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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 離家

  035

  王氏暈倒的消息很快就傳進了還在祠堂裡頭的馮老大父子耳中。馮老大倒是沒說什麼,馮良卻抖著嗓子問道:「莫非是被人把陽氣吸盡了?」前頭的馮大綱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趕緊低了頭,兩條腿卻忍不住開始打顫。


  像王氏這樣站著暈倒的人雖然不多,族裡也有過這樣的事情,族長曉得了也不覺得稀奇,也並不曉得王氏的暈倒造成了村民多大的恐慌。所幸儀式剩下的時間也沒有多久了,待程序一完,馮老大便帶了兒子們趕緊回了家。


  一出祠堂,就看見竹枝獨自一人站在場地邊上,孤零零的樣子特別可憐。馮老大腳步就頓了下,馮良在身後扯了扯他的袖子,輕聲道:「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老大家的……」他說著看了眼旁邊的大綱,見他低著頭似乎沒聽見的樣子,大著膽子懇求道:「老大家還是別讓她家去吧……」


  馮老大還沒說話,馮俊在旁邊聽得清楚,冷笑著問:「天寒地凍,又是大年夜,二哥是打算把大嫂攆到哪裡去?只聽說有大年夜收留孤寡成就善名的,還沒聽說過哪個大年夜裡頭把家裡人往外頭攆的……」


  馮良梗著脖子不服氣:「讀了兩本破書你賣弄個啥?非要等你二嫂死了,我們再死乾淨了,你就舒坦了?你怎麼就這麼袒護那個邪物?莫不是……」


  這本來是趕著說出來的話,可意思就有點變了。不止大綱抬頭看了他們倆一眼,就是馮老大都眉毛跳了起來,趕緊喝止道:「住口!也不看看是什麼地方,就渾說一氣!」


  說罷命令大綱:「先帶你媳婦回去,這麼站著算個什麼事兒?」


  大綱拉了竹枝,一家人回去了。


  還好是大年夜,那些想要看馮家熱鬧的人自家也要過年,沒有人圍著馮家的院子,早就散了去。王氏已經醒了,端著一個碗小口小口地喝著薑糖水,孫氏坐在上首,盯著盆里的炭火,臉色晦暗。抬頭瞧見馮老大領著兒子們進來,立即迎了上去道:「還好沒什麼事,到家就差不多醒了,趕緊的,你們也喝……」


  話沒說完就瞧見了落在人後的竹枝,孫氏臉都白了,尖著嗓子叫起來:「當家的,你還把她弄家來幹什麼?是嫌今兒老二家的沒死在當場么?快把她趕出去!」


  馮老大垮了臉,上前拉了孫氏的手,壓低了聲音警告道:「渾說什麼呢?今兒是什麼日子,你可別渾說了。」他是提醒孫氏,好歹注意點體面,總不能大年夜地把大綱兩口子趕出門兒吧?


  誰知不但孫氏不領情,就是王氏馮良等人也不肯。王氏拉著馮良的手,臉上是還沒緩過勁兒來的虛弱,透出三分可憐勁來,瞧著竹枝身子就開始發抖。馮良就哀求起來:「爹,你行行好,總不能為個外人礙了咱們一家子的性命吧?」


  不止馮良,馮雪也靠在孫氏懷裡發著抖,輕聲道:「爹,我怕!」


  馮槐見狀也站在馮良身邊瞪著竹枝對馮老大道:「爹,她就是個禍害,今兒還是在祖宗牌位跟前呢,就差點兒害了二嫂,就咱們家這小家小廟的,只怕是鎮不住的。」


  馮俊攥著拳頭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出來:「你們一個個的,都是中了邪了!」


  見馮老大默不作聲,似乎是在沉思一般,馮良壯著膽子沖馮俊嚷道:「我瞧你才是中了邪了,好端端的,就一直護著那個邪物,你是讀書讀傻了還是叫那邪物給迷了心竅?」


  說罷就朝著大綱和竹枝跪了下來哀求道:「天神爺爺啊,青陽爺爺,求求你了,別禍害咱家了,您去別家吧!」


  竹枝就一直像在看一出鬧劇一般,恍恍惚惚的。雖然他們議論的主角就是自己,可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如果是打她,罵她,她會反抗,會分辨,會回擊。可是這樣哀求的,敵視的場景,她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忍不住就將求救似的眼光投向了大綱。


  大綱一直站在她的身邊一聲不吭,她望過去,只瞧見他的側影,面孔隱沒在散亂的髮絲下面,瞧不清表情。


  馮老大看了看竹枝,又將目光轉向大綱,似乎是徵求他們意見似的,試探地開口道:「老大家的,你去屋裡歇會兒吧!」


  竹枝啞然失笑,是了,這個時候能指望誰?誰也指望不上。她本來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只不過近來大綱一直站在她的身後,所以給了她一種可以依靠的錯覺。這本身就是不對的,一個人從來就不該存了指望誰,依靠誰的想法,除了自己還有誰能靠得住?

  突然有種疲憊的感覺湧上心頭,她真是覺得累極了。腳步踉蹌著退後了兩步,竹枝一轉身,耷拉著肩膀默默地朝外走去。


  大綱回頭看了她一眼,跪下來沖著馮老大和孫氏磕了個頭:「給爹娘先拜年了。」說罷轉身也要走。


  孫氏忙叫他:「大綱,這大年夜的,你上哪兒去?」


  聽見這話,竹枝腳步頓了一頓,有些茫然地回頭看向堂屋裡頭。


  屋裡點著蠟燭,亮如白晝,大綱正一腳垮出門檻,聽見孫氏問話,回頭答道:「回磨坊。」


  孫氏一聽就著急了,忙道:「這時候了回磨坊幹什麼?」


  馮老大也急了,上前拉他的胳膊:「這大年夜的,你回什麼磨坊,好好在家守歲是正經!」


  大綱扭頭看了眼面無表情的竹枝,搖了搖頭,作勢欲走。


  誰知馮良驚叫起來:「不行!爹,不能讓他們去磨坊!若是這邪物禍害了咱家的生意怎麼辦?」


  提起這茬,孫氏也驚慌起來,忙點頭稱是,馮老大遲疑了一下,溫聲說道:「大綱啊,你看這夜都深了,今兒又是年三十,你回磨坊幹什麼?家裡熱鍋熱灶的不舒坦么?」說著沖門外的竹枝擠了一個笑臉,還是安撫大綱:「讓你媳婦兒先歇息,咱們還得守歲呢!」


  大綱搖搖頭,堅定地拉了馮老大的手下來,往竹枝身邊走去。


  馮良與王氏對望一眼,孫氏卻已經忍不住怒氣了,叉著腰罵道:「狼心狗肺的東西,讓他走!白養活了二十多年,養了只白眼兒狼出來,早知道就讓你凍死算了,這糧食我是喂條狗,狗也知道對我搖尾巴!為了個外人,還對爹娘兄弟擺起臉色來,你是指望著她把咱全家剋死好貪了家裡的東西吧?左右你也不姓馮,克也克不死你是吧?下作東西沒娘的賤貨!」


  馮老大連聲喝止,也止不住孫氏的喝罵聲。她實在是氣得很了,在她看來,自己都已經低聲下氣地挽留大綱了,他居然還是要走。不是自己生的果然養不熟,想到前些年因為子嗣受的氣,為了給大綱上族譜挨的白眼兒,這些年來村裡的閑話,孫氏的委屈一層層地往外冒,全變成了怒火發泄出來。


  其他人都已經呆住了,院子里只聽見孫氏的聲音迴響著:「……有本事出了馮家的門兒,你就別挨馮家一絲一毫!磨坊鑰匙拿出來,你也別去,你不是狠著么?你就別靠馮家,看餓不死你個白眼兒狼,等你那邪物媳婦兒剋死了你,我瞧著有誰給你收屍發喪!」


  這話就罵得很了,大過年的說這些更是被視為不吉利的。馮老大急了,上前就捂了孫氏的嘴,見幾個兒女還呆著,便罵馮良:「失了心魂兒了?還不扶你娘下去歇著?」


  竹枝也聽得愣住了,這話里的意思,是說馮大綱不是馮家的兒子?


  而且看馮家人的模樣,並沒有因為這個感到驚詫,除了馮俊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其餘人都低著頭,任憑孫氏發泄一通,直到馮老大發話才手忙腳亂地上前去扶孫氏。原來所有人都知道的么?

  她扭頭看著大綱,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側身對著屋裡,似乎被孫氏罵得呆住了。竹枝抿緊了嘴,突然有些緊張,大綱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馮家人都知道的話,大綱大概也是知道的吧?難怪他總是沉默著做事,盡量順著孫氏等人的意思,從來就沒有肆意妄為過。就連分家凈身出戶,也是極為平靜地就接受了。大概就是因為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從來不爭不搶吧?

  這也是個可憐人。


  屋裡的事情似乎都跟大綱沒什麼關係,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半晌從懷裡掏出磨坊的鑰匙來,輕輕放到了門檻邊,也不看忙亂繁雜的堂屋裡,大步走近竹枝,拉起她便去小破屋拿了東西,扭頭出了門。


  竹枝腦子還暈乎著,踉踉蹌蹌地被他拉扯著朝外走去。出了院子似乎這天氣就格外冷些,竹枝的鞋子褲腳都已經濕透了,她忍不住打了個冷噤發起愁來。


  大綱拿了鑰匙出來,顯然是不準備去鎮上了。也罷,除了那五百二十文錢她一直貼身帶著,磨坊裡頭也不過一些不值錢的瑣碎東西,也不值當什麼。


  可是,這天寒地凍的大年夜,不回磨坊,他們能去哪裡呢?


  感謝天洛親愛的打賞的平安符。。。介叫偶腫么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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