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起卦(一)
夜裡,姜離吩咐下人準備了豐盛的飯菜接待長生他們。
姜離雖是對姜曲一直擺臉色,還罵了幾句這個弟弟不懂事,讓全家人為他奔波勞累之類的話。但隨後十句問話里,八九句是問起姜曲在昆崙山上的生活如何的,語中的關切之情任誰都聽得出來。
姜離教訓道,「以前你在家中就最不守規矩,犯了錯罰你,也不老老實實受罰,總跟爹娘耍小聰明。上了昆崙山,有門規管束,又有師父管著,還希望你能變得沉穩些。可我怎麼看你一點也沒變。」
姜曲不敢出聲反駁。
長生還是第一回見這麼老實的他,以往姜曲在姑娘面前總是能滔滔不絕,很吃得開,她甚至以為只要姜曲願意,沒有他哄不來應付不了的女子,沒想到回到家倒成啞巴了。
姜離問長生道,「跟著你的那個孩子呢?」
長生道,「他回家去了。」
姜離神情失望,「是么,我還想著孩子可能會喜歡吃點心,還特意吩咐廚子做了好幾樣點心。」丫鬟將菜上全了,姜離笑道,「大家別客氣,起筷吃吧。」
長生肚子早餓了,拿起筷子才要夾那盤酒糟竹筍雞,卻是有人動作比她快,先把肉最多,最嫩雞腿的部位給夾走了。
憐玉把雞肉夾進姜曲碗里,笑道,「這雞肉看著真嫩,師弟你吃。」
司馬鹿鳴起筷,看著那道百合炒牛肉,有雙筷子橫到他眼前先下手為強的把他正要夾的那塊牛肉給搶了。
憐玉把牛肉也夾到姜曲的碗里,笑道,「這牛肉炒真香。」
錢如月這更誇張,她拿起勺子,還沒舀面前這盤蝦仁蒸蛋,憐玉直接把整盤拿走,直接擺到姜曲面前。「這蛋蒸得真嫩,師弟,多吃些。」
錢如月拍桌子道,「你還讓不讓人吃啊。」
姜離打圓場道,「還有很多菜呢,若不夠我再叫廚子做。」
姜曲扭頭對憐玉道,「師兄,我會自己夾菜。」這是他家吧,卻弄得他像來者是客一樣。
姜離心疼姜曲,想著昆崙山上伙食總不比家裡,既然回家了,總要吃上幾頓好的,她為姜曲舀了一碗湯,「這是你最喜歡湯,離家這麼久,山上一定喝不到這個,我讓廚子給你熬的,熬了好幾個時辰了。」
姜曲才要接過,憐玉已是代勞了,手摸在碗面感受了一下溫度,說道,「這湯太熱了,我給你吹涼些。」
說完還真的邊用勺子輕輕攪著湯水,邊撅著嘴巴吹。
姜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也不知憐玉噴了多少口水進去,他心想反正他是打死不喝那湯的。
姜離、司馬鹿鳴和錢如月看得憐玉的體貼入微都忘了動筷了,表情皆是怪異,就長生能專心致志的吃飯,除了吃,再不想其他多餘。
長生一吃就吃了五碗,正要添第六碗時。總管進來稟報,說有人來求見。姜離輕蹙柳眉道,「誰呀,這麼不會挑時間,人家吃飯的時候跑來打擾。告訴他不見,明日再來吧。」
總管道,「小姐還是出去見一見吧,那人說姓仇。」
姜離眉頭皺得更厲害,「仇?最近卜了一卦,說是禍不單行,還真是真的。」她把碗筷擱下,瞪了姜曲一眼,「一回來就給家裡帶霉運。」
姜曲苦著臉道,「怎麼又關我事了。」
眾人跟到外頭去看。
見門口站了一魁梧大漢,身後背著兩把板斧,頭上戴著斗笠,遮了大半張臉,看不清樣子。
姜離客氣道,「請問是有何事?」
那大漢微微抬頭,露出一對老鷹般銳利的眼,見出來的是一弱質纖纖的女流之輩,開口道,「姜弦月呢?讓他出來,我要見他!」
姜離笑道,「我爹娘有事出遠門了,現在家裡由我做主,有什麼事跟我說就可以了。」
大漢譏諷道,「出遠門?我看是躲起來了吧。姜弦月卑鄙,三十年前用邪術,害我父親丟官免職鬱鬱而終。我今日是來報仇的。他若是條漢子,你就讓他出來與我比試。」
姜離問道,「敢問尊下如何稱呼?」
大漢把斗笠摘了下來,面容冷峻而粗礦,「仇繞。」
姜曲嘀咕道,「求饒?」這年頭居然還有人起這種名字,他爹是不是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
姜離面不改色道,「上一任司天監的少監中曾有一位姓仇的官員,因與我爹比試占卜術,輸了以後懷恨在心,暗中教貴妃在宮中實行厭勝之術,被我爹識破告發而丟了官職。」
大漢承認道,「那正是我父親。」
姜離笑了,「在宮中實厭勝術本來是要斬首的,是我爹向皇上求情,才將死刑改成了流放千里,你不來報恩就算了,還來找我們尋仇,是不是恩將仇報了。」
仇繞抱著手,健壯的手臂,撐得那袖子幾乎要撕裂開,長生光看他手,就感覺比她的大腿粗,仇繞重申了一遍道,「把姜弦月叫出來,我與他的仇私下了結,不傷及無辜。」
姜曲想著這人若非是被仇恨沖昏頭腦,就是壓根聽不懂他們的話。「我七姐不是說了么,我爹娘不在。我爹好歹是朝廷官員,還不至於因為懼怕你來尋仇就躲在裡頭不出來見人。」
仇繞看向姜曲,估計是在判斷他話是真是假,過了半響后,仇繞冰寒著臉問,「姜弦月什麼時候回來?」
姜離不耐煩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她一口沒吃,卻要站門口餓著肚子應付一個怪人。「不知道,你等得起就等,等不起就走。」
仇繞指著姜曲,「既是如此,父債子還,姜弦月不在,你就與我一較高下吧。」
姜離結論道,「這人是想報仇想得瘋了吧,別理他。」她朝姜曲和長生他們擺擺手,讓他們進去,又是讓小廝關門。
這好歹是四品大員的府邸,若有人不怕死鬧事,那倒大可試試。看硬碰硬,誰更吃虧。
仇繞倒也沒動手,也沒破口大罵再激姜家人出來比試。長生跨進門檻時有回頭看,仇繞又把斗笠重新戴上,抱著手筆直的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后,走了。長生覺得怪,卻又想不到哪裡怪。
姜曲道,「我看那人像塊頑石冥頑不靈,不會容易罷休。」
姜離則道,「敵不動我不動,他愛站外頭就讓他站個夠吧。」
憐玉摟住姜曲肩膀,摟得緊緊的,堅定不移的說,「你放心,他若是衝進來,我必然攔在你前面,絕不叫他傷你分毫。」
姜曲假笑了兩手,嫌棄的將憐玉的手拿掉,也不曉得他師兄今晚是哪根筋不對了,「多謝師兄了,我心領了。」
長生回廳里把她第六碗飯給吃了,吃飽覺得犯困,就回房睡了。
睡到半夜時,聽到什麼聲音在她耳邊響,嗡嗡嗡嗡的,她開始還以為是蟲子,手伸到空中扇了扇,沒想到雜訊沒小反而變大了。她翻了個身,不想理會,卻又有什麼東西在刺她的脖子,有些疼。
她半夢半醒的開了眼,看到枕邊有好多豆子,小小的,一顆一顆的綠豆,在她枕邊滾來滾去,齊心合力的舉著一根細小的牙籤往她這撞。
像極了兩軍交鋒,一方在進攻時,舉著木頭撞擊城門的場面。
長生捻起那根牙籤,有兩顆綠豆黏在上頭,被挑了起來。綠豆上都有月牙狀的痕,好像人的嘴巴。它們像是很惱火,努力的去聽,才發現是那嗡嗡聲其實是它們的罵聲。
它們在罵,姜家人都是無膽匪類。只因這些豆子口齒不太清楚,聲音又小,讓會讓長生誤以為是蟲子。
因為吵,長生把枕邊的綠豆撥到了床邊的小凳上。可那些豆子卻又會自己滾回枕邊。長生一連撥了幾次,那些豆子卻有人鍥而不捨的堅韌秉性。
長生揉了揉眼睛,下床走去拿起桌上的空杯子把那些綠豆都罩到了杯子里。她聽到很細小的叮叮聲,似乎是綠豆在撞杯子想要出來,無奈杯子實在太重,撞不開。雖不能說是完全安靜了,但至少也不會吵得人睡不著了。
她倒頭繼續呼呼大睡。第二日睡醒后已是完全忘了這回事了,心裡納悶誰把幾隻杯子扣到她床上,把杯子打開一看,見到裡面的綠豆都發了芽。
姜府的丫鬟來請長生去大廳吃早點,卻是精神不振,打著呵欠,兩眼掛著黑眼圈。甚至不止丫鬟,廳里的姜曲也是病懨懨的,面色極為不好的癱在飯桌上。司馬鹿鳴兩眼布滿血絲,盯著桌上那盤用來送粥吃的炒豆芽。
姜離黑著臉道,「一大早怎麼吃這個!」
丫鬟上前解釋,「廚娘說廚房裡發了一大盆豆芽,不吃浪費了。」
是怕浪費,還是今早睡過頭了,沒時間做別的,隨意炒了豆芽來應付。姜離道,「快把這個撤走,我寧可喝白粥。」
長生精神奕奕的坐下,問道,「你們怎麼了?」
錢如月的黑眼圈已是黑得用粉都蓋不住,「昨晚你房裡沒發生什麼么!」
長生本想說沒有,但後面又想道,「對了,有人放了豆芽在我房裡。」
姜曲很是羨慕,誰說傻人沒傻福呢,「我在崑崙上日日都是早睡早起,幾年來從未例外,現在突然叫我一夜無眠,簡直跟要我半條命差不多。」
憐玉抱住姜曲的手臂,腦袋枕到他肩上說道,「一定是有人使了這種低三下四的法術想要整得你家雞犬不寧。」
錢如月罵道,「還用想么,定是昨晚說要找你們報仇的那個人。用這種卑劣的法術,撒豆成兵。才破解了,又來一批,簡直沒完沒了。」
司馬鹿鳴沉著冷靜道,「本來施法的人不住手,就是治標不治本。」
「沒關係,他不讓我晚上有覺好睡,大不了我白天睡。」仇繞的目的就是逼他們「出手」,他無論如何不會讓他如願就是了。姜曲只喝了一小碗粥,就回房去睡覺去了。
姜曲是姜家少爺,姜離是姜家小姐。司馬鹿鳴他們是姜家請來的客人,他們愛日夜顛倒那是他們的權力,可姜府的下人卻不得。
晚上沒覺能睡,白日還要幹活。苦苦咬牙支撐了三日,實在是撐不住了。一個兩個遞了信,說要請辭。
姜離喚來一個下人吩咐道,「你去查查那姓仇的傢伙住哪裡。告訴他,他要比什麼,本小姐奉陪。」
也不曉得是否是仇繞神機妙算,姜府的下人剛出大門想著先去各客棧打聽有沒有這麼一號人物投宿,仇繞已是自動現身了,好像知道能撐住三日已是他們極限了。
姜離屏退左右。
她對仇繞那卑劣的手段是恨得牙痒痒,出言諷刺,「人不可貌相,看你倒還長得一張俠客的正氣凜然的臉,用的手段卻是下三濫得可以。」
仇繞並不動怒,言簡意賅,「你們是願意比了?」
姜曲道,「你目的不就是為此么,不比,以後全府上下也不必想有好覺可睡了。」每夜都讓那些豆子來擾人清夢,廚房倒是不缺食材了,日日有新鮮豆芽,能燜炒煮變著花樣吃。可下人都跑了,他爹回來估計非要把他大的皮開肉綻不可,說他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
錢如月鄙夷道,「就撒豆成兵誰不會,專是那些招搖撞騙的騙子用來騙無知婦孺的。」
仇繞估計是對姜家的人暗中做過些調查,知姜家是送姜曲去了昆崙山學法術,他說道,「若是誰都會,怎麼你們這些玉虛子弟卻是毫無招架之力。」
錢如月嘴硬道,「誰說我們沒辦法的,不過守著本門規矩,不得對外人動手罷了。是不是,表哥?」
司馬鹿鳴沒說話,觀察著仇繞。
姜曲問,「你想比什麼?」
仇繞道,「我父親既是輸在了占卜術上,就比占卜,總要讓世人知道姜弦月當初能贏不過是因為僥倖,我仇家的占卜數絕對在你姜家之上。」
長生有感而發,「輸贏真那麼重要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那晚聽姜離姐姐說起仇繞父親,原本在朝中為官是大好的前程,不就為分個高下,有了後頭這諸多的禍事。