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遠在崑崙的另一個人雖然也收到了沈中玉的信,但卻沒有這樣的驚訝,在他心內,沈先生無所不能。張致和將信疊好,收起,起身出去走了一路劍,感覺心性已定,先生無事,我也可放心了,明日三月之期已到,該與師父說一聲才對。


  楚鳳歌看到在自己跟前端正跪著的小徒弟,想到他剛才的話,「弟子願走試劍路」,就道:「你已想好了。」


  張致和不復之前軟弱之態,而是凝重堅定地說道:「是。」


  「你可知道會有何後果?」


  「知道。」張致和道,「不能出試劍路者,道化其中,化為劍魂。」


  「你壽元尚不滿百,說來不需行此險著。」


  張致和卻道,」弟子此時,正是心思澄明之時,不在此時相搏,更在何時?!坐等時光流逝,寶劍積塵嗎?!若與劍同化,也是好結果。」語氣鏗鏘,擲地有聲。


  楚鳳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是我想差了,你既然決定了,那便去吧。「


  「喏。」張致和向楚鳳歌再行一禮,起來緩緩退下。


  張致和剛走,綠蘿卻進來就道:「哎呀,郎君也不攔著二郎。沈公子來了,想要見二郎了。說不定,二郎就不會去了。」


  楚鳳歌看了綠蘿一眼,搖了搖頭,道:「去找個人帶沈中玉見阿致就是,何必多說。」我的徒弟我知道,他心志堅定,豈會輕易為人左右?楚鳳歌帶了幾分自豪地想到,沈中玉來此,不過是能再見一面罷了。劍修之路,狹路相逢勇者勝就是了。


  沈中玉一到崑崙剛剛投貼,就被請進,卻不是去朝陽峰,而是被開明獸帶往論劍台而去。他走了一半,就覺得不對勁,一手按著開明獸的頭,一邊語氣冷肅地問道:「這是往何處?」


  開明獸就道:「張公子要走試劍路,楚真人讓你去見他。我們自然要往論劍台走。「


  沈中玉聽到「試劍路」三字,不由得急了,他也曾聽說試劍路是何等兇狠之地,忙問道:「他為何要去?」


  開明獸如何知道,隨意應付了兩句,就被喝道:「快走。」


  「不用了,前面那座山就是了。」開明剛說完,就見到一道白虹越空而去,身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剛一落在論劍台,沈中玉一抬頭看到漫天大雪飄舞下的高大樓閣,心道,該是劍閣,那麼劍閣之後該是試劍路了吧。他剛要上前,在此守衛的人就上前喝問:「來者何人?」


  沈中玉想到這是崑崙,勉強忍下了,道:」我來尋朝陽峰張致和,敢問他在何處?「


  兩人面面相覷,還想再問,卻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句:「沈先生,你來了。」語氣雖然壓抑著但難掩激動。


  他們再看來人,只見他已經像是完全呆了一樣仰頭看著自己身後。他們忙回頭一看,就看到今日剛入劍閣沐浴更衣準備走試劍路的金丹期的師叔祖,卻就散開讓他們說話。


  沈中玉看著一襲白色道袍,頭戴蓮花冠的張致和緩緩向自己走來,如何還按捺得住,上前就把他抱進懷裡,在他耳邊說道:「是我錯了,我不該把你送回崑崙。但你也別跟我慪氣呀。」


  張致和忽然被他抱了個滿懷,先是一愣,然後才說道:」我不是慪氣。「


  「那你為何要走試劍路?」


  「先生因此覺得我是慪氣嗎?不是的,如果先生這樣想,我才要生氣了。」


  「阿致,我……」


  張致和卻開口截斷他的話說道,」我說不過先生,且等我說完,可好?「


  「好。你說吧。」


  張致和四周看了看,看到劍閣外遠處山峰上有一處竹林簇擁著一個山亭,就道:「我們到哪裡去說吧,還是不要擋路的好。」


  「嗯。」沈中玉應道,心內開始想著該如何勸服張致和不要去走試劍路。


  去到山亭內,兩人相對坐下。沈中玉也醞釀好了,正要說話,卻見張致和作了個安靜的手勢,只得又閉嘴了。


  張致和就道:」我接到先生書信的時候,我才感覺到心中始定,正是奮進之時,所以要在試劍路中一搏。事關修行,豈會置氣?「


  「何太急?」


  「持如履薄冰心行勇猛精進事,正是我輩所為!有什麼急不急的呢?」


  」這一路以來,你遇到的磨折何曾少過?在我身邊,也缺不了歷練。「


  「我總不能一直在先生看顧之下。」


  「我樂意。」


  「我不願。」張致和道,「我知先生有回護之意,並無什麼錯不錯。但是我修為不足也是事實,正該知恥而後進。大道惟艱,道心惟微。我在先生身旁雖好,但是總覺缺了膽氣。」


  這話說出,沈中玉本來想說的話戛然而止,只是定定地看著張致和,張了張嘴想要再說。


  而本來跪坐的張致和卻一下直起腰來,然後伏下大拜道:「望先生應允。」


  沈中玉低頭看著蓮冠素服,寬大的袖子鋪滿一地,諸般勸說之話竟就說不出來了,他早該知道張致和的溫和柔順之下是何等的倔強執著,一如他的劍一般無堅不摧。


  他最後握起張致和的手,道:「你我之間,何必這般拘禮?」


  張致和聞言,起來道:「這般說,先生允了。」然後就一側頭,頗有幾分活潑,道:」我怕太不講究了,心思就都懶了。「


  沈中玉笑道:「你若真懶了,才好。」說罷,他一翻身,靜山劍現,他在劍上一抹,收回了內中的神識烙印,遞於張致和道:「拿著。」隨著烙印消去,已然頗有靈性的靜山劍震震而動,發出了一聲悲鳴。


  張致和按著他的手就道:「這是靜山劍。」你竟要將你的佩劍給我。


  沈中玉笑道:「磨劍多年,數斬人頭。今日贈君,可堪驅使?」


  張致和感覺到寶劍入手,雖然冰涼但還帶著人體的溫熱,心裡一震,道:「若煉劍之人前後不同,氣息駁雜,恐與寶劍有礙。」


  沈中玉聽到這個,本來十分傷感也忍不住嘴角一抽,道:「就我們兩個,氣息交融,無礙的。」


  張致和聽到這個,臉微微一紅,收起寶劍就道:「那我告辭了。」說罷,就起來回身離開。


  沈中玉忍不住也站起來,伸出手想要把他拉住,最後還是抓了個空,看著人越走越遠。


  山路縈縈,人影搖搖,雨雪霏霏,華髮皚皚,漸行漸遠漸不見了。沈中玉眼力甚好,看著張致和穿過了竹林,又走到山道上,步過了石階,走入了劍閣,才頹然地向側邊一歪,扶著山亭四周的柱子才站直了身子,心裡是止不住的後悔,想到我算準了他的堅定不移,卻算錯了他的剛烈果敢,他雖修為不足,但也不願示弱於人。


  就這樣看了半日,直到盧問鶴來尋他。盧問鶴看到獨立山經,幾乎被埋進雪裡面的沈中玉,也是一驚,上前就道:「沈道長,你這是?」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無心客套,只是說了句:「我現在就走,還請替我與楚真人說一聲。」說罷,他拂了拂身上的積雪,一拱手就轉身離去。


  盧問鶴本想挽留,但看到他情緒不對,還是讓他自去了,回頭看了一眼劍閣巍巍,也在心裡暗道,師弟定要無事才好,但又想到,師弟天縱英才,定會無事的。翻來想去,他還是吩咐守門之人道:「若有消息,速來報我。」


  沈中玉帶著幾分頹然地走出崑崙,但回到金墉城之時已經武器在手,看著聞訊而來死心不息想要圍截他的人,一勾眉,露出了個帶著嘲諷挑釁的笑,剛好我心情不好就有人來送死!


  就在他們正要動手的時候,卻忽然身體一僵,竟就不由自主地滾做一圈,沈中玉勉強撐住,硬頂著抬起頭來看向空中,卻在崑崙方向夕陽西落,流霞滿天之處傳來一聲冷哼,然後是一聲冷厲的女聲「金墉城中不準械鬥,你們是要做什麼?」


  眾人聽到這個,卻是嚇得不敢再掙扎,連連道:「謹遵杜真人令。」


  沈中玉在旁聽到,知道是崑崙仙宗的另一位化神真人慧劍無弦杜秋娘所說,怪不得無人敢駁,掙了掙,掙開了杜秋娘束縛自己的力量,轉身下山。


  若說這崑崙仙宗之中,三大化神,鎮守琅嬛花海的飽蠹子穀梁章溫文爾雅,不擅爭鬥,只是守著宗門典籍不問世事;而慧劍無弦杜秋娘性烈如火,剛正不阿;雲中仙客楚鳳歌年紀最輕,但是修為最高,生性冷淡孤僻。


  沈中玉想到這些還是張致和躺在自己懷裡說的,不由得心裡一痛,回頭看了一眼那些還跟在自己身後的人,想到,罷了,我就當給崑崙仙宗留個面子,也給自己留個名聲,莫要讓阿致難做了。


  後面的人看著沈中玉轉眼已經失去了蹤影,面面相覷,只得暫且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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