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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糖果

  曹珊關心道,「姐,你怎麼了?」


  「好像覺得有些冷。」曹依奇怪了,就在剛剛她還覺得悶熱,想著要不要把收起來的團扇拿出來用,突然就覺得涼了,是起風了么。


  長生抱著卦燎出來,廳里有兩隻瘟鬼站在曹家姐妹兩的身後,見了卦燎后就像老鼠見了貓夾著尾巴逃了。曹珊聽到曹依喊冷本來是想要回房給姐姐拿衣服的,但不過是過了一會兒,曹依又喊著熱了,見鏢局裡的男人都出去了,廳里就她們姐妹兩,甚至把第一顆扣子解開,扇了扇。


  曹依看到長生笑道,「顧姑娘,正好,我做了些點心,你幫我嘗嘗給些意見。」


  長生不曉得那些瘟鬼有沒有碰到曹依,上一回師弟和姜曲染了瘟疫是多久冒出癥狀的?她放下卦燎,走去拉起曹依的袖子看她手腕上,要不是都是姑娘家,定是要以為長生輕薄。


  「有沒有哪不舒服?」長生問。


  沒有青線,是不是表示瘟鬼沒碰到她?


  曹依搖頭,看著矮不隆冬,白白嫩嫩圓圓胖胖像顆湯圓的卦燎母愛泛濫,她成親也有五年了,但一直都沒有懷上孩子。曹依拿起一塊點心想喂卦燎吃。


  卦燎嘟著嘴慎而重之的考慮,想喂他吃東西的人多了去了,但他也是很挑的,可不是誰想親近他都得的。他看得出曹依很想喂他吃東西,又想起長生教過他要日行一善,讓人開心也算做善事的。


  於是張嘴把點心一口吃下。


  曹依拿出手帕幫卦燎擦嘴,臉上笑的心滿意足。曹珊看穿了她心思,說道,「姐姐你放心,你這樣誠心初一十五都去求送子觀音,保證明年就能如願的。不過最好要是個兒子,這樣爹就不會再整天嘮叨沒有人後繼香燈了。」


  曹依的丈夫是入贅的,生的孩子日後都要姓曹。


  曹依斥道,「你怎麼能這麼說爹呢。」


  「我有說錯么,爹難道不是成天嚷嚷著兒子么,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後悔沒在我生下來發現我不是兒子時把我掐死。」


  曹依知道自己妹妹有些不受教的,甚至有時喜歡和曹鼎天唱反調,讓她往東她偏偏要往西,本來是以為對她管教太鬆散把她養成這樣的性子。


  畢竟母親離世時曹珊年紀還小,曹依和曹邇可憐這個妹妹得母親關愛時間最短,對她都是極為寵溺忍讓的,加上曹鼎天一年裡大半時間都在外頭送鏢,照顧曹珊的責任就落在她這個姐姐身上,她沒想到曹珊的想法這樣偏執。


  「爹是最疼你的了,怎麼會後悔呢,真是越說越不像話。」


  曹珊頂撞道,「如果真的疼我,為什麼把奶娘他們送走。」她舊事重提,反正這就是她心裡一根刺,怎麼都拔不掉了。


  曹依訝異,「你還記得啊。」這些年都不見妹妹再提起,還以為那時她年紀小,一年年過去,那事也應該忘記了,原來還記得。


  「怎麼會忘呢,從小到大,我喜歡的爹都不許,這個不許那個不許,我小時候有多喜歡奶娘啊,那段日子都是奶娘在照顧我,哄我,可爹一句話就把奶娘趕走了。我那時哭的厲害,去求爹不要趕奶娘走,可爹理都不理我。」


  長生道,「曹鏢頭是很疼你的。城主要把你和曹二姑娘招去煉丹,曹鏢頭寧可讓師父把你們帶走得罪城主,也不要你們留下來怕你們出事。」


  曹珊固執道,「那也是爹一心要救二姐,我不過是多餘附加的那個。」


  曹依真是覺得她這個大姐做得失職了,她和曹邇忙著打理鏢局瑣事,也關心妹妹,但大部分是照料她生活所需,沒深切與曹珊聊過。


  「我真是不知道你是這麼誤會爹的,爹不喜歡你跟著局裡的鏢師舞刀弄劍,是怕你一個姑娘家學了這些日後不容易找婆家,所以他不讓你學。可你不聽非要與爹對著干,後來爹雖還是成天的說你,但不也就只是說說么,你見他有真的把你收在房裡的刀劍拿去扔么。」


  曹珊桀驁道,「那是他已經放棄我,不想理我了。」


  「奶娘那件事,我真的是沒想到你會一直記著,爹本來是不許我和你二姐告訴你的,怕你知道了會難過。所以我也就跟你說她是做錯了事被趕出去的。可我現在覺得應該告訴你,至少你該明辨是非。當時奶娘是帶了兒子一塊過來,爹就把現在顧姑娘住的那件房騰出來給他們母子住,你因為和那奶娘的兒子年紀相仿,與他常玩在一塊,但其實奶娘是不樂意看到你們玩在一塊的。」


  曹依想起那時,娘親去世已是一年,她爹從陰沉消極開始慢慢好轉振作,她也開始學著分擔家事。有段時間是疏忽了曹珊的,那一日她想到改抽空關心一下曹珊,經過奶娘房間時,正好聽到她跟她兒子說話。


  「當初奶娘對你好,不過是因為爹在鏢局裡,她為了這份差事,不得不做的門面功夫。她背地裡則交代兒子不要太靠近你,怕你會克她兒子。」


  當時那曹家奶娘說了許多難聽的話,把曹夫人離世的原因也莫名其妙歸咎到曹珊頭上,說她克爹娘。曹依聽了實在是氣憤,就去告訴了曹鼎天,曹鼎天才會把人趕走的。


  但又不想讓年紀小小的曹珊知道當時許多人都在嚼舌根說她八字克母,才會害死了自己的親娘,她自己卻是平安無事。


  曹珊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愣住了,手抓著綉品,越抓越緊,把手綳里的綉布都抓皺了,針刺到了手才又疼得回過神來。


  「我師父呢?」


  長生掃了一眼大廳,現在才發現好像鏢局裡就她們幾個在。曹依剛想答,就聽到她爹似打雷那般大聲的嗓門了,倒省了解釋的功夫。


  長生一整日都在房裡寫字,自然不知早上冒充曹邇的那個鏢師早上有偷偷的溜回來一趟為司馬鹿鳴傳了話。說宅子里確實瀰漫妖氣,司馬鹿鳴費了些氣力,一個房一個房的找才尋著了來源。所以眾人決定夜裡來個裡應外合。


  弗恃讓曹鼎天他們去買硃砂,硃砂本來就是極陽之物能克陰邪,又是找來一張漁網,把硃砂塗漁網上,日落後就按約好的時辰去了城主宅外埋伏,等司馬鹿鳴把那妖怪引出府外,他們再用網把那妖罩住。


  曹邇也跟去了,曹鼎天期初不願女兒去冒險,讓三個女兒都在府里等的。曹邇向來聽話不需曹鼎天操心,但沒想到這一次卻是陽奉陰違,偷偷跟了過去,還好沒出什麼亂子。


  曹依善解人意,聽到曹鼎天聲音裡帶笑,就想著應該是順利解決了的。曹鼎天要三個女兒和女婿站一塊給弗恃磕頭,道鏢局近來是多事之秋,要不是弗恃,這幾個難關也過不了。


  弗恃道不必,心意他領了,繁文縟節就不用了,嘴上高風亮節,但還是趁機坑了曹鼎天珍藏的幾壇好酒。


  司馬鹿鳴還穿著羅裙,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換衣服。


  曹鼎天看到曹珊雙目氤氳,浮著水汽,問,「怎麼了?」


  關愛之情全盡現於面上了,只是曹珊之前對他誤解深,全然看不到而已。


  曹珊抬眸看了父親一眼,什麼話也沒講拿著綉品就跑回房了。曹依道,「她是又耍小姑娘脾氣了,明日就好了。」


  曹鼎天搖頭嘆氣,「真是寵壞了,我那婆娘要是沒早死,倒是能好好教教她。」


  曹依的丈夫和另一個鏢師扛了一畫屏進來,那畫屏十分精緻,面上繪了彩蝶,繞著盛開的花翩翩起舞。曹依一看就喜歡上了,「怎麼扛了這麼一個物件回來,不是去抓妖的么?」


  曹邇想起方才的刺激,心情還激動起伏著,「那妖怪躲在這畫屏上繪的彩蝶里,夜裡就出來吸人的陽氣,方才把那妖怪抓住了,城主神智恢復了就不敢再留了,讓我們幫他處理了。」


  曹鼎天問弗恃,「要不要燒了?」


  「這如今也就是普通的畫屏,若是喜歡大可留下來做件擺件。」弗恃如此說的。


  曹鼎天想著,這畫屏是用金絲楠木做成的,彩蝶鮮花繪得是栩栩如生,右下角還有個印,曹鼎天讀書少,認不得那印上的字,但他押鏢也押過不少古董字畫之類的,曉得那些所謂大家手裡出的東西都會落名,他猜想這應該是做那畫屏的那人的名。


  他估摸著應該值不少銀子,何況這城主家中用的東西也不會是普通的便宜擺件,燒了的確是有些可惜。


  可他鏢局裡擺的都是刀刀劍劍的,放這麼一個附庸風雅的畫屏感覺放哪都格格不入。城主既是開口讓他處理,那就是說他把畫屏賣了當了,他都不會有意見。


  「乾脆明日找個人來估個價。」言下之意有賣掉的打算。


  曹依道,「我很喜歡這畫屏,爹要不送給我吧。」


  曹鼎天道,「你要喜歡就擱你房裡吧。」


  長生把弗恃扶到了一邊,她怕曹家的人擔驚受怕,只想著先私下與弗恃講,她沒用,沒辦法分辨曹家兩姐妹是否有染上瘟鬼身上的瘟症,但或許師父有辦法。


  弗恃聽完后,也是同樣去問曹依有哪不舒服,還給曹依把了脈。長生這樣問了,弗恃又問,曹依不禁有些生疑。弗恃隨便編了個理由,說是把脈從脈理上能測近日吉凶,想跟鏢局裡的每一個人都測一測,就這樣信口胡謅的,曹家的人卻也都信了。


  弗恃沒診出什麼。長生扶他回房時,弗恃只讓長生留意,叮囑若是再看到瘟鬼一定要先來告訴他。


  「為師只是凡人,再厲害也鬥不過神,鬥不過天。既是凡人總有力所不能及的,只能儘力而為。」也就是說他自己也無法確定。


  曹珊倒是健健康康的,第二日還特意給曹鼎天下了碗面,那一整日,曹珊沒跟曹鼎天頂撞過半句,一反常態,曹鼎天嚇得偷偷跑去問弗恃,女兒性情大變,是不是也跟那城主一樣,中邪了。


  但曹依就不好了,過了兩日後,她開始發燒嘔吐。曹鼎天請弗恃來看,弗恃坦白的告訴他,這一次自己是全然沒有辦法。


  這瘟疫若是被傳染了,只有瘟神能收回去。而法術再厲害,在神力面前不過就是雕蟲小技。這就是弗恃說的,凡人只是凡人。


  曹鼎天請了好幾位大夫來,也都是說無能為力,只是開了一些葯說是聽天由命看能不能舒緩病情。


  長生想著有什麼是自己力所能及能幫得上的,鏢局裡的人個個愁雲慘淡,曹鼎天怕曹依的病會傳染,除了他和曹依的丈夫輪流守著照顧,不許其他人靠近曹依的房間。


  送葯也只許把裝葯的籃子擱在離曹依房門一丈遠的地方。本來是輪到了曹邇送葯的,但她這兩日休息不好,想著曹依的病,想著鏢局的事,面色很差。


  長生就讓曹邇去休息幫她去送葯了。


  瘟鬼躲在曹依檐下陰影處看著,長生沒想到光天化日他都敢混進來,不怕曬到太陽,也不怕被她師父瞧見。


  長生把葯擱下,三步跨作兩步上前,從城主那帶回來的畫屏就橫在窗口和床之間中間的位置,隔著畫屏,隱隱約約的看到曹依的丈夫因為太過疲憊,挨著床頭睡著了。


  「我有辦法救她。」瘟鬼道。


  長生本來是要勸他在她師父沒發現之前離開的,可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長生訝異,「你有辦法?可是瘟疫不是只有瘟神能收回去么?」若是有命不該絕的,就像那次在姜府那樣,趙公明就會出現把那人身上的瘟疫再收回去,那這人的病就能好了。


  所以她希望老天保佑,曹依也是命不該絕的那個。


  「只要顧姑娘你願意幫我,她就能好。」


  她其實也有在猶豫,若趙公明遲遲不來,要不要給曹依試一試她的血,可想到重明上一回說得不清不楚的話,好似她的血是喝了會上吐下瀉像是放了好幾日的餿菜一樣有害的東西。


  她有去問重明,人命關天,她想知道那日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嚇她的,但重明近來不愛搭理她,自那晚罵過她蠢后就很少開口說話了。被她問得煩了,只是回了一句你不信就做,有什麼後果自己承擔就是了。


  所以她一直不敢動手。


  瘟鬼道,「我那日看到與你一塊的那位小神有一寶物,你可借來給她服用……」他說的是吃下肚子以後能短暫變作你腦子裡想的那個人的模樣的糖果。


  「那糖果能治瘟疫?」


  「這幾日沒見其他瘟鬼來過,應該只有她一個是會染病的。」他好歹也在趙公明手下辦過事,雖然時間不長,但對他出事作風多少了解些,趙公明怕麻煩,能一次解決的事他絕不想走第二趟的,如果這宅子註定還有其他人要被傳染的,早就該有動靜了。「趁著她現在還未病入膏肓,還有意識,你讓她把那寶物吃了,隨便變作府里任何一個人,其他的我自會處理的。」


  他會處理?他要怎麼處理?


  長生問了,但瘟鬼沒答。長生無計可施其實除了配合根本沒得選。她和瘟鬼越好了時間,瘟鬼說曹依的瘟症不能拖,越早解決越好,所以約在日落後行事。


  她本來是想把這事跟弗恃說的,但前院發生了件事,說是鏢局裡有幾個鏢師覺得曹依這生死關是過不去了聚在一塊私下議論起了帛金的事,被曹鼎天聽到了,氣得動了手。


  然後之前扮做曹珊的那個鏢師懂得勸不住曹鼎天,就跑來找弗恃到前院去勸架。


  「師父……」


  「等我回來再說。」弗恃是怕曹鼎天一氣之下手下不留情傷了人,她沒機會說出口,弗恃也不曉得她要說的也是生死攸關的事。


  弗恃不止一次跟她說過順其自然,按她的理解,也就是說如果這個人是要活的,那麼就算是當場被雷從頭頂劈下去劈十次劈一百次也不會死,而如果是要死的,她做其他的事去試圖阻止就是有違自然天道的。


  她曉得師父也想救曹依的,可他推崇的道法是耳濡目染是根深蒂固的,似乎不怎麼信人定勝天的那套說法。她如果去跟師父說了,師父會同意么?還是也讓她不要插手?這麼想著,也就沒有追上去了。


  因為她也一樣想救曹依。


  一直以來都是師父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她曉得自己有幾斤幾兩也就不會擅作主張,更沒有陽奉陰違過,如果這次隱瞞,先斬後奏,可能師父會生氣。但事後她主動認錯,挨罰她也是甘願的。


  卦燎和小猴子在房裡玩耍,長生問卦燎要了那顆糖果,卦燎很大方的把最後這一顆給了她,他本來就想給媳婦吃的,凡間好像叫這個叫有福同享。


  長生又是請他和小猴子幫忙,在酉時想辦法引開曹依的相公。卦燎拍拍刻意挺起的胸脯,表示這簡單得很,他已經是男子漢了,很是能讓人依靠的。於是和小猴子交頭接耳了一番,在酉時溜進曹依房裡,各自偷拿了床底一隻鞋子,故意踢了一下桌子發出聲響引曹依的相公來追。


  長生等曹依的相公走遠了才進了房。曹依還是有些意識的,只是不是很清楚。聽到有人一直喚她,勉強睜開了眼,長生道,「曹姑娘,你千萬要堅持,你把這個吃了,想一想那些你捨不得的人,為了他們你也要堅持。」


  她把糖果塞進曹依嘴裡,過了一會兒便是起了變化。這糖果時間維持不了多久,長生也跟瘟鬼說過的。希望他能準時。


  瘟鬼有交代過不能讓趙公明瞧見她,不然就有可能猜到他們合起伙來搞鬼前功盡棄。所以她並沒有久留,只是走時袖子勾住了畫屏一角差點把它屏弄翻,她及時扶住,瞧見那落款龍鳳鳳舞,好像是熙字又好像不是,她也見過那些富貴人家家裡掛的字畫,好像越值錢,越是看不懂是個什麼字。


  她把畫屏擺正,又是看了曹依一眼,心裡希望她能平安無事。


  ……


  街上雖是黑燈瞎火,但奇怪的是這大大小小的商鋪一磚一瓦她都瞧得清清楚楚,連遠處過來的一個女人,那女人抱著一個孩子臉上情急萬分的神情她也是瞧得分明的。


  孩子病弱的躺在女人懷裡,那女人已是抱得累了,手酸了,上氣不接下氣了,卻一點都沒慢下步子稍作休息的打算,只是時不時的會探一下孩子身上的體溫,撫摸孩子的小臉,嘴裡一直鼓勵打氣,不論孩子是否聽得見,都叫她堅持。就怕她撐不住斷氣。


  長生感覺自己在街上也是站了好久的,但連鬼影都沒見一個,好不容易見到這個女人也就好奇的跟上去了。


  這是一對母女吧,長生想著,她雖然從小沒見過自己親娘,但天下的娘大抵疼愛子女的心是一樣的,所以關愛的眼神也是那樣相似,田寶的娘是這樣,姜曲的娘也是。


  前方駛來了一輛馬車,速度快得讓人咋舌,長生瞧見了,因為她的視力莫名的好,如果她能連拐角處的酒館門口插著的酒旗上,那一撇一捺的字都看得到,那就更別說是那麼大一輛馬車了。


  可那女人沒有看到,因為她一心都放在生病的孩子身上。輪子咕嚕嚕碾壓過大街上的青磚,速度真的太快了,等發現時已經躲不開了。女人把孩子拋了出去,只想真絕不能讓孩子一塊卷進車輪下,那是一點活著的希望都沒有的。


  長生下意識跑過去伸手接住,居然是把孩子接住了。只是那女人卻沒有這麼幸運了,被馬車撞到又是從她身上壓了過去,已經斷氣了。


  馬車又是駛了一段才停下,輪子在地上畫出了一道紅色的軌跡,十分觸目驚心,那駕車的人回過頭驚恐的看向地上的屍體,驚恐的看向長生。


  他手裡還抓著酒瓶,看到自己馬車撞了人,人倒在血泊里一動不動,連下車確定生死的勇氣都沒有,最終還是選擇了逃,馬車的速度很快,車后的帘子揚起,車上鏢局裡曹依房裡那畫屏右上角的一隻彩蝶隱隱散發著綠光。


  長生把孩子放了地上,周圍的景色開始模糊了,經過的更夫瞧見了這幕,跑過來查看那女人的生死,卻也是親眼目睹了長生的消失,嚇得手裡用來打更討生活的工具都掉到地上嘴裡直嚷著鬼。


  「顧姑娘,顧姑娘……」


  「媳婦,媳婦……」


  曹珊和卦燎一個推長生的肩,一個推長生的腳,一直推一直推,弄得她先是颶風中的小樹苗搖個不停。長生腦袋有些昏沉,睡不夠的樣子,有些弄不清楚現在什麼情況。


  「媳婦醒了,媳婦醒了,是我把媳婦喊醒的。」卦燎大聲的嚷著奪門而出去喊人。


  曹珊把她扶坐起來,好似很怕她再接著睡的樣子,見她半眯著眼,眼皮又要蓋起似的,便在她左右臉頰上拍了幾下,幫她提神。還真是夠提神了,曹珊也是練過一些拳腳的,力氣比不上長生,但也比一般姑娘家大。


  長生臉頰被拍紅了,只感覺有些火辣辣的,曹珊說道,「你睡了五天了,可不能再睡了你想急死你師父和司馬公子啊。」


  「啊?」長生吃驚,看了一眼窗外,她記得她餵了曹依吃了糖后,回來就打算是過兩個時辰后再去看看曹依有沒有好轉,等著等著,因為就只是等沒其他事可做,她就乏了,就想打個盹。


  她打盹時外頭天黑了,現在窗外也是天黑。


  曹珊道,「你不用看了,你真的睡了五天了。道長說你失了魂,但又不曉得你魂飄到了哪裡,現在在外頭到處給你喊魂呢。」


  卦燎把弗恃他們找來,弗恃坐在床邊,使勁捏長生的臉,長生只覺得她今日臉還真是遭罪了,被拍又被捏,明日會不會腫成包子樣。弗恃道,「會知道疼就好。」至少確定她現在是三魂七魄全的。


  曹依的病好了,鏢局的人當時燒香拜神果真是有用的,大夫都說無能無力,但她還是好了,除了說是神仙保佑,實在想不出其他理由。曹依喝了兩日葯后就能下床了。


  但如果她說救人的不是神,而是鬼,不曉得其他人會不會把她當瘋子。


  長生養了幾日還是有些不怎麼精神,弗恃說可能與她丟過魂有關係,這種情況下弗恃也不敢上路,雖說前日三娘已是送來了信告訴他已是打聽到了血人蔘的下落,而丹粟也是到手了,卻還是又在鏢局裡住了八九日。


  說道丹粟,倒也好笑。


  那日城主登門,一是為了致謝,得知弗恃是他救命恩人,又知他需丹粟治眼,便是把這味藥材做了謝禮且贈了百金。二則是為了提親的,他早年喪妻后一直未娶。


  但卻對男扮女裝的司馬鹿鳴一見傾心了,於是帶了聘禮來鏢局提親。直到司馬鹿鳴一身男裝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才知道自己傾心的是個男人,頓時如晴天霹靂。


  曹鼎天把鏢局的馬車給了他們,說是坐馬車總好過兩條腿走,路上也少受些罪。弗恃接受了,只因為曹鼎天把送他的酒事先搬到了馬車上,總共三大壇。


  曹珊把長生拉到了一邊說起悄悄話,「我不是讓你問司馬公子的喜好么,你有問么。」


  「……我忘了。」要不是曹珊提起,她都不記得還有這麼一件事了。「要不我現在幫你問。」


  曹珊拉住她,「算了算了,現在問也遲了。你要答應我,等治好你師父的眼睛后回來看我,到時候還要拉司馬公子一塊來。」她也不管長生答應不答應,反正也是吃定長生的軟性子的,她說了算就行了。


  「曹珊!」曹鼎天大聲喊著,讓曹珊過去幫忙搬東西,弗恃他們師徒幾個沒什麼東西,車上滿滿的一堆食物和用品都是曹鼎天給他們準備的。


  曹珊應了一聲,她現在可是聽話女兒,她爹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記得,一定要回來看我,一定啊。」她一邊往前跑一邊不忘回頭讓長生記牢。


  一顆小石子打中長生後腦,長生吃疼,回頭見到了躲在屋檐下陰處的侯域。侯域在朝她勾手指,輕蔑的眼神像在喊只小貓小狗,上一次見他,就感覺他不怎麼友善對她存在敵意。


  她往弗恃和司馬鹿鳴那看了一眼,卦燎正好動的騎在弗恃肩膀上扯他頭髮,任憑弗恃是軟言軟語還是故意裝得惡聲惡氣,他就是不下來。而司馬鹿鳴則是在搬東西,都沒注意到她這,她小步跑了過去。


  侯域扔給她一把傘,白色的紙傘。


  這樣的油紙傘街上多的是,竹條做傘架,刷了桐油的皮棉紙做傘面。外表都是一樣的,可她卻莫名其妙的覺得這是那日曹依生病瘟鬼來鏢局時撐的那把傘。


  「趙大人讓我把傘還給賣傘的那個,但我討厭見你們這些沒心沒肺的人,所以你去還。」


  長生心想這算是大壓小,小壓更小的么?「瘟鬼呢?」


  侯域道,「現在沒事了,倒是想起他了。他當初做那件事,那麼危險,怎麼不見你攔著他。」


  長生沒回話,因為她搞不清楚狀況。瘟鬼沒跟她說過他會怎麼做,自然也不知道侯域指的危險說的是什麼。


  侯域見她這模樣就來氣,以為她是裝傻躲責任,「我就跟他說過凡人都是忘恩負義的,他既然死後做了瘟鬼,那就好好做只瘟鬼,何必再和凡人有太多牽扯。偏他不聽,居然為了一個凡人去騙趙大人。」


  趙公明?「他做了什麼?」


  「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侯域察言觀色,見她好似真是一無所知,「他騙了趙大人,說是讓鏢局裡某一個人染了瘟疫,也不曉得中間動了什麼手腳,趙大人明明是對那人施法,可最後卻變成收走那個女人身上的瘟疫。」


  長生算是明白了,只是明白得太慢了,難怪她想著疫症只能讓瘟神收回去,瘟鬼能有什麼辦法,原來他的辦法就是去騙瘟神。


  鏢局裡只有曹依染上瘟疫,瘟鬼就去找趙公明說他把瘟疫又傳染給了另外一個人,即便是神也只能按天意行事,若是註定沒疫症的人偏偏卻是染了疫症,這也算是瘟神失職,趙公明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他犯了規矩,誰都保不住他。真不知道他是聽信了什麼樣的花言巧語,居然做這樣的傻事。」


  長生記起那日瘟鬼站在曹依房前眼睛直勾勾的往裡看著,當時她以為他是在看曹依,現在回想卻覺得他有可能在看畫屏。


  他也許是來還債的。


  「上頭問他有沒有共犯,他自己攬下來了。」


  並沒把侯域和長生牽扯進來,當初是史文業親自挑選瘟鬼的,如今侯域看得出史文業惜才倒也有心從輕發落,但瘟鬼不配合,也就只能公事公辦。


  侯域覺得趙公明似乎也有察覺到什麼,否則也不會點名讓他送傘,但也只是讓他送傘,其他沒有多說,好像也不打算深究。


  長生道,「他不會被打下地府萬箭穿心了吧。」


  「在我看來比萬箭穿心還糟糕。」侯域看向鏢局門口,一派父慈女孝喜樂融融的場面,視線定格在了曹依身上,「真的很討厭陽間,也討厭你們這些凡人,就一次當是送行了。」也是閻王爺通融才讓他能在這時辰還能出鬼門關上陽間,不過應該不會有下次了,「記得還傘。」


  其實瘟鬼在受刑前還交代了話讓他轉達的,說長生的恩情他下輩子還,可他覺得瘟鬼一個人攬下了罪,就算天大的恩也抵消了,實在沒必要還覺得自己虧欠什麼,所以這話他就不說了。


  侯域鑽回了地下。


  瘟鬼的面容與長生夢中所見幾乎沒什麼變化,那畫屏是城主向生前的他訂的,由他親手繪親手制的,他去過城主的宅子也見過丹粟,這點他沒有欺騙她,只是生前往事他記不全。


  畫屏完成後,不久就有隻妖怪不知什麼緣故躲了進去,白日躲著不現身,夜裡就出來吸人精氣,漸漸的他也跟城主一樣性情大變,那夜他為何深夜駕著馬車載著那畫屏在街上逛,她不曉得,而現在想問,也問不到了。


  只是他撞死了人,回到家中恐懼過後更多的是愧疚,他害死一條人命。他當時被妖怪吸了太多精氣,本來神智就不清楚了,後來總幻覺曹鼎天的夫人變了冤鬼來找他索命,驚恐太過愧疚太過自責太過,最後就選擇了自盡。


  瘟鬼一直覺得有很重要的事沒做,或許就是覺得自己有罪孽沒有還清。而趙公明不想他記起來,就是太清楚這前因後果。或許他真的有做瘟鬼的潛質,但卻不適合。


  要做只合格的鬼,至少該要像侯域那樣對人間了無留戀。


  長生無精打采。


  曹鼎天和弗恃不曉得在聊什麼,高興得不得了。曹珊也是笑盈盈的跑了過來,正想要跟長生分享這件喜事,「你去哪了,都找不著你……你這傘哪來的?」


  長生低著頭回答,「別人托我還的。」


  曹珊義氣道,「你都要走了,是哪一個啊臨走還給你找麻煩,你告訴我是城裡哪間鋪子的,我幫你還算了。」


  「不用了,出城也要經過賣傘的那攤位。」就不知道上一次她還傘,這一次又是她還傘,那老人家會不會起疑,怎麼她家莫名其妙就不翼而飛的傘都這麼巧合被她撿到。


  「對了,我姐有喜了。」曹珊宣布,等了多年,她終於要做姨了,「你瞧我爹笑得都合不上嘴了。」


  曹依有些羞澀,彎腰把買來的蜜餞放進卦燎的小布袋裡讓他帶在路上吃的,曹鼎天忍不住抱起了卦燎對弗恃道,「我一直覺得這小傢伙長得就像送子觀音座下的小童子,還真是給我曹家送子來了。」


  卦燎聽曹鼎天拿他和其他童子比還有些不高興,嘟嘴道,「仙女姐姐都說我長得最可愛,觀音座下的金童玉女才比不過我呢。」


  眾人自然沒把一個小孩子的話當真,只當他把某位漂亮姑娘喊仙女了,曹邇笑道,「是是是,自然是小卦燎最可愛了,希望大姐日後的孩子也像他這樣活潑。若是個男孩,倒是了了爹多年的心愿了。」


  曹鼎天心裡是想像要個孫子繼承鏢局的,但實話說了又怕女兒心裡又負擔,「你爹哪是這樣重男輕女的人,是孫子還是孫女,都好都一樣開心。」


  長生一掃臉上陰霾,怪不得侯域方才一直看曹依,說的話也很奇怪。她盯著曹依的肚子,突然覺得這世間的因果,果然是環環相扣,到了最後都分不清是因結出了果,還是果又延伸了因。


  「我覺得應該是個男孩。」長生道。


  曹鼎天笑得開懷,「那就希望承顧姑娘貴言了。」


  曹珊道,「爹剛不說男孩還是女孩都可以么,怎麼聽到顧姑娘說是男孩,就笑成這樣。」


  曹鼎天被女兒這樣拆穿,不好意思的假裝咳嗽了兩下,扭頭對弗恃道,「道兄,你可要快些治好眼,到時可要找你來喝我孫子滿月酒的。」


  弗恃道,「得了,我就算忘了你也不能忘了你家的酒。」


  東西都放好了,曹鼎天把卦燎抱上車,還真是依依不捨。司馬鹿鳴坐上轅座,小猴子也跟著跳了上去,要坐他旁邊。司馬鹿鳴沒趕過車,曹依的丈夫過來教他竅門。


  長生扶著弗恃也上了馬車,師弟聰明學什麼都是一學就會,趕車也是一樣,雖是新手,但掌握了竅門,揚起馬鞭駕起馬車還真是有模有樣。


  曹珊拚命朝長生揮手,長生也揮手告別。


  當初駕車撞死了曹鼎天的夫人,就因為覺得對不起曹家,所以後面才會出手救了曹依,原來犯下的過錯真是要還的,就算今生不還,來世也是要還的。


  而曹依又是欠了他的恩,即將以另一種方式來還,以前聽人抱怨過兒女就是來討債的,好像又有些道理。人的一生就是在欠債和還債當中,是一種循環的狀態。


  「師父,你說因和果怎麼分呢?」長生問。


  弗恃回,「為什麼非要分清楚呢?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禍福是相依的,因果也是相依的,既然是相依的,又何必要分清。」


  禍兮福所倚,也就是說她接下來要乾的事,即便是有很大的可能會惹師父生氣,生氣到會責罰她,也未必就是壞事咯。


  「師父。」她鼓起勇氣坦白,「曹姑娘的疫病,我和瘟鬼有合夥去騙趙公明。」


  「你再說一次。」弗恃的聲音十分柔和,聽起來並不像在生氣。


  長生重複道,「我有份騙瘟神。」


  以前義父說過,人活著要多動腦三思而行使自己盡量不要犯錯,但三思只是使犯錯的次數變得,但卻不能完全的杜絕犯錯,應該說只要是人都會有做錯的時候,而做錯了不要逃避不要掩蓋,而是要去認錯,這樣對方就會原諒你了。


  她覺得欺騙師父是不對的,所以她主動認錯了。


  她正是慶幸有牢記義父的教導,那是她人生指路明燈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句話,並未發揮理想效果,她挨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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