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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意外

  「地方比較偏,不過半小時肯定能到。」


  計程車很平穩地竄了出去,司機車技不錯,徐亦沒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喜歡的人就坐在身邊,車內狹窄的空間,連空氣都彷彿炙熱起來。


  徐亦饒有興趣地盯著陸以哲,問他看演出要不要順便買束花,回家了還能放在客廳或者廚房。公寓太單調了,缺生氣,當然這也是屋裡不常住人的緣故。


  前面聽著,陸以哲還能認真思考,聽到後面覺得不對,他皺著眉頭說:「徐亦。」


  「嗯?」


  「看完文藝匯演你就回你家吧。」這人究竟哪來的自信,覺得他會留個對自己有企圖的人在家裡,還得隨時提防著對方亂來。


  徐亦一滯,這就打算撒手不管,跟他保持距離了,說好的自己人呢。


  「不好,」徐亦可憐巴巴地說,「我才逃出來,不能回去,而且我也沒帶錢,連你都不管我,我真的沒地方可去了。」


  「我借錢給你,你去住酒店,」錢不多,好的酒店就別想了,陸以哲語氣冷淡,「你家的事,自己看著辦,我沒必要負責。」


  「以哲,」徐亦猶豫了一會,很沮喪,「那好吧。看完演出再說。」反正他家裡也才三個人,如果想個辦法和陸音約好,陸以哲的意見或許就不那麼重要了。


  陸以哲給了他個『自作自受』的眼神,徐亦還以微笑,就算知道會被趕出去,表白也是必要的。他不後悔,暗戀的滋味已經受夠了,明戀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更新鮮,更適合現在的他。


  恰好陸以哲手機響了,是個本地的陌生號碼,他接起來一聽,頓時皺起眉頭。


  「我到了,林師傅讓我來接人,你們人在哪?」電話里的聲音很嘈雜,不止一個人在抱怨,人夠了都能坐滿了,師傅到底走不走。


  「可我坐上車了。」陸以哲微微坐直了身體,看了徐亦一眼,徐亦也看著他,眼神示意前面的司機有問題。


  「嘿嘿,我不姓趙,就是碰巧看到了,想多拉趟生意,攢點錢,供兒子上大學,」司機說話還帶著地方口音,他車速不變,順便問了句,「你要下車嗎?」


  「不用了,麻煩師傅繼續開吧。」陸以哲沒猶豫,直接掛斷了電話,把手機丟進書包。


  現在下去更不好打車,五一還在工作的計程車司機挺不容易。


  徐亦把陸以哲的書包從他腿側拎起來,放在自己這邊,心想這司機挺老道,或許只是長得顯小,看上去似乎二十剛出頭,不過徐亦注意到他兩鬢黑髮摻著白絲,要不是少年白頭,多半異地生活不容易,聽他的口氣,結了婚生孩子,怎麼也該有三十了。


  確實不容易。


  陸以哲搭腔:「您兒子多大。」


  「你說我兒子,」司機哈哈笑著,前面有個紅綠燈,他側身去拿礦泉水,面容變得很溫柔,「我兒子長得也很帥,他小時候就特別可愛,跟你一樣,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您兒子長得跟他一樣?」徐亦聽著覺得好笑。基因是個好東西。


  司機憨厚一笑:「我老婆長得美,兒子隨老婆。」


  陸以哲估計從小被誇到大,已經對讚揚免疫了,他一直在低頭看手錶,徐亦不較真了,或許在父親眼裡,自己兒子都是最帥最好的吧。


  「以哲……」徐亦才想起來,「不能開房間,身份證沒帶。你要陪我一起去嗎。」


  陸以哲莫名煩躁:「回家,看你爸能把你怎麼樣!」


  幾乎是話音剛落,一陣尖銳的摩擦聲,計程車緊急剎車,由於慣性,陸以哲的身體在安全帶的作用下,還是往前竄了十幾厘米,徐亦迅速伸手在他額前擋了下,自己的腦袋磕在金屬護欄上,嗙地一聲,他嗷了一聲。


  紅燈停,剛才似乎是前面插了輛車,兩人沒注意看。


  「對不起,對不起!」


  司機的表情變了,臉色慘白,陸以哲說:「沒事,沒關係。」


  司機滿頭大汗,一下子如釋重負,從內後視鏡看陸以哲的眼神變得格外柔和。


  陸以哲繼續剛才的話題,對徐亦說:「這點膽量都沒有,就別來纏著我。」其實徐亦的家人去學校接他,這種待遇,陸以哲從上學開始就沒有過,徐亦的家庭關係,在陸以哲看來是很矛盾的。


  如果是他家人不同意兒子出櫃,話句話說還幫了自己的忙,省得徐亦肆無忌憚。


  陸以哲很嚴肅地說:「錢不借了,以免我的言行舉止讓你產生誤會,我再說一遍,我不想跟你有任何這方面的糾纏。如果你還繼續這樣,那就只能保持距離,畢竟以後你的成績也跟我沒關係。」


  徐亦直直地看著他,彎起唇角,作勢伸出手探向他的腰,陸以哲迅速往邊上縮,雙臂交叉擋在身前,他想抬腳,但車內空間有限,而且腿上的敏感部位不比腰上少。很危險,陸以哲一臉戒備,內心卻驚恐地想逃離,他怕徐亦亂來,是真怕。


  徐亦不按常理出牌,動作溫柔地握住他細長的食指,相對粗糙的大拇指輕輕摩挲陸以哲冰涼的指腹,輕笑道:「別想逃。」目光別具攻擊性,被他盯上的人根本無處遁形,沒見過有流氓能像他一樣把無禮調戲演繹出幾分修養來,陸以哲猛地抽回手,渾身發毛地往旁邊坐,眼神不知是厭惡還是別的什麼。


  司機瞄向徐亦的眼神變得銳利而不友好,握著礦泉水瓶的手隱隱發顫,誰也沒注意到,他喝了口水,就把礦泉水遞向旁邊的空座,還伸了兩下,低聲喊了句老婆,這才憨厚地笑了笑,放了下來。


  徐亦笑著問他:「你一點也不喜歡我?」


  「對。」陸以哲說完,搖了搖頭。


  「先否認,再搖頭啊。」徐亦注意到這一停頓,人對於刺激的第一反應會先作用在肢體,再是語言,思索以後做出回答,再給出的肢體語言,絕大程度是在說謊,或者在掩飾什麼。


  徐亦看著他:「既然對我沒興趣,為什麼要問我『怎麼是第二次』。」陸以哲不缺追求者,哪來這樣的好奇心。


  昨晚說的那句話,六年前第二次看到你,我就知道自己沒救了。徐亦繼續道:「為什麼是第二次,你不是想知道嗎,我告訴你呀。」


  徐亦湊過去,很曖昧地跟他說了句話。


  陸以哲呼吸一滯。


  車繼續平穩地開動,司機時不時地打量兩人,盯著他的視線有些刺眼,徐亦懶得理會,他坐直了身體,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旁邊的人說話。


  陸以哲既不回話,也不看他,腦子裡還在循環徐亦剛才說的那句情話。


  「因為一見鍾情,第二次見你,就覺得是緣分,想嫁給你了。」


  徐亦大方地打量著陸以哲的側臉,似乎只要看到他,心情就無比地好。


  還有句話不那麼重要,他沒直說。


  第二次見,發現你除了性別,方方面面都超過了我對未來另一半的設想,完美符合我夢中情人的形象,我可以為了你彎一彎。只有你。


  徐亦露骨的眼神可以說明一切,喜歡,喜歡,我喜歡你!


  陸以哲只覺跟他待在一個空間里,都是煎熬。


  絕對不要跟這人搭話,眼神交流也不能有。


  感情根本不靠譜,說得再好聽的喜歡,也很快就會變質,徐亦之所以執著是因為得不到吧,家境好,長得不錯,徐亦這樣的性格從以前都不缺喜歡的人。


  陸以哲在想,徐亦對他抱有企圖,會無視他的意願直接動手,這算哪門子朋友。


  朋友這個詞對他來說還是太虛無縹緲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談戀愛上,因為就算給了機會,結局同樣是失去這個朋友。


  而這段時間,他的情緒難免會收到影響。不過短短一天,陸以哲很直觀地感覺到了,昨晚睡不著是一回事,在圖書館,注意力都不能完全集中在書本上,這跟以往很不一樣,放任這種不正常的狀態,讓徐亦這枚炸彈扎進他平靜的生活里,會造成什麼後果,陸以哲無法想象。


  路上不堵車,卻還是花了三十多分鐘,才抵達文藝匯演的地點,來了許多私家車,觀看演出的人不少。


  一段不長的時間內反覆琢磨同一件事情,效率出奇地高,陸以哲已經想明白了,也得出結論。


  與其再經歷一次失戀,還不如現在就給掐斷了,不給任何機會。


  車停下,從徐亦所在的右邊下車,左邊還有來往車輛,比較危險,司機沒讓開車門。


  徐亦幫陸以哲拿包,率先下了車,陸以哲剛把頭伸出來,迎上徐亦的視線,他目光非常堅決:這個朋友,他不要了!


  徐亦朝他無謂地笑笑,沒等徐亦翻出錢包,陸以哲正要下車,計程車唰地一下竄了出去,由於慣性,車門嘭地一下關上,把陸以哲探出來的小半個身體狠狠拍了進去!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徐亦腦子裡嘭地一聲巨響被無限放大,如一記悶捶把他整個人重重釘在那裡,他的視力極佳,當時陸以哲堅定的目光變得渙散,無力地倒進車裡,如同慢鏡頭在腦子裡回放,周圍叫囂的喇叭聲,一下被打亂的泊車節奏全成了虛化的背景和壓低的噪音。


  徐亦的視線隨著疾駛中左右亂撞的計程車移動,他拿著包大步上前,一輛黑色小車唰地一下停在他面前,來不及剎車的摩托撞了上來,黑色車體被撞出明顯的凹陷。


  「徐亦!」


  王博硯把頭伸出車窗,一聲大喊把徐亦拉回了現實。


  「車,車給我。追人。」


  王博硯迅速從車上下來,被徐亦雙目充血的樣子嚇了一跳,來不及處理撞車事故,只把鑰匙往他手裡塞:「你先冷靜點,出什麼事了?」


  幾輛私家車擋在這裡,徐亦盯上旁邊的摩托,他一把推開車主,跨上摩托,只吼道:「報警!劫人!」


  還沒熄火的摩托車陡然加速,從車與車的縫隙間竄了出去。


  「頭盔!徐亦!」王博硯心跳差點停了,真要出了什麼事,等警察過來就晚了。


  「您別慌,他是我弟弟。」


  等車輛疏散的功夫,王博硯報了警,硬拉著摩托車主上了自己車,跟著也追了出去。


  陸以哲……


  徐亦只能聽到呼呼風聲,眼裡死死盯著那輛車,一張嘴就灌了滿嘴的風,完全說不出話來。


  陸以哲倒回車上的時候,頭有些暈,他摸了摸額頭,指尖的觸感略微濕潤,疼痛才後知後覺。


  司機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回頭給陸以哲遞了瓶水,還是那憨厚的笑,說的話卻讓他毛骨悚然:「沒人能纏著你,爸很快就帶你回家。」


  陸以哲瞪大了眼:「看車!」


  前面有輛車不出十秒就要撞上了,司機還拿著水以扭曲的姿勢朝他伸了伸,陸以哲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水瓶,司機帶著歉意憨厚一笑,單手打方向盤,驚險地避過了車輛,他打開了音樂播放器,放的竟然是兒歌!

  司機隨著音樂哼著小調,情緒還是那種癲狂中帶著從容,彷彿面前的事故都跟他毫無關係。


  歡快的旋律在車內響起,狠狠敲擊著陸以哲繃緊的神經,回家,回什麼家?兒子死了,帶他上天堂?

  一點辦法都沒有,司機根本不聽他說話,而陸以哲不知道如何安撫一個精神失常並疑似患有臆想症的人,而且這人有可能是個逃亡在外的罪犯。


  頭疼得厲害,陸以哲只能強制性壓著自己不昏過去,車身大幅度的左右亂晃,很容易暈車,陸以哲的胃也開始翻滾,渾身難受得出奇,但他並不太害怕。手機在徐亦身上。


  徐亦看著他被帶走,應該會報警,只要路上不出現意外……


  車猛地顛簸了下,陸以哲撞上隔板,發出一聲悶哼,他繼續思考:只要路上不出現意外,誤把他當成兒子的司機暫時不會下狠手。


  如果路上出事了呢,他會死嗎。


  陸以哲從沒想過他的壽命會這麼短,他還年輕,還有研究沒完成,回憶也僅限於研究室里,童年的記憶對他而言並不友好,色彩是空洞的黑白色,他一直想快點長大,認為年輕是一種負擔,從沒有放鬆下來享受過,也沒有用心陪過妹妹。


  不過妹妹應該也用不著他陪。


  家裡的每位成員各個都很獨立,血緣的聯繫或許只牽扯到責任和義務,遠在海外的父母如果接到他的死訊,應該不至於太難過,或許就像其他長輩過世的時候,平靜地舉行一場葬禮,沒有太多的親人,而他也沒有什麼朋友。


  朋友……


  陸以哲想到了徐亦,閉上眼都能很直觀地浮現出徐亦看他的樣子,他怎麼會把徐亦這種典型的富二代當朋友,連他自己都很意外。


  懂事以來,唯一一次過生日,是跟徐亦,第一次發現生日蛋糕很好吃。


  第一次收到最敷衍的生日禮物,是一條紅白相間的鯉魚掛飾,跟甜品店裡送的一模一樣。竟出奇地給他帶來了兩次好運。


  第一次憤怒,第一次親吻,第一次牽手,如果剛才徐亦摸他手指也算牽手的話……居然全都是跟一個人。


  他真的反感嗎,他慌了。


  陸以哲過高的智商讓他能站在更高的層次,更直觀地看待幾乎一切問題,他一直很理性,他的情緒幾乎處在一個水平線,上下起伏的次數可忽略不計,他習慣與人保持距離,對誰都很客氣,也能保證被客氣對待。


  『憤怒』和『反感』對他來說既陌生又稀奇。


  高中之所以很厭惡徐亦,是因為運動會上的衝突,陸以哲頭一次被惹毛了,而惹他的那人弔兒郎當又不講理,正是徐亦。在這之前,陸以哲從沒見過這麼煩人的人,高調、蠻狠、無禮,不思進取,幾乎戳中了他所反感的每一個點。


  知道這人喜歡他三年,陸以哲才會驚訝。


  現在又突然轉進來和自己同班,陸以哲才下飛機就趕過來參加從不去的班級聚餐,很想揪著他的衣領問你究竟有什麼企圖,還有我有對象了,你想都沒想!

  三年來改變了太多,徐亦給他的感覺很陌生,或許是偽裝得太好,陸以哲依舊沒看出他對自己有半點喜歡的意思。


  徐亦會趁虛而入,會突然表白,這些在他看來,或許都算不上意外。陸以哲意外的是,對方膽子太大了,行為舉止完全沒辦法用常理來解釋,而且回憶過去的每一句話在他聽來都很震撼,他沒辦法無動於衷。


  他得保持冷靜,不能放任自己跟著別人的步調走,他情願把這個不確定因素推開。


  推開了以後呢……不知道。他快死了,死之前滿腦子都是徐亦。


  接連不斷的喇叭聲混亂而刺耳,車的後面傳來不規律的撞擊聲。


  陸以哲艱難地爬起來,透過車窗,看向車后,心臟瞬間被提到嗓子眼,完全沒留意到前方的危險。


  **

  計程車在道上飛馳,像喝醉酒似的橫衝直撞,輪胎與地面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前方十字路口,綠燈閃爍,很快要跳到紅燈,再快也沖不過去。


  紅燈!


  發了瘋的計程車卻絲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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