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天地山川,同入黑暗,沒有光線,沒有聲音,沒有味道。除了黑暗什麼都沒有,也無法修鍊,因為一靜下心來就感覺到內魔彷彿也感到了外邊的無邊黑暗,此起彼伏,蠢蠢欲動。就連只是枯坐,也抵不過內心的不停催促,只能茫然地流浪在黑暗當中。


  落在其中之人,無論修為高低,心性如何,都只能在內心的催動下在黑暗中不停地跋涉,直到精疲力盡而亡。就算死後,魂魄也在被困在其中不得解脫。


  此刻,被無間黑獄完全籠罩的來人先是咽了口口水,感覺到這黑獄威力不減,心裡一驚,究竟不知道如何破法,只得趕緊喊道:」九幽老祖就是這般待老朋友的嗎?「


  「老神棍本事了得,我不得不防而已。」聲音響起,卻不知是在心底傳來,還是在黑暗中回蕩,顯得神秘莫測至極。


  來人整了整衣服,說道:「我來此並不是想和你動手的。不妨撤了此法,我們好好談談就是了。」


  「動手?你敢動手嗎?「沈中玉答道,語中微帶笑意,道,」你的第五次散仙劫快到了吧,只怕一出手就會有天雷劈下來。「


  「那你就不怕魚死網破?!」來人被他說中心事,不由得起了殺意,然後勉強壓下,還是語帶威脅地說道。


  」哦,難道你覺得我跑不過?「話音淡淡,彷彿絲毫不放在心上,」別忘了,我渡的散仙劫不比你少。「


  「哼,難道我拚死還拿不下一個元嬰嗎?老祖未免太看不起人。」


  「對於老朋友,我向來都看得起。但是,你若跟我拚命了,你轉世要找誰人看顧?難道你想找正道的真人?那也無妨。」


  來人聽到這個,先是咬牙握拳,但最後無力地垂下手,道:「老祖果然是都知道了吧。」


  「你說我該知道什麼呢?」沈中玉道,「朔方城的賀樓燕紅的功法是你傳下的吧。你連道統都傳下了,再無掛礙,還不轉世不過是在等待時機罷了。」


  「那,老祖認為我在等什麼時機?」


  「等我結嬰的消息。」他語氣平淡地透出這個消息,驚得來人卻心頭一震,「你向來心思周詳,雖然想要轉修正道,但畢竟還在擔心是否能夠成功,所以你在其他人先走一次給你看,恰好的是連人選都有了。「


  」我沒有想過我的打算能瞞過你。你果然是知道了。不過,既然你也有心轉修正道,知道了也就無妨。」沈中玉繼續說道。


  來人苦笑道:「果然不能想著瞞過老祖。」然後他就在黑暗之中跪下道:「北冥散人見過大人,大人長生無極,長樂未央!」


  「你我舊相識,何必這般拘禮。」他話音剛落,無盡黑暗瞬間褪去,現出霧氣蒙蒙的天空以及底下的血肉修羅場。而沈中玉卻雙目緊閉,從空中直墜而下,原來他剛才只是強弩之末,硬撐著試探完來人的心思,直到確保安全之後,才泄氣暈了過去。


  北冥散人見此,趕緊上前將他一把抱住,雖然心裡也忍不住忌憚九幽老祖心機深沉,但也知道自己確實再無選擇,很是認命地去打掃了陰山宗的一處角落,放下沈中玉,讓他慢慢恢復。


  沈中玉醒來的時候,覺得鼻頭痒痒的,一睜眼看到的卻是一個放大的貓臉,雙眼血紅,十分可怖,一伸手將正在自己臉上亂舔的檮杌推開,抹了一把臉才說:「有心了。」


  檮杌粗大的尾巴高高豎起,得意地喵了一聲,然後才說道:「師父,你睡了一個月有餘。」


  「哦。你北冥師叔呢?」沈中玉說著,凝氣成水,洗了一把臉。


  這時候,北冥散人剛好進來,聽到這個,就道:「大人。」


  沈中玉一看北冥散人,可謂風采依舊,貌美如冠玉,白髮若霜雪,峨冠白衣,彷彿神人一般灼灼生輝,實在是賣相十足。


  說來有趣,當日邪道四魔中,高陵雪楚楚可憐,北冥散人氣質高華,而九幽老祖和饕餮魔君,則一個陰森,一個猙獰,四人站一塊實在太不相襯。


  沈中玉思緒轉回來,卻就一抬手,道:「前世今生,因果已斷,何必再提?」


  北冥散人微微一笑,搖落一室光輝,道:」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大人了。「


  沈中玉見此,按了按額頭道:「喚我靜山。」


  「是。」北冥散人坐下,語氣繾綣地喚道:」靜山。「


  「夠了,別鬧。」沈中玉冷冷說道,「你這樣子留給高陵雪看。」


  「難道阿雪還有重生之機?」


  「你很想?」


  「一夜夫妻百夜恩,但是不想。」北冥散人十分誠實地答道,」這般說,我們是再無相見之期了。「


  「哦。」沈中玉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道:「好了,我打算在此處築城。」


  「北邙山?風水不好,不能成基業。」


  「我有法子調理此地水土,你幫我畫個圖來,我就開始築城。」


  「何必這般急?」


  「你不急?就算秘法在身,你也不過能拖延十年罷了,十年之後,你有渡天劫的把握了嗎?」


  北冥散人聽到天劫二字,手一握拳,臉色一白,道:「你……」


  「我說錯了嗎?」沈中玉回頭,面目端然,語氣冷肅地說道,「你若打算渡劫的,也可。我會想法子助你,但是我畢竟未入化神,只怕力有不逮。」


  「我自然是要轉世。」北冥散人道,「你有什麼打算,最好也跟我說一聲,不然圖畫錯了,不要怪我。」


  「好,你該知道,我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般試探之言,以後就不必再說了。」沈中玉道,更不必再浪費時間。


  兩人說罷,沈中玉就帶著將陰山宗走了一遍,一邊走,沈中玉一邊灑下朵朵白蓮,白蓮落地生根,以怨氣陰氣為養料,花瓣舒展,開得越發燦爛明媚。


  北冥散人卻像是見鬼一樣一直盯著沈中玉,最後忍不住問道:「靜山這般做,也不怕反噬?」


  」無妨。「沈中玉道,」萬法俱通。「


  不過數日,本來如屠宰場一般怨氣陰煞瀰漫的陰山宗終於回復昔日風景。五鳳樓一般的山門漂浮在凄風慘霧中若隱若現,而進門之後玉梯直上天際,道路兩邊本該有琪花瑤草次第開放,但是因為一個月前的動亂,此刻只剩下了倒伏在地上的殘花敗柳。


  天梯盡頭則是連綿不斷的宮殿,前殿後寢,三朝五門,兩兩對稱,看著十分整齊昂揚,富麗堂皇。但實際上,沈中玉知道這不過是空架子罷了,雖然本來瀰漫其中的陰煞慘厲已經被白蓮凈化,但是北邙山四周的陰氣還在持續不斷地浸潤、侵蝕著整個宗門。若不是有白檀君的陣法在,從九重宮闕到頹垣斷井,不過是幾年的事。


  看完之後,北冥散人忍不住道:「這地方怎麼那麼像你以前住的地方。」


  「哦,這是我徒弟建的。」沈中玉語氣平淡地說道,但內里是壓抑不住的自豪得意。


  北冥散人卻甚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雖然早就聽說過陰山宗趁著九幽覆滅之時趁火打劫的事,想不到會是你徒弟做的。你也不必太傷心了。「


  沈中玉聽到他這般說,又想起白檀君做的事,險些嘔出一缸血出來,只得當聽不見了,想到等你轉世了,看我怎麼折騰你。


  恨恨想完之後,他神識在陣法中一觸,陣法開啟,四周綿延的陰氣被吸納進大陣之中,經過轉化,吐出靈氣。靈氣如霧,在日光下竟散射出七彩虹光。


  北冥散人一見,也忍不住讚歎道:「不錯,魔心佛性,居然還是你徒弟?」說罷,就要開始寫寫畫畫,畫出草圖。


  沈中玉見此就道:「你替我看著一下,我遲些要去崑崙接個人。」


  北冥散人聽到這個,抬頭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了。」卻不敢打趣,上輩子時,他也知道九幽老祖喜歡亂撿徒弟,但從來沒有見過他對人這般上心,實在詭異得很,如何敢多說。


  走之前,他安排了檮杌做工頭,龍子做領隊,早前煉好的道兵做小工搬磚,開了庫房讓他們領取材料,按著北冥散人畫出來的圖紙,依次修建。


  畢竟是仙家*,過不了半個月,他看到這山城巍峨已經很有幾分模樣,稍稍放下心來想到,一城之地該也能養人了吧。就還差些繁華,他又親自寫信與張致和,然後才周知相熟之人,他的仇家雖多,但兩百年中,他在正道也算交遊廣闊,親近好友雖不多,但是能說上兩句的人還是認得不少的。


  這信發出,卻似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正魔兩道幾乎在數日之內得知了九幽老祖以強勢鎮壓陰山宗這種方式歸來的消息,本來喧囂熱鬧,現在卻鴉雀無聲。


  陰山宗雖然不曾出過化神真人,但是術法精妙,手段狠辣,且能立足北邙的實力,已經被視為天下有數的大宗門。本來魔道之人還在想著用陰山宗來耗死九幽老祖,但再想不到死的反而是看似實力強盛的陰山宗。


  到了這時候,正魔兩道才想到這是個曾經統治魔道千年余的大魔頭,虎死不倒威,何況這虎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有心要做些小動作的人只能整整衣拍拍手,還是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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