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沈中玉跟掌柜打聽了一下當地何處適合建個道觀,道師兄弟漂泊多年,想要在此安家立戶。
掌柜看他們二人雖看著年輕,但是眼神里也有幾分滄桑,顯然是見過世面的人,便道:「好說,好說,敢問兩位要在哪裡修觀?北城貧賤,南城貴。」
沈中玉道:「我們都是行腳的道士,如何挑得起?便尋個空地好了。」
「也是。」掌柜道,「兩位道長且安心住下,我讓夥計去尋了牙人過來。「
「那便謝過了。」沈中玉在桌上拱手謝道。等掌柜離席,二人也起身看著小兒把半桌剩菜都散給了還在客店外的小叫花兒。
晚上就在這客店下腳,白日兩人依舊穿街過巷,搖鈴行醫,依舊是藥到病除,讚譽頗多。過不了幾日,人們就排著隊到客店外等著看病。
他們雖不強求診金,但是富有富給,窮人也會放下些雞蛋蘿蔔,半月以內倒也賺得不少。
牙人也在南城尋摸了一處適合的空地來帶他們去看過。交付定金,簽署契約,招人來平整土地,修建道觀,觀名就叫做三清。
過了一個月,不過三進的小道觀就修成了。張致和和沈中玉依舊給人看病,只是從走街串戶改成了在觀內行醫而已。人們看完病,出來就在三清上一炷香,添些香油錢,彷彿是再平常不過的野觀了。
過了整整半年,日子總是平和。這日也是聽到三聲雞啼,張致和剛從靜中起來,出來開門掃地,就看到有個小叫花子在門外走來走去,張致和看到這人也是熟悉,便是那條潛龍,確實姓袁,也沒有名字,只好喚作袁大,總在這附近討飯,便笑道:「今日來得早了,且等等,廚房還沒有生火。」
袁大小心翼翼地用比較乾淨的那根手指勾了勾張致和的衣服,看到張致和停下來看著他,才低聲說道:「張道長,我聽了王五那廝說了,說今晚要來搶你們。」他還記得,半年前,他找不到吃的,躲到這道觀屋檐下躲風,半夜出診的沈道長見到,就給了他一個大饅頭吃,這恩德是斷斷不能忘的。
張致和見他這般義氣,心裡多了幾分讚賞,道:「好,我謝過你了,你進來坐一坐吧。」
袁大左右看了看,道:「王五他還要叫人來踩點,我先走了。」
張致和看著他走了,轉身卻把觀門關上,衣襟帶風地走去了後院。後院里是一株枇杷樹,正是綠葉成蔭、亭亭如蓋的時節,樹下放著一張湘妃竹榻,榻上躺著個人。
榻上的人散著頭髮,大敞著衣襟,從胸到腹,一覽無遺,幸好還穿了褲子,正閉著眼睛在打盹,若讓儒家弟子看到,只怕就要義憤填膺地用拐杖敲他的小腿,罵他晝寢不肖了。
張致和看到,覺得心情都舒緩下來了,走過去,一掠看到他睡著之後因為安靜而越發好看的臉,側頭要撈起放在旁邊的小茶壺,然後手就被按住了。
沈中玉一手按著他,一手支起身,說道:「煩請倒杯茶。」說罷就張嘴等著。
張致和直接坐到他身邊,把茶壺輕輕往他嘴裡一放。沈中玉就著他的手喝了半壺茶,咂咂嘴,淡了些,不夠甜,問道:「怎麼了?」
張致和把事情說了一回兒,沈中玉笑道:「這可好了,我本來還想著直接把它弄出來當小道士了。」
張致和道:「他不像是修道人。」
「自然不是。」沈中玉起來,伸了個懶腰道,」若把真龍教成小道士,那也太可笑了。「
「先生都會?」
「不會,我就教他認字,世上的人皇果位都該是自己修來的,誰說是人教的?」
張致和聽到這個,想了想,道:「總覺得先生在推託。」
「聽出來了也別說出來,不然我多不好意思。」
兩人做好準備專心等晚上的事,卻白等了一個晚上,發現並無人來。兩人下了半夜的棋,張致和最後扔下棋子,說道:「快天亮了,我該去看看袁大在哪兒。」
沈中玉道:「去吧。」然後把沈弈找出來陪自己下棋,張致和看了沈奕一眼,這棋痴,看到棋就兩眼發光。
張致和摸了摸手中的沉璧,最後還是用它削了一把木劍,也不是什麼好木頭,只是安梁時剩下來的一節松木。他拎著劍,看著外面天色,夾了把桐油傘再出去。
剛走了兩條街,銀色的如樹杈一般的閃電劃破了黎明前最為黑暗凄涼的夜空,一聲雷鳴,暴雨傾盆如注,一下子就落下了。張致和雖然夾著傘,卻並不撐傘,雨水落到他頭頂自然而然就滑到兩邊去,身上更無一絲沾濕。
拐到一個巷子里,他就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走到巷子盡頭,正在此時,電光閃過,炸亮了這條幽幽暗暗的巷子。張致和一低頭就看到地上有一個人,或者說一團爛肉在雨水裡抽動,血水混著雨水一同冒出,本來殷烈的紅最後變成了泛紅的白。
張致和撐開傘,跪下來,遮住了冰涼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鼻息,還有氣。他一把把人抱起來,用自己寬大的袍袖裹住,轉身回去。
張致和剛好走到三清觀時,一聲雞啼,天色大白,本來粗暴有力的傾盆大雨竟也變得纏綿起來,淅淅瀝瀝,柔媚多情。
他收起傘,剛要推門,就感覺到有人在看他,轉身一看,眼尖看到有個人影在巷口閃過,知道是王五派來盯梢的,心裡冷笑一聲,不再理會,徑直入去了。
沈中玉正在走廊上等著,看到張致和抱著個人回來,上前道:「這是袁大?」
「是。」
「唉,不容易。」潛龍出淵,也是三災九難。沈中玉說著,將袁大接過道,「我來吧,你去料理一下自己。」
「哦。」張致和手在身上一捋,就把衣服上沾著的雨水都吸了出來,捏成個水球,扔到走廊上放著的小魚缸里,然後就跟著沈中玉走。
袁大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著的地兒軟軟綿綿的,睜開眼睛一看看到的不是天空或者屋檐下,而是布,嚇了一大跳,手一摸,感覺到手掌下摸著的都是軟綿暖和的布料,自己竟是睡在了床上,自從父母死後,他已是好久沒有睡過床了。
他動了動,發現身上的傷都好了,本來以為要死了,誰知道竟沒死成,這,這,他反應過來,不由得狂喜,恨不得又笑又跳來表示自己逃出生天的喜悅。
只是一動,他就全身乏力,肚子咕咕亂叫,竟是餓了。這時候,他聽到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心裡騰騰地跳,想到是被人救了,又怕是被人賣了,趕緊躺了回去,緊緊地閉著眼。
來的正是沈中玉,看到他這樣子,笑罵道:「你這小子才多大,就在我面前弄鬼。」
袁大聽到這熟悉的聲調,睜開眼看到是含笑的沈中玉,又驚又喜,話也說結巴了,道:「沈,沈道長。」
「這次謝過你告知我們,只是害得你也受傷了。幸好沒事。」沈中玉一邊說著,一邊放下手中的一海碗白粥和一小碟鹽,道:「你先吃這個,等好些了,再吃其他。」
「誒,好。」袁大看著那一大碗白花花還冒著蒸汽的粥,感覺口水都流出來了,哪裡還想到別的,忙答道。
沈中玉眼尖,看到袁大嘴角的那一點亮晶晶的不明液體,忍笑著在桌上放下一條手帕子,然後走了。
沈中玉出去看到張致和在枇杷樹下用新削的一把木劍走著一路劍法,劍法帶起的風卷得滿樹的葉子都要被扯落了。
沈中玉一道靈符甩過去,護住枇杷樹,在旁悠悠地欣賞著這劍光閃爍如千樹梨花開,劍舞如游龍騰雲。
人好,劍舞得也好,正是好風景。
張致和一轉身看到在旁看著的沈中玉,也起了興緻,劍尖挑起放在一旁的之前那把松木劍,輕輕一甩就往沈中玉送去。
沈中玉接過,屈起手指在上一彈,竟發出了像真劍一樣的鏗然一聲,在手中掂了掂,便跳入場中,也擺開了架勢,閑來無事,便也比試一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