰過女孩子，見此沒什麼辦法了，只好威脅，「你再這樣，我回去尋陛下了。」說著又想起如今杞家兄妹與陛下的境況，連忙改口，「我去杞先生了，去了啊，去了啊。」他故意站起來，心裡正想著怎麼辦呢，衣角就被杞妹揪住了。
「你……別去。」還是嗚嗚咽咽的聲音，杞妹吸了吸鼻子，手掌的淚水都抹到了長樂衣角上。長樂也不計較這個，忙又蹲回去，「好，我不去，但你別哭了。你這一哭，混著雨聲，我聽著也真是難受。」
「我就是難受。」杞妹收回手，抹乾凈眼睛，須臾，眼眶裡又蓄滿了淚水。長樂瞧見，想著她是真難受，也不說什麼，只一味道：「別難受了。」
杞妹一聽，又哇嗚一聲哭了：「你說，為什麼……是……陛下呢？為什麼是她呢？」她嘴巴咧著，哭得十分傷心。長樂一聽，心中一抖，想起以往，也不好受，低頭說：「我也不知道。」
「以前，姜家在時，小姐也是無憂無慮的，要麼在家裡，要麼在軍營，或者跟著老將軍去打仗，日子過得十分簡單。我跟著小姐也十分快樂，小姐對我很好，姜家人對我也很好。」
「其實姜家人都挺好的，軍營里的兵有什麼事了，老將軍都想法幫他們解決，朝堂有仗要打，他無話不說，領著姜家軍就上戰場，對，是打贏了，每場仗都打贏了，可也死了兄弟啊，都是姜家的兄弟啊。」
「姜家軍一到戰場上都拚命，我是不行，我慫，小姐將我拎到戰場上，我怕，我就和小姐說，我不去，我就在你身邊伺候你。小姐笑我，說我不像姜府的人。」
「可是，整個姜家啊，偌大的姜家，只有我和小姐活下來了。」
「我不明白，那時我問小姐，皇帝為什麼要滅姜家的門？姜家為國殺敵這麼英勇，為什麼要被滅啊？小姐說，她也不知道。她去問老將軍。老將軍卻接受不了這個打擊，***而死。小姐就說，那我去問問皇帝。」
雨聲停了，安靜的亭子里，長樂哽咽的聲音十分突兀，「可是啊，皇帝在小姐回朝的時候，下了埋伏。他也不想讓小姐活。小姐就忍不住了，你想想啊，那些姜家的親眷，她的父母親，她的兄弟姐妹，都沒了，如今她也要被人滅口，她能不氣嗎？於是，她舉兵攻進了京城。」
說到最後，有淚啪啪地落在了地上，長樂窩在地上喘了口氣，「小姐喜歡你哥，很喜歡啊。可是，你家父母沒了，她說怨她，她沒法見你哥，可她也是被迫無奈的啊！」
風聲呼呼而來，吹得樹枝嘩嘩作響，樹葉上落著的雨點亂飛，有一些借著兇猛的風勢斜飛入亭，啪啪打在兩人身上。杞妹似是被這驚回了神思，獃獃的掛滿淚痕的面容有了反應，「我不想怨陛下的，一點也不想。」她緊緊揪著長樂的外衣，緊繃的唇角撕開了裂痕，唇瓣上沁出了血珠，「可那也是生我養我的父母啊……」
……
姜薇沒去成軍營，杞妹去罷，她在未央宮坐了一會兒，發現自己腦海中全是杞柳的影子，她覺著太難熬了，就去了宮綉局。因為她有好一陣子沒來了，綉女們一見她就誠惶誠恐地跪了下來。
姜薇沒時間理她們，拿了針線就開始胡亂地扎，扎著自己手了也不停止。綉女們跪在地上，一邊心疼自己，一邊心疼她，只覺著她受了什麼刺激，不然那血都流到手心了怎麼不擦擦啊啊啊啊我的陛下！
管事的女子想開口提醒，糾結半響，終究沒膽子，默了。其餘綉女見狀，自然也不敢開口，於是一眾人默了兩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後，長樂來了。
咋一見姜薇滿手的血，長樂十分心疼，趕緊喚人去尋太醫。姜薇恍若未聞，深思還停在那刺繡上。長樂於心不忍，心道若不是被褚將軍看見了，他不知要心疼成什麼樣！
長樂湊上去，喊了一聲陛下。姜薇沒反應。長樂不得不連喊幾聲，見姜薇依舊不看自己，他只好道：「陛下，杞家兄妹已離宮了。」這是真的，他可沒膽兒誆姜薇。
過了一會兒，姜薇的手終於停了下來。她眼珠子轉了轉，視線停留在了自己血紅的手指上，好半響，她扔了針線，動了動五指，起身離座，「去軍營。」
這個時候，她似乎才想起，她這手不是用來刺繡的，而是拎劍殺敵的。
……
離宮的主意，是杞柳出的，也是他要杞妹去和姜薇說的。此刻，兩人坐在馬車裡，杞妹瞄了一眼杞柳沉默的側臉，還是問了出來，「哥哥當真因此不喜歡陛下了？」
杞柳無反應，似是沒聽見。杞妹不甘心，突然冒出來一句：「自從爹娘去后，哥哥變了許多，有時候我都不敢認哥哥了。」以前，她爹娘在時，她哥哥十分寵她，對她言聽計從，而如今呢，換成了她對哥哥言聽計從，她十分鬱悶。
原本發牢***的話卻引起了杞柳的注意。杞柳淡淡撇過來一眼，「爹娘沒了，我要照顧你，性子自然得變強硬些。」他說得也很有道理，杞妹細細一想，又問了一遍：「哥哥當真不再見陛下了嗎？」
杞柳還是沒回答。
杞妹心思一動，就道：「不見就有點遺憾了，本來陛下還想好了送你的生日禮物，是……」
「到家了。」杞柳冷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她撇嘴。
之後，兩人下了車。
杞柳上前敲門，家裡僕人過來，開門瞧見是他們，十分歡喜。
兩人進府。
厚重的大門砰一聲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