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張致和本是心情舒暢,聽到沈中玉這般嚴肅謹慎,也是心中一凝,立刻掐訣閉氣,見到沈中玉雙手握拳,身影頹頹,立刻將他扶了起來,靈機一動,想到之前所作的偈語,向殿後走去。


  佛偈說蓮開而遁,這蓮台寺中最大的蓮花大概就是中央大佛座下的蓮台了,雖然尚未見到僧人,但去蓮花開處總不會有錯的。


  一邊走,一邊看,還一邊打散了幾個攔路的人,他就越發驚心起來:


  一個人走在路上,看到地上寶物不甚在意,卻就嘿然一笑,而寶物主人卻無名火起,揪著他的衣領就一拳打過去,卻不小心就蹭到了路人。路人也是騰地震怒,挽袖就打。過不了一會兒,血濺五步。寶物主人咬著人耳朵,像狼犬一樣露出白森森的牙,看著四周桀桀怪笑。


  但周圍的人不但不怕,反而也圍過去廝打起來,血花四濺,腥氣撲鼻。轉眼間,本來競誇豪奢、風流繁華之地成了血肉修羅場。


  早前那香氣像蛇一樣鑽進了沈中玉的鼻子里,越發往腦子裡鑽去,在方寸大小的泥丸宮內進進去去,將他的腦子攪成了一團漿糊。前世今生的記憶被翻來覆去,一時出現的是上輩子三千聖壽,高陵雪親奉三十童男童女的情景,下一刻就是他在沙漠中和張致和相依為命的景象,似真似幻,難以分辨……


  沈中玉看著看著,卻無名火起,我之記憶何等珍貴,竟被外力隨意翻弄,心火一起,心中各種憤怒、壓抑等等情緒加入其中,心火具象化為巨大燦爛的火球,其色蒼青,自己彷彿成了古之火神,能夠掌控這個火球,想要焚燒一切,但心中隱隱覺得不對,一咬舌尖,鮮血噴出,眼神恢復清明。


  張致和本來一直扶著沈中玉在往外走,但見到不對,就已經停下來,將他一把背起,大聲誦念清靜經。


  沈中玉伏在張致和身上,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定睛一看卻見到自己剛才噴在張致和脖子上的鮮血,潔白修長的脖子上是鮮紅如硃砂的血,對比鮮明得讓他眩暈,他忽然間起了念頭,想要咬上去痛飲這年輕道子的鮮血,想要吃了他。


  感覺到心魔起伏,沈中玉趕緊取出清心琉璃燈,用掌心托著,清光瑩瑩,能破千載愚頑黑暗,沈中玉感覺到心頭火消,一下子就輕鬆起來。


  而在燈光籠罩下的那幾個人也愣在原地,忽然驚覺自己和人竟廝打到連一絲體面都不存,衣服破爛不說,連耳朵鼻子都被人咬了下來。


  張致和卻看都不看他們,只想到沈中玉正處於心魔起伏之時,再聞了這樣的迷香,還不知道會怎麼樣,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一出到去殿外,感受到微涼的夜風,張致和感覺有些昏沉的腦袋稍稍清明了些,背著沈中玉一邊往大佛走,一邊道:「先生可好些了嗎?」「


  沈中玉伏在他的肩膀上,腦子裡還有些昏沉,始終看著他脖子上那滴血不順眼,聽到問話,打起精神道:「已好些了,讓我自己走吧。」


  「先生,你沒事就好。」張致和說道,故作輕鬆地把沈中玉顛了顛,道:「先生,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他尚未聽到回答,只是剛走慢了兩步,卻被後面的人推得險些一跌,回頭看卻見大量的人跟在他身後也出來了。


  有些人出來先是摸遍身上的大小口袋,又把袖囊翻了出來看,然後就是呼天搶地;也有些人出來時還捧著自己的斷手,或者耳朵鼻子等殘損肢體,也是淚哭無淚;更多的卻是出來之後依舊憤怒,嚷嚷罵罵地把前面的人撥到一邊去,自己在路中間大搖大擺地走,這樣免不了碰到更多人,然後又打起來了……


  他忍不住又問道:「這都是什麼東西,這麼厲害?」


  沈中玉一手握住清心琉璃燈,唯恐被人擠掉了,一邊道:「佛家有善香,惡香,等香,不等香,這便是不等香了。」


  「我也聽過不等香,但不過是離魂小術,哪至於此?」


  「尋常不等香算得了什麼?」沈中玉道,這才是真正的不等香,加入了佛油所制的不等香,佛油就是用虔誠佛子煉成的屍油,不知要多少大德高僧才能煉成一小罐,這幕後之人究竟是誰。想到這裡,他又開始頭痛,頭痛之餘竟還有隱隱的暢快之感,還想到若我不曾屍解,是否也可飽嘗這一場血肉,感受這毀滅盛會的快意。


  張致和見他不再說話,想著他肯定是不曾緩過來了,去到大佛腳下,輕輕一躍就跳到蓮台上,將人放下,給他盤手盤腳,作出那五心朝天的坐姿,將清心琉璃燈放在他膝蓋上,瑩瑩青光圈出一圈光明寧靜,自己則小心警惕著周圍的人。


  清風送遠,彷彿還帶著微微的蘭麝芬芳,便是已經栽過一次的人也忍不住陶醉在微醺的香氣中,像雛鳥待哺仰著頭,鼻翼在劇烈地煽動,想要挽留更多的香氣。


  沈中玉膝上的清心琉璃燈青色的火焰忽然跳了三跳,整一盞燈騰地升高,然後一陣爆裂之聲發出,琉璃燈盞爆裂,燈花爆開,在空中結成如意,隨後就像煙花一般散開。


  這彷彿是一個信號,四周的人剎那間就紅了眼,又打在一起,自然也有人打起了還站在蓮台上的張致和。


  原本下垂的劍尖一個上挑,挑起第一個大膽狂徒,拋向半空中,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恐的噎鳴,像被人扼住了喉嚨,四肢在半空中亂揮亂抓,下一刻就往下墜落,沉入永恆的安眠之中。


  第一個有膽上前的人下一刻就成了屍首摔回到人群里。眾人爆發出一聲興奮、崇拜與恐懼交集的叫好,然後像開籠的猛獸俯身蓄勢一般,要向張致和攻來!

  張致和回頭看了一眼沈中玉,他靠在佛腳處雙目緊閉,一動不動。他知道這時候是最危險的時候了,對他也是對沈中玉,深陷在心魔劫中的大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陰魔附身;而攔在陰魔身前的自己恐怕會第一個沒命。但,這是沈先生,他怎麼可以將一向愛護自己的沈先生留在這群暴民當中。


  今日已避無可避,來戰!


  已然做好決定的張致和不再臉色凝重,反而對下面的人露出一個冷酷不屑的微笑。這樣挑釁的微笑就是最好的刺激,一群已經雙眼冒著火、白森森的牙齒冒著光的野獸拿著各種武器一擁而上!


  血龍出淵,劍勢如龍,螺旋狀從人群中穿過,攔在路上的人被割裂成紛揚的血花與森然的白骨,劃出一道長長的空地,如道路一般。


  殺紅眼的人沐浴在血中更加興奮,憤怒的吼叫、興奮的呼喊匯成一股嘈雜的風,想要把身材單薄的張致和捲走。


  張致和喊一聲「痛快!」,感覺耳中如雷轟鳴,腦中金花亂冒,眼前一派血紅,就以這一場戰鬥為沉璧洗劍。


  感覺到沉璧激動的顫抖,張致和不再保留,落入人群之中,卻似是小白羊落在群羊之中一般,各種各樣的武器從四面八方打來。


  在上面,刀、劍、戟、戈等等如烏雲壓頂,在下面則有各樣陰損兵器襲來:絆馬索、鉤鐮槍、鐵蒺藜等等,就連四周也有刀劍橫掃亂砍,處在其中,彷彿天下皆敵,無從可躲!


  但這些都被攔住了,彷彿是初生嬰兒攔住了蠻橫大漢的拳頭,又似是較弱少女抬住了暴徒的手臂,人們只看到了道道殘影,似是一劍又似是千萬劍,恰到好處地打斷了每樣武器前行之勢,迫使它們停了下來。


  滔天劍意勃發,如洪水突發,奔涌而下,最內圈的人像被噴泉沖開一般,被拋向空中,在空中像被劃破的水袋一般,鮮血散射,淋了眾人一頭的血,隨後,才向四周摔去,摔落在外圈人的身上,汩汩血流,浸得地上泥土皆濕。


  張致和一劍穿了個彪形大漢過來,躲在他身後,截下了接下來的圍攻,一手趕緊從袖囊里掏出一瓶聚靈丹,像吃炒豆一樣都往嘴裡倒。感覺到充沛的靈力在丹田炸開,像絕提的水一樣沖向本來已經靈力乾涸的經脈,擠壓著狹窄的脈管。張致和悶哼一聲,把大漢扔開。


  再來!張致和劍身一轉,劍勢一變,如扇形一般向他們鋪開,劍意入體,爆發出滔天死氣,人們就如水袋一般委頓在地。


  還有誰還敢來?!張致和站在人群中,原本素色道袍被血染得通紅,清秀的臉龐上也是血跡斑斑,不似是正道修士,反而像是修羅惡鬼,冷然的目光壓過已經心生懼意但仍虎視眈眈的眾人。


  來一個就再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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